沉溺

    它没有回答,似乎陷入了某种古怪的状态,只会反复地念着他的名字。

    “明慈,明慈,明慈……”

    这两个字仿佛是丰美多汁的血[rou]美食,让它不停地咀嚼品尝,以满足永不停息的饥渴[yu]望。

    明慈浑身毛孔炸开,盯着栖息在左手腕的怪物:“小红,别喊了。”

    怪物仿佛听不到,甚至开始发烫。

    它的体温肯定在四十度以上,仅仅半分钟的时间,就将他手腕烫到泛红。

    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明慈犹豫几秒,用指尖戳了戳滚烫的猩红烙印。

    “小红,你怎么了?”

    “明慈……小红在这里……明慈……”

    毫无意义的回答,还在用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喊他的名字。

    与此同时,远超人类体温的高热侵染肌肤,从手腕到手臂,再到全身。似乎就在几秒之内,黏腻的热意已经由外而内,从皮肤侵染到每一根纤细敏感的神经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感油然而生,让明慈开始心慌意乱。

    他用力地掐住那片烙印,企图将它从皮肤里扯出来,然而非但没有成功,还被它伸出的触须卷住指尖,急迫地[tian]舐了几下。

    “明慈……”

    伴随这声甜腻而污浊的低唤,一丝馥郁的气味逐渐弥漫开来。

    明慈的体温不知不觉地升高,原本苍白冰冷的脸颊,此刻微微发烫,染上艳丽的[chao]红。

    他费劲地捋开那些细密的触须,收回右手,紧接着快步走进浴室,直接拧开花洒。

    哗哗凉水当头浇下,明慈脱掉所有衣服,一丝.不挂地冲了几分钟的凉水,却没有驱散那股令人心烦意乱的燥热。

    这个过程中,他依稀嗅到一丝独特而馥郁的香气,这气味似曾相识,但越来越迷糊的大脑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闻到过。

    不对劲……怎么回事?

    感觉好像发高烧,被它传染了吗?

    等等,怪物也会发烧?

    明慈混乱地想着,手掌按在湿漉漉的磨砂玻璃门上,努力支撑虚软无力的身体。

    “小红,你出来……快点出来。”

    他一出声,嗓音很不对劲,是和怪物如出一辙的黏腻低哑。

    “明慈……明慈。”

    它热切地回应,从他的手腕坠落到[chao]湿的地面上。

    明慈滑坐到地上,滚烫的脸颊贴着冰凉的玻璃,试图汲取一丝冷意,缓解难以忍受的燥热。

    然而在他身下,猩红扩散,如同汩汩涌动的血[se]温泉,逐渐没过他的脚踝、膝盖,最终停在他的肩膀。

    明慈的眼眸有些失焦,视野里只有一片晃动的猩红。

    他的大脑快要停转,几乎没法思考,鼻息间嗅到的馥郁气息却越发浓郁,让他晕乎乎地向猩红低下头,似乎要彻底沉溺进去。

    噗。

    非常轻柔的沉坠。

    温热的血泉并非[ye]体,而是无数[jiao]织蠕动的软肢,急迫又轻柔地接住了明慈。

    在这种特殊的时期,它下意识恢复成原始形态。

    躯体已经大到溢出浴室,像庞大的血[rou]藤蔓,茂密纠缠的根系簇拥在浴室里,数不清的枝蔓挤出门外,在天花板、墙壁和地面蔓延铺展。

    而这株血[rou]藤蔓的根系深处,裹缠着珍贵的人类宿主。

    怪物已经进入成长的第二阶段,源于天[xing]的渴望如此强烈,催促着它做些理所应当的事情,好从宿主那里汲取到更多的营养。

    “明慈……”

    它一遍又一遍地唤他,[tian]舐他合拢的眼睫,迫切地想要他睁开眼睛注视自己。

    其实没关系,即使宿主看不见,也照样可以进行下去。

    但这种时刻,它就是想要明慈看着它。

    明慈的意识颠倒迷乱,神志模糊间听到它的呼唤,慢慢地掀开眼皮,但迷蒙的黑瞳完全看不清楚。

    “……”

    他的唇瓣动了动,没能吐出一点声音。

    迟钝的大脑像生锈的齿轮,缓慢又阻塞地转动着,不知过了多久,才勉强唤醒一点神智。

    好热……想冲凉水。

    红[se],是怪物……它在干什么?

    视线朦朦胧胧,明慈想揉眼睛,却压根动不了,连手指都无法动弹。

    即使意识还不太清醒,但他也知道他又被怪物裹缠了,只能竭力吐出几个字:“小红……怪物,放开我。”

    轻哑又甜腻的声音一出[kou],让他自己都感到怪异。

    混沌的意识陷在沉醉而迷乱的沼泽里,而身体却对异种入侵无比抗拒,求生本能一直在哀鸣。

    明慈用力咬了下舌尖,疼痛让脑子稍微清明,涣散的视线缓慢聚焦,他终于看清眼前的一切。

    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被裹挟着带出狭小的浴室,而在客厅……他一时难以确定这是客厅。

    沉溺

    这片宽敞的地方完全被它占据,四面八方全是蠕动的猩红之物,犹如血[se]藤蔓肆意铺展。

    而繁茂纠缠的根系源头,是他。

    明慈一瞬间清醒过来,睁大眼睛,瞳孔急剧收缩。

    “不……不……”他浑身止不住地痉挛,嘴唇在发颤,“你……你在干什么?你现在就要吃掉我吗?”

    怪物分叉出更加细长的软肢,抚摸他冷汗津津的脸颊。

    “明慈,我想进你的身体。”它直白地说着污浊又可怕的话语,“里面,我想进去。”

    “不行……”

    明慈心惊胆战,惊恐的大脑拼命思考,该怎么说才能逃过一劫。

    “你会弄死我,你会弄死我的!”他急促地说,“怪物,你还没有完全长大,你还需要我这个宿主,对不对?”

    “需要……我需要明慈。”

    “对,你需要我,所以你不能把我吸干吃尽,不能让我死掉。”明慈尽量说简单的词句,以防它听不懂,“我现在很难受,很痛,你明白痛是什么感觉,如果你进、进我的身体里面,我真的会死。”

    怪物迫切而狂热的情绪稍微冷却,不解地问:“痛?没有火,没有受伤,为什么会痛?”

    为什么痛?

    其实明慈现在没有生理意义的疼痛,而是被恐惧压迫心神,整个人快要窒息晕厥了。

    “因为人类很脆弱,很多东西都会让我痛。比如你,你现在就让我很痛,痛得要死。”

    说到这里,明慈强压惊惧,极力让嗓音变得柔和:“小红,你需要我活着,对不对?”

    “我需要明慈,活着……明慈是我的,想要……明慈……”

    它的情绪混乱至极,急不可耐的本能渴望与失去宿主的恐惧心理来回拉扯。

    与此同时,丝丝缕缕的馥郁气息在明慈鼻尖浮动,拖着不堪重负的意识往下沉溺。

    短暂的清醒之后,他再次感觉目眩神迷,连思维都变得软弱无力。

    不……不能晕……醒过来……

    灵魂坠入甜腻而迷醉的深渊,最后一个浮现的念头如水滴融在海里。

    天光幽微,室内光影昏暗,隐约映出一片浓重的血[se]。

    宛如血[rou]之树的怪物盘踞在这套房子里,主干扎根在客厅,无数[jiao]缠的枝蔓挤进各个房间,占据了所有角落。

    它甚至细心地关了灯,拉好了窗帘,再隔着遮光布料紧紧压住推拉门和窗户。

    最后一丝光线彻底消失,这里完全变成了黑暗而封闭的巢。

    在怪物看来,这只是个简陋的临时巢[xue]。

    它还没有真正长大,展开的身躯太小了,无法占领大片空间,无法将宿主永远圈养起来。

    想到这一点,怪物难免感到焦躁,拢住明慈的软肢又开始蠕动,几乎克制不了那股灼热难耐的渴望。

    它来来回回地磨蹭明慈的身体,分叉的末端蹂躏他的唇瓣,却始终没有挤进去。

    它怕明慈真的死掉。

    人类很脆弱,如果它直接进入,也许他真的受不了。

    “不行……不行……明慈会死,不可以……忍耐……”

    “明慈……想要……”

    低沉扭曲的话音在黑暗中流淌,无休无止,仿佛化为实质抚过明慈的每一寸肌肤,从外到内,浸透到骨血里。

    明慈无意识地呜咽几声,发抖的身体想要蜷缩,却只能困在温热柔软的猩红里。

    太热了,他瓷白的肌肤泛着[chao]红,漆黑的发丝湿漉漉地黏在脸侧,浑身沁出的细密汗珠被尽数[tian]舐,然而火热难耐的感觉挥之不去。

    意识陷在朦胧的深渊,但身体诚实地起了反应。

    “明慈……”

    不知过了多久,怪物发出一声贪得无厌的喑哑低唤。

    次[ri]。

    窗外天[se]大亮,室内一片昏暗,明慈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眼皮很沉重,身体也不太舒服,脑子还是混沌的。

    过了一小会儿,他才睁开双眼,怔怔地望着上方。

    现在什么时间了?

    这是他冒出的第一个念头,然后迟钝的大脑回想起昏睡前的记忆片段。

    这时,耳边传来[shu]悉的声音:“明慈,你醒了。”

    明慈呼吸骤停,完全清醒过来,那些凌乱又可怕的画面在脑中依次浮现。

    “你睡了好久。”

    伴随它的话音,黑暗中响起细微的动静,像滑腻的爬行动物窸窸窣窣地掠过地面。

    明慈不寒而栗,勉强唤了声:“小红。”

    “明慈,你饿不饿?”

    怪物的语气并不平静,充斥着一种令人心惊的热切:“我给你喂食,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