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想成家

    自从17岁的自己被游暝教会骑马后,他对游暝的感觉就特别微妙古怪,捉摸不透,只像黏在胸腔。

    以至于他对游暝的好奇心更盛,甚至到了八卦的地步。

    游见川说他可以自由出行书房,他却只对书房角落游暝从小到大用过的教材作业感兴趣,游见川让他多和颜悦聊天,他就不停地问这大少爷的琐事。

    于是他知道游暝有段时间很喜欢打一款动漫手游;

    因为“没有继承到妈妈的[se]感”只爱素描速写;

    没有音乐细胞但学生时代自己赚的第一桶金却用来买吉他送人;

    有记录的习惯但因为被游见夏评论“游暝读高中了竟然还会每天写[ri]记,好闷[sao]”而改成了周记;

    没谈过恋爱。

    ……

    颜悦说的话不一定确切,但他都当收集素材一股脑儿听。

    那天,颜悦给他翻了翻一本全是游暝的相簿,末尾则[cha]着一张游暝和游弋的照片。

    游弋坐在床上,望着镜头笑得很温柔,他脸庞还很稚嫩,五官比游暝秀气,却又和游暝长得很像,尤其是那双眼睛。

    游暝则揽着游弋肩膀,大概16岁的模样。

    他很难形容看到这张合照的心情。

    难过、愧疚,又莫名有点儿……

    羡慕。

    照片里的人明明和身旁的人大相径庭,但颜悦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并未发现什么端倪,只是突然想起似的对他说:“弋宝,你生[ri]是不是要到了。”

    他说是。

    三天后就是“真游弋”的生[ri]。

    当然,一周后也是他这个“盗版游弋”的生[ri]。

    不过那就无人在意了。

    颜悦弯起眼睛,眼尾拥有和照片里两个少年一样的弧度,她慈爱地搓搓他的背:

    “时间过得真快,我家弋宝也要18岁了。”

    生[ri]宴那天,全家人都来了,给“游家二少爷”过成人礼。

    这是他第二次经历这种场合。

    每到这时他心中的“傀儡感”就最重。

    游弋已经过世,他却要扮演、或者是代替游弋接受不该接受的礼物和祝福。

    虽然是为了给颜悦编织一场善意的谎言,他还是觉得诡异又窒息。

    吃完生[ri]蛋糕,他走到院子里透[kou]气,不知不觉来到石榴树下。

    冬天,那棵石榴树光秃秃的,游霁仰头看着。

    都没注意到游暝何时走来。

    “不开心?”

    游暝语气直白。

    他看向游暝,随即又笑:“没有啊暝少,就有点儿累了。”顿了顿,他又说,“你不也不算开心。”

    游暝颇有些意外地挑挑眉。

    说到底今天是他亲生弟弟的生忌,那孩子连18岁都没撑到,这个事实像[yin]影一样笼罩着,思维清醒的人谁又会真的开心。

    游暝手里拎着他的短袄:“把外套穿上,不怕冷?”

    他上下打量了游暝一下,又嘀咕:“你不也只穿着毛衣。”

    游暝嘴角轻微地勾了勾,手臂伸直,只说:“穿上。”

    他就听话地穿上了。

    背部渡来暖意,他下意识就把手揣进兜,却摸到一串儿绳。

    他食指挑着绳子,掏出来。

    “这是……”

    绳子里穿着的东西像流星一样从他眼前划过,吊来吊去地晃。

    一块棕[se]的拨片。

    “给你的。”游暝说。

    他有些怔忡,手指捏着拨片翻来覆去地看。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看错,但这真的很像CETA乐队贝斯手Smith用过的拨片。他的偶像。

    “和朋友逛了个收藏展,看到这个拨片就顺便买了。你不是会弹贝斯么。”游暝语气平淡又随便,“就当你的生[ri]礼物吧。”

    他看着游暝,不说话。

    游暝不自然地用拇指刮了刮下颌骨:“……心情好点了么。”

    他没回答这个问题,只说:

    “你已经送过我球鞋了。”

    十分钟前,在客厅的时候。

    但他手掌其实已经把拨片紧紧包住,胸腔有一种涨涨的感觉。

    “球鞋是送给游弋的。”游暝解释。

    他反驳:“我不也是叫游弋。”

    游暝:“所以也是送给你。”

    他霎时闭了[kou]。

    这话好像前后矛盾。

    但他诡异地,明白游暝的意思。

    球鞋属于虚假的宴会,游家长子送给游家次子的假扮者,

    拨片属于此刻,游暝送给没有亲人给过生[ri]的贝斯手。

    他脸上突然一湿,连忙低头,沉默半晌才说:“谢谢暝少。”

    游暝看他没有想着戴上这项链,而是直接揣进兜,又问:“不喜欢?”

    “很喜欢。”

    他承认,这会儿莫名不敢看游暝,心跳得很快,眼睫垂着回答,“就是不知道那个收藏家怎么会想到把这好好的拨片儿串起来,绳子还编得挺严实,这下用也不好用了。”

    游暝:“……”

    他脸上越来越湿了,误以为是感动的眼泪,尴尬地、背过脸抹着,却听游暝说:

    “雪下大了,回屋吧。”

    游霁抬眼。

    哦,原来是下雪了。

    很细很湿的雪花。

    谁想成家

    这让他又坦然地仰起头来。

    “游弋。”游暝又叫他名字。

    “嗯?”

    “你生[ri]那天有什么安排。”

    “……睡觉吧?”

    “那你回去后找找你的证件,身份证、户[kou]本什么。”

    “……干什么啊。”

    “有事,到时候我联系你。”

    他哦了一声,打量着游暝那张脸。脸上有点儿沾雪了,睫毛,还有头发,显得更冰冰冷冷了。

    他鬼使神差踮起脚,伸长手,拨了拨游暝额前的头发。

    “有雪。”

    他这么说,注意到游暝睫毛颤了颤,雪水儿滴下来,笑了笑:“回去吧暝少。”

    其实那天他就隐隐有预感。

    但直到真到了自己生[ri]那天,走到户[kou]所在的派出所,他才想起问游暝这个问题。

    “为什么要给我改名儿。”

    “不想改吗。”游暝问。

    “想的。”他拿着自己的各种证件点头,点得很用力,“但我哪儿知道改什么。”

    “都可以的。”

    他状似随[kou]:“要不你帮我取?我文盲。”

    高中毕业后展叔就没让他上学了,他本也无所谓,直到进了游家看到游暝的书房后,不知受了哪门子刺激,才暗戳戳攒钱报了个夜校。

    但也仅限如此。

    游暝反驳得很快:“你不是。”

    他干干地笑了声:“还是你给我取吧。”

    他挺想让游暝给他取名字的。

    也不知为什么。

    游暝就不再说话,薄薄的嘴唇绷着,好像很认真地在想。

    他也认真地盯着游暝看。

    过了会儿他说:“不改姓可以吗?”

    游暝愣了下,说是不改。

    他笑起来,目光落在游暝的嘴唇。

    “这个字如何。”游暝竟然很快就想好了,拿着圆珠笔,想找张纸却没有。

    他急得很,干脆伸出手:“你写我手心儿算了。”

    游暝也没犹豫,托起他的手。

    游暝的手又大又暖,他的手掌则开始[su][su]地[yang],咬嘴笑着。

    看到一个“霁”。

    游暝字写得相当漂亮,最后的一撇一竖在他软软的手心也是潇洒飘逸的,

    他甚至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就喊:“这名儿好。”

    游暝弯了弯眼睛,眼尾上挑,内双褶子很窄,像自带条凌厉又温柔的眼线。

    他注意到,心又砰砰跳。

    “是什么意思?”

    “你说你是在下雪结束天气放晴的早上出生的,就这意思。”

    他心跳得更厉害了。

    这种好久前帐篷里随[kou]说的,游暝竟然都记得。

    脸都在发热,他愈发被一种奇怪的在云端的感受笼罩,都喃喃地说起傻话:“霁原来是早上的意思啊……刚好你的名字是晚上,很对应,更像一个户[kou]本儿上的兄弟了,哈哈。”

    游暝严肃纠正:“一个姓不代表就是兄弟,这也不是早上的意思,游霁。”

    游霁。

    两个字像[chao]水一下子从他耳畔漫进肺腑,他诡异地肚子轻痛起来。

    以至于他并不因为游暝强调不是兄弟而失望,游暝接下来说什么户[kou]本的话也没听清。只一下一下地默念他的新名字,或者说是他的第一个名字。

    直到游暝说完,他也念了好几遍,才发现自己的手还被游暝握着。

    两人迅速收手,游暝按了好几下圆珠笔上的笔头。

    “那确定了吗,游霁。”

    “确定了。”他看着游暝,酒窝漾出来,眼睛很亮。

    那天晚上躺在床上,他都还瞅着自己手心儿。

    霁字已经被洗掉了,可是一种神奇的、让他傻笑的温度好像还在,烙印他第一个满了18岁的夜晚。

    第一个游霁的夜晚。

    如果说,他一直对游暝怀有浓烈的好奇和关注,

    那这种情绪就是在游暝给他改名字后,在他成为“游霁”之后达到顶峰的。

    他在这天的傻话里认清内心。

    幼年的旧时光,成[shu]的假兄长。他就是一直想和游暝是一家人。

    一直想。想一直。

    哪怕这是不可能的事。

    “女士们,先生们,本架飞机预定在……”航班广播骤然响起,游霁浑身一抖,睁开眼睛。

    天已经黑尽。

    他自嘲自己又陷入回忆,却又觉得理所当然。马上要去参加游暝的订婚宴,四舍五入不就是看他成家?

    此刻游暝是怎么在和白小姐谈笑风生?

    他未来会怎么给他们的孩子取名?

    机票被彻底揉成了个团。

    下机后看到了[shu]悉的宾利,游霁是深呼吸两[kou]才上车:

    “李叔久等了,我们赶快过去吧。”

    “不过去啦小霁,直接回宅子啦。”李叔说,“刚游董来电话,他们已经往回走了,大少爷有点儿喝醉啦。”

    哦,喝醉了啊,那聊得挺嗨……游霁松了[kou]气,又压住那一阵[chao]水般的落寞感,李叔则一脸不可思议,

    “因为大少爷要退婚,过意不去只得以酒代罚,小霁你说这是啥事儿啊,大少爷直接就在餐宴上取消婚约啦!他竟然说他喜欢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