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午读快开始了,言抱月拿着每页只做了最后一道大题的练习册,准时回到教室。

    他翻出答案,用红笔在纸上订正,全神贯注。不小心错了几道,毕竟是初三奥赛题。

    班主任还没来看午读,旁边有同学闲扯,相约放学后去踢球。他们了解言抱月的习惯,踢球可以,放学后不行,因此也没搭话邀请他。少年就在吵闹的环境里心无旁骛地学习。

    但几个同学聊着聊着,话又绕到了他身上。

    前桌的男孩是个健谈开朗的人,他转过身,直率地打断言抱月的解题思路:

    “嗨,言抱月,上周五来接你的小孩是你弟弟吗?”

    如果这只是一次普通的[sao]扰,言抱月大抵会心里烦躁吐槽面上平静如水地问他“怎么了”,再酌情回答对方的问题。

    但此刻,捕获到关键词的少年果断停下笔,什么事都得往后放了。他两眼如炬: “你看到他了?”

    前桌被盯得莫名发怵,不自在地说: “啊……我没看见。啊不,我也算看见了。”

    他偷偷摸摸拿出私藏的手机,手虚虚捂着示意对方过来看。言抱月配合地委身。

    手机屏亮度已经调到最暗,但在少年良好的视力下,照片依旧清楚得令他感到刺眼。画面过于美好,天使般漂亮的小团子笑意盈盈,扑向俊秀出尘的少年。

    “你知道我们学校有个表白墙的企鹅号吗?有人把这张照片投上去寻人,问你是谁呢。”

    前桌摸摸鼻子,觉得言抱月大概不懂这些新[chao]玩意儿,解释道: “应该是个女生不好意思当场找你搭讪,就把你拍下来挂到墙上寻人了。”

    他翻动下面的评论: “你看,评论已经把你扒出来了,所以今天来找你的人才很多嘛。好多评论都开玩笑说你才十一岁,劝女生们理智点哈哈哈……”

    他的笑声在言抱月越来越沉的脸[se]下逐渐消弭。

    言抱月生气了。

    那个不热情却被公认为好脾气的少年,在学校第一次展现出负面的情绪。他真正生起气时,心里那些浓稠的、黑泥般的恶意会难以抑制地泄漏出来,能让旁观者一眼察觉,这不是正常的人类。

    他竭力克制着无边的恶意,言抱月,不能暴露自己的异常。你现在需要完美无缺的外壳。他发挥自己最大的演技,让别人只是觉得——这个孩子生气了,如此而已。

    虽然这对于那些[shu]悉他平和外表的同学们来讲也足够惊奇了。

    “这种偷拍还发到公共平台的行为,非常不礼貌,我感到很冒犯。”

    言抱月不介意自己被拍,不影响他目标和计划的事情,都无所谓。不相干的人和空气萝卜菜没什么区别。但他完全不能接受这些事牵扯到范绵。

    范知书还在这个班里,言垚的破事还没解决。他们都认得范绵的脸。言抱月的大脑如[jing]密仪器,计算所有利弊得失。

    他认为这张照片传到范知书手里已经是毋庸置疑的事。至少现在,范知书知道,范绵有一定概率接他放学。

    范知书人动不了他,那张嘴还能动,最喜欢的就是给他添堵。将这个消息告诉言垚,一句话的时间,他估计会这样干的。

    言抱月目光瞥向靠窗处,范知书感受到视线,转过头来和他对上眼。

    对方一改平[ri]看见他就咬牙切齿的脸,嘴角的笑憋也憋不住,心思浅薄得一看便知。

    他对他做[kou]型:言、垚。

    好吧,他头痛地想,现在该把“估计”两个字去掉了。

    言抱月比谁都了解自己的亲生父亲。他本来是拉不下脸,也不敢求曾经弃之如履的儿子帮忙的。

    言垚恨他,更怕他报复,公司没出事前,想必也[ri]夜担惊受怕他会给范思齐吹耳旁风。

    但一连半年,什么也没发生。范家不曾对言家出手,现在的困境也是言垚自己作出来的。他的自信又回来了,洋洋得意,还会借着言抱月和范家的关系狐假虎威。久而久之,自己也信以为真,以为遇到困难真的能搭上这条线。

    他没脸去蹲守言抱月,范家的其他人也不理他。对付个小孩还是没问题的,哄一哄见一见,说不定就有转机了呢?

    至少死乞白赖地不走,要个范思齐的私人电话也是好的嘛。反正现下到处求人也迟迟不见回音,广撒网捞捞鱼也无所谓。

    如果这张照片没暴露出来,言抱月还能耐心等待,耍言垚玩几回。现在,他想,下午放学,等他走到十字路[kou],大概率就会看见生父那张脸了。

    太[shu]悉的话,小习惯会传染。就比如言抱月陷入困难问题时,表情略近似于范绵,脸颊不自觉地微微鼓起来,眉毛纠结成一团。但他眉目[yin]郁,看起来并不可爱,反而让人不敢打扰。

    前桌的声音变得颤颤巍巍,明明他不是发帖投稿人,心里却虚得不行: “那个,你别生气哈。我、我去给墙发消息,以你的名义让它把投稿删了……”

    言抱月心里烦闷,却也没有迁怒别人的意思。说到底是他的错,那天来晚让绵绵等急了。再说到底还是言垚的错,让他来晚,完美闭环,好极了。

    “好的,那就谢谢你了。”

    他存着一点可能[xing],希望事情的走向不会如他聪明的大脑推演的那样进行。

    绵绵是个敏感的小孩,会不会被吓到?司机能不能指望得住呢,起码注意着点,开车赶紧走,别等他了。

    可绵绵是个爱着他的小孩,言抱月遇见麻烦时,他都不会如言抱月所期望的那样去做。

    趁着午读前最后一点时间,前桌急忙给墙发了消息。发完他才想起来,最初他明明是想问他那受欢迎的后桌,那个大家都说可爱死了的小孩,究竟是不是言抱月弟弟的啊?

    陈老师随着铃声准时踏入班门,他再没了追问的机会。

    肯定是的。那两个人的颜值,实在世所罕见,还凑到一块,哪有这么巧的事啊。

    ——

    范绵此时挺懵比的。

    司机先生兢兢业业按时按点,驾车准时到达市一中的十字路[kou]。小孩多觉,范绵睡了一路,混沌间被吵醒,听见车门被咚咚敲响的声音。

    ……抱月放学了?奇怪,平常司机叔叔看见他就会把自动门按开的……

    刚睡醒的范绵迷迷瞪瞪,没等司机开[kou]阻止,就下意识地爬起来,自己从里面帮忙推开了门。

    然后就被男主爸那张令他记忆深刻的脸吓清醒了。

    言垚身后跟着人,提着花花绿绿的大包小包,范绵猜大概是小孩子喜欢的玩具什么的。他眼珠子朝车里转了圈,看见只有范绵一个崽子,有些失望,语气却不减热情:

    “原来范小少爷在啊!还记得叔叔吗?”

    第 23 章

    怎能忘记,他刚穿来第一天就被这畜生吓哭了。

    范绵呆呆地不说话,司机转过身听候指示: “小少爷?”

    他回过神,反而镇静下来。他倒要看看到底怎么个事: “我认识这个叔叔,是抱月哥哥的爸爸。”

    言垚的嘴咧得更大了: “对对!”他继续攀关系, “我听知书少爷说呀,抱月他转学到这儿了。知书少爷把你们车牌号给了我,刚好一起等他下课,看看抱月。”

    司机不知道内幕,听了便放下心,转过头不再打扰。

    不来往的亲戚突然变热情,不是借钱就是办事。

    “唔。”范绵兴趣缺缺,免疫对方的满嘴屁话, “但你是坏人,妈妈说不能相信坏人的话,快走开。”

    司机的头又转回来了,手按在关门键上,十分警觉。

    言垚满头大汗: “我怎么会是坏人,我是抱月的亲爸爸啊!我就想来看望他……想看看他在少爷家过得好不好。我还给你们带了礼物呢。”

    终于说出了真实目的,原来是想跟着他们回家啊。范绵眯起眼,他爸妈今天晚上会回来,为了给他过生[ri],这一周都在家里。言垚应该是有事求他们。

    知书把这些也告诉他了。那个讨厌他的范知书,果然也不是好东西。

    言垚在他面前手舞足蹈,话又密又多,范绵突然就心生窝火。

    他习惯爱人远胜于厌恶人,在这个世界里,厌恶到憎恨的可能也就是眼前的这位了。这个油头粉面的中年男子是一切罪恶的源头,是他铸就了言抱月扭曲的[xing]格和悲惨的命运。

    范绵想,原书的主角是言抱月,而作者亦有言垚的一份署名。

    他看见这烂人就生气,守法好公民又做不了啥,为了自己的身心健康着想,只能强硬送客:

    “我讨厌你,快走。司机叔叔,下车赶他们。”

    接送言抱月的司机是保镖兼职,闻言立刻下车赶人。言垚衣冠楚楚的,硬是被驱赶得狼狈。

    周围已经有看热闹的人了,言垚难堪得要命,更甚的是,他看见言抱月走过来了。

    混乱之中他顾不得面子,跑着凑上去: “抱月,是爸爸啊!好久不见,我来看看你。”

    言抱月没理他。他斜过身,看见司机已经将车门都关上了,放下心来,才和他说话。

    “别装了,胡安适全给我说了。”他开[kou]就让言垚破防,对方习惯[xing]的就要骂他,却只能硬生生止住嘴。

    “不知道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帮忙,是因为你脑子进水了吗?”他话语直白尖刻,毫不留情, “我没给家主吹你的耳旁风你就该感恩戴德。”

    言垚站在原地,被他的亲生儿子三两句话,骂到如梦初醒。

    他终于完全明白,早在言抱月离开言家的那一刻,就已攻守易形了。

    他久久说不出话,想着,范家这条路大概走不通。他姿态都放低到找亲儿子求搭线,还能有什么办法,现在自己的事业简直岌岌可危。

    但下一秒。

    仿佛是山穷水尽,绝处逢生般,在言抱月与他擦身而过时,塞给他一张纸条。

    少年声音平淡: “就当我还你生养之恩吧。这是范思齐的私人电话,剩下的,我也无能为力。”

    等言垚惊异回身,只看见黑[se]的车影缓缓离去。

    那边,汽车刚启动,范绵和言抱月就同时脱[kou]而出: “你没事吧?”

    他们都愣了几秒,相视一笑。

    “抱……”言抱月道歉的话只开了个头,就被小手捂住了。对方一脸“你再给我说对不起试试呢”的表情。

    他赶紧摆手示意自己不说了。范绵哼了声,消停下来。

    “我讨厌他。”范绵毛茸茸的脑袋垂下来,语气低落, “我们以后不要再见他。”

    言抱月沉默无言,将小团子抱过来揉啊揉,当作安慰。

    他没应声,而范绵以为这是默认的意思。

    “他只是想求你让叔叔帮他做点事,我们不同意就好了。”

    小孩子忘[xing]大,等一家四[kou]久违欢聚,开开心心吃完晚饭后,范绵心情早就恢复了正常。他拉着钟晴去琴房,要给妈妈展示新学的曲子。

    他也邀请了爸爸,但范思齐表示他实在烟瘾难耐,必须马上跑露台[chou]两根。此番言论成功收获老婆儿子的两个白眼。

    等到客厅只剩两个男[xing]生物,范思齐拿出烟盒也准备走了。少年就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火光擦亮,言抱月问他: “言家,到底出什么事了?”

    范思齐呼出一[kou]烟雾,不吝啬地讲给孩子听: “你父亲碰了不该碰的东西,出人命了。不过在我看来,就算我不帮他,事情也不是没有转机。”

    “噢。”言抱月很平静,像是早有预料。 “你会帮他吗?”

    男人胳膊撑着扶栏,笑得狡黠: “或许会?”他看着眼前的养子,对方的表情一点没变,只好故作遗憾地叹气。

    “我或许会。或许会从中捞笔合法收益,全身而退,到时候,该怎样还是怎样。”

    他用力搓言抱月的头发,收获今天第三个白眼,虽然这个白眼是比较收敛的。

    “要不要跟我学习一下,全程跟进?看看你亲爹是怎么倒的,还能自己亲自踩两脚。”

    暮[chun]的夜晚安宁,言抱月维持背靠栏杆的姿势,眼睛注视着楼上关闭的琴房,里面传出隐约的乐声。

    他声音像晚风一样轻: “这笔合法收益,可是我争取来,送给您的。”

    熬了许久的鹰,晕头转向,可好骗了。

    刚好作为用来证明他潜力的第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