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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39 章
    兩年之後, 大偃的氣候再一次滑向極端異常,沈遙淩再坐不住了,收拾包袱跟她帶領的一支小隊到處跑。
    寧昭揚已經兩歲了, 但是還沒有很好地适應分別, 剛看見娘親整理東西時還高興得拍手, 以為娘親要和她玩什麽新型的游戲,結果不知從哪個大人口中聽到了娘親要遠行的真相,立馬哭得撕心裂肺。
    沈遙淩不得不中途停下來抱她。
    小寶哭得她胸口發熱,頸子上汗和熱淚混到一處, 濕津津的, 沈遙淩一邊拍着寧昭揚的後背,一邊小聲嘟囔:“都說了她聽得明白話的!不要随便亂講啦。”
    但其實沈遙淩自己心裏也酸楚。
    她明知道,如果把小昭揚欺瞞住, 她是可以灑脫地離去, 但在看不到她的日日夜夜裏, 小昭揚一定會哭得更加傷心, 而到了那時, 她連拍撫都做不到了。
    離別突然變得艱難起來。
    沈遙淩定下神想了許久,抱着小昭揚坐在廊下,不停地擦她的眼淚, 摸着她的腦袋輕聲哼歌。
    等到小昭揚安靜一些,沈遙淩就一遍遍地跟她講,娘親是要去做很想做的事, 就像小圓圓很想出去玩一樣, 娘親會盡快趕回來的, 每天都會思念着小圓圓,一時一刻都不會忘記小圓圓的。
    寧昭揚也不知道是聽進去了, 還是小小個子哭累了,最後抓着沈遙淩的衣襟睡着了,下唇緊緊地用小牙齒含着。
    沈遙淩嘆着氣,把她的小嘴扒拉出來,很少見地摟着她睡,直到手酸了也沒放下去。
    臨出發的前幾日沈遙淩将大把的時間用來陪小昭揚,到最後,雖然一提起娘親要離家的事情小昭揚就會癟着嘴抽泣,圓眼睛濕漉漉的樣子怪叫人心疼的,但至少沒有再哭得天崩地裂,喘不上來氣了。
    坐在馬車裏,隔着窗子,沈遙淩不停和羊豐鴻、和奶娘細細說着話,明明平時覺得自個兒也沒有為小圓圓費多少心思,然而到了要走的時候,才發現有數不盡的交代。
    直到臨了了,沈遙淩才忽然想起來什麽,一擡眼見着寧澹抱着小昭揚站在旁邊,正幽幽地瞧着她。
    沈遙淩心口一軟,朝倆人揮了揮手,又努了努嘴,小昭揚立馬給面子地撅起小嘴隔空回親,馬車已經辘辘動了起來,馬上要走了。
    沈遙淩探出一截身子來用力揮手,眼眶突然發熱,好在距離漸漸遠了,想來他們也看不清楚。
    直到瞧不見人了,沈遙淩才坐回來,靠着車壁唉聲嘆氣一會兒,又發愣一會兒,才抽.出一卷書仔細看起來。
    馬車的煙塵散去,懷裏的小昭揚也像是呆住了一樣,兔子似的小脊背挺得直直的,望着遠處一聲不吭。
    寧澹伸過大手摸摸她的小臉,把小人兒抱進院裏,關門聲噶兒砰的,然後就顯得寂靜極了。
    沈遙淩這幾日光顧着和小昭揚告別,幾乎沒跟他多說幾句話。
    現在人已經走了,比起此刻情緒還算穩定的小昭揚,寧澹卻是更覺得自己胸口裏碎得一片一片的。
    但無論如何,這王府中到底只剩下了他們父女倆。
    奶娘以為小昭揚會哭鬧,進屋之後就屏氣凝神地跟在寧澹左右,以便有需要時及時把孩子接過來。
    然而小昭揚始終沒有掉眼淚,該玩球玩球,該看蝴蝶看蝴蝶,仿佛沒事人一樣。
    奶娘暗暗感嘆到底是小孩子,恐怕還沒有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還沒回過神來吧。
    不過也就只敢想想,可不敢再說出口了,要是叫這小靈精聽明白了,可就收不了場了。
    小昭揚夜裏本來是睡在兩人旁邊的小床上,靠着寧澹的外側。
    入夜小昭揚有點要鬧覺,寧澹把她放進小床裏,自己在大床外側躺下來,又把大床裏側的被子卷一卷堆起來,塞幾個枕頭進去,仿似還有個人躺在裏邊兒似的。
    同時一手輕輕搖着小昭揚的小床,又時不時地轉過去,用另一只手輕拍塞着枕頭的被子卷,就像平日裏哄着兩人睡覺一樣。
    小昭揚瞪大眼睛,含着下嘴唇,一眨不眨地看着寧澹的動作,眼神落到大床裏側的被子卷上。
    看了好一會兒,小嗓子嫩嫩地“嗯嗯”兩聲,朝着欄杆外伸手,一抓一抓的。
    寧澹伸出一根手指讓她抓住。
    小昭揚也沒有放開他,但眼神還是直勾勾地盯着裏側沈遙淩平時睡的位置。
    奶娘說她乖沒有哭鬧,不用那麽緊張,可是寧澹知道小昭揚比平時話少,也沒什麽精神,她想沈遙淩了。
    他也想。
    這間屋子裏,平時有三個人的氣息,現在只有他們兩個,在同時想念着一個人。
    寧澹胸口酸楚。
    沈遙淩離去之後,他心思沉重,沒有一刻是輕松得起來的。然而環顧四周,王府裏的其他人還是跟平時無異,并沒有受到任何的影響,越發襯得失落的他仿佛是被全世界抛下一般。
    好在,還有一個小圓圓與他感同身受,這偌大天地之間,也就只有一個還不善言辭的小娃娃能明白他的心意了。
    沈遙淩那樣全心全意地疼愛着小圓圓,讓他感到嫉妒。
    但沈遙淩不在時,同樣全心全意愛着沈遙淩的小圓圓,又仿佛一塊能替他表達情緒的暖玉,使他感到安慰,仿佛是沈遙淩留下來與他互為照應的人。
    寧澹輕撫着小昭揚的手背,良久輕嘆一聲,把孩子抱了起來,罕見地放在大床上。
    小昭揚一開始有些吃驚,嗅到熟悉的香氣後就趴在了沈遙淩的枕頭上,用力吸氣,吸得小肚子鼓鼓的,還發出哼哼的呼嚕聲。
    寧澹唇角輕勾,眸光越發柔善,小昭揚能夠把他不便于做的事情做個遍,由此他對小女兒的感情更加深厚了。
    寧澹輕輕拍撫着小昭揚的脊背,她很快眼皮強撐着半眨不眨,安谧地睡了。
    寧澹拿枕頭擋在中間以免不小心壓住小小的女兒,停下手中的動作,同樣阖上雙目。
    第二日來侍候的嬷嬷見着一對父女共眠,颀長碩大的男人把小小只的娃娃兒守護在裏側,不由得哎呀一聲。
    寧澹旋即擡眸,看了一眼嬷嬷之後,很快又斜下裏掃向小昭揚。
    小昭揚夜裏不知換了多少個睡姿,頗得她娘親的真傳,大床很夠她發揮,讓她東南西北轉了個遍,這會兒正面朝下趴在床尾,兩條腿彎起來像是要往前爬去一般,系着尿片的屁屁朝床頭翹起來。
    嬷嬷憋着笑,要抱起小昭揚去“放水”。
    寧澹讓開位置,下床洗漱去了。
    這一整日,吃飯,玩耍,小昭揚都粘着父親。
    即便是嬷嬷把她抱在臂彎裏讓她看螞蟻,她扭頭見着了寧澹,也會立刻伸手要抱。
    這在平日裏是很少見的,仿佛母親不在,讓這對“相依為命”的父女感情更親厚了。
    嬷嬷把人遞給寧澹,一邊笑着打趣:“小圓圓,和爹爹關系真好唷。”
    小昭揚似乎又聽懂了,咯咯笑着在父親臉上留下一個口水滴答的濕吻。
    他們這樣平和,總歸是叫其他人放心不少。
    本以為按照小昭揚的性子,會對着娘親的畫像茶飯不思,那可就折騰了。
    這樣乖巧的小昭揚,讓所有人都放松了警惕,以為她接受了暫時見不到母親的事實,會老老實實待在父親身邊了。
    就連寧澹的內心深處也同樣認為,他已經和女兒達成了共識——在這段時間裏做很好的朋友,彼此照應,安靜地等沈遙淩回來。
    結果有一日,園子裏發生了一場騷亂,幾個冷汗淋漓的仆從焦頭爛額地說找不着小郡主了。
    好端端的,就在與世隔絕的花園角落裏玩着,小郡主口渴想喝水,扶着她的仆從就轉頭了一會兒,人就不見了。
    那麽短的一雙腿,就這麽一會兒能跑到哪裏去?于是所有人都沒往這方面想,驚恐地以為有賊人悄無聲息地埋伏進來,把侯主和王爺的心頭寶給偷走了。
    一園子的侍從,把跟“死”有關的詞兒在腦海裏過了個遍,把各路神仙也求了個遍,求菩薩保佑小郡主安然無恙,才能保住自個兒的一條命。
    很快驚動了寧澹。
    寧澹從前朝匆匆趕回,在園子裏掃了一圈,什麽也沒說,拂開楊柳枝穿過一條小徑,小路盡頭停着一輛已經棄用的袖珍馬車,放在這兒造景用,寧澹一把撩開車簾,衆人尋她千百度的小昭揚就四仰八叉地躺在裏面呼呼大睡,眼皮兒腫腫的像是哭過,嘴角還有涎水的痕跡。
    寧澹冷着臉把人抱出來,周圍仆從大松一口氣,幾乎癱軟在地。
    誰也沒想到,小郡主怎麽會自己順着那麽隐蔽的一條小路,跑到那麽一個杳無人跡的地方去。
    更沒有人想得到,那麽小小的一個娃娃,是什麽時候知道了在那個角落裏停着一輛馬車,又是怎麽想到趁着旁人無防備,偷偷爬到馬車裏面去。
    沈遙淩是坐馬車走的,小昭揚大約就是因為這個,才深信自己只要上了馬車就能見到娘親吧。
    寧澹親手擦幹淨小昭揚臉上身上蹭到的泥,沉默了半晌。
    直到小昭揚驚覺不對突然醒來,正對上親爹冷沉的面容。
    大約是因為明白自己已經被緝拿歸案,小昭揚眼珠一轉,嘿嘿地笑,笑得很讨好。
    哭過的眼皮卻還腫着,一彎起來,就眯成了一條縫。
    寧澹開口道:“我帶你去找她。”
    小昭揚愣愣的。
    她反應了半晌,疑心是陷阱,開始小幅度地搖頭,然後用力地搖頭,抓起一旁的布娃娃咬在嘴裏,假裝玩得很開心,一點都不想去找娘親。
    寧澹把布娃娃拿下來,放在一旁。
    認真地又說了一遍:“我帶你去找她。”
    他有時看着小昭揚,就如同照鏡子。
    他或許比小昭揚自己更清楚,她不見到沈遙淩,心中的焦渴是不會熄滅半分的。
    數裏之外的青鹿郡,沈遙淩拿着一封剛送到的信箋從外面走進來。
    她袖子挽到小臂,雙腿也裹滿泥土,面上、身上到處都是勞作過的痕跡,路上有人同她打招呼,她眼眸明亮,燦笑着回應。
    走進屋中拆開信箋,看見熟悉的字跡,沈遙淩面上便已不自禁挂上了更柔和的笑意。
    逐字逐句看下去。
    看到“我來見你”,沈遙淩會心一笑,輕輕搖頭。
    從她離家之後,王府來的信幾乎就沒斷過。
    寧澹總在信中說思念她,家中仿佛處處都有她的影子,睜眼卻見不着她,心中空落落。
    這般字句,聽起來實在叫人臉皮臊紅,但夫妻之間的信件,再怎麽肉麻也不為過,沈遙淩體貼他的心情,也得空就回信,信中寫道,怎會空落落?我就在你身邊呀!你剛剛還跟我說,今早起來聞見金桂香啦,改日要一起做桂花糕呢!
    這樣用信件描繪相伴的圖景,見字如面,假裝從未分開過,盼着能夠安撫對方一二,不要等得太心焦才好。
    因此看見“我來見你”這樣的字句,沈遙淩也并沒有放在心上,只當是寧澹寫來玩鬧的書信,坐在桌前抿唇含笑半晌,提筆寫下:當然好,我在這裏種了一大片金花茶,正有些清閑,你若是來,我邀你一同賞茶花,再過幾年,這些固本培土的茶樹可以結出鮮嫩茶葉泡茶,果實可以榨油,我們賞過的花,往後會蔭蔽萬千百姓。
    寫完這封信,沈遙淩就仔細地收在了一旁,閉目養神一會兒,專心去看各地報上來的詳細。
    直到新月初升,沈遙淩才長長伸了一個懶腰,将整理出的厚厚一疊筆記放到一旁。
    外間桌上不知何時被仆從悄然擺上一個瓷盤,盤中有一張又圓又厚的馕餅,沈遙淩一如往常淨了手,拿起馕餅去月色下邊嚼邊漫步,清清腦子,順便想想剩餘的一些還沒想通的問題。
    又過了小半個時辰,沈遙淩才轉回來。
    在屋外瞧着窗紙,映出的燭光晃動似乎非同尋常,屋內仿佛有些動靜。
    沈遙淩意識到屋裏有人,卻并未停下腳步,這饑苦之地的百姓性情卻敦厚,時常有人過來給她送些特産或野花野果,以示感激之情,也不是第一回了。
    她大步邁進去,繞過門廊,卻呆在了原地。
    身形颀長的男子一身白衣,墨發以玉簪簡單束起,指間夾着她妥帖放好的那頁信紙,眼眸低垂,正就着燭火細細地品讀。
    沈遙淩呆了又呆,不過片刻,對方擡起眸子看向她。
    在暖黃搖曳的燭火之中,他的面龐柔和得仿似畫中仙。
    沈遙淩慢慢地靠近,腳步有些癡。
    右手撫上對方的面龐,輕聲喃喃:“信箋裏的字靈,果真成了精?”
    否則寧澹怎會出現在她眼前。
    寧澹黑眸深深,一手覆在她手背上,偏過臉阖眼在她掌心裏蹭了蹭,沈遙淩的手指從他面頰滑到他唇畔,又被他薄唇輕啓,含進嘴裏。
    舌尖輕卷,濕滑掃過,他嘗了嘗,輕聲道:“你在家中,并不愛吃黃豆粉。”
    沈遙淩赧然,今夜吃的那張餅上撒了許多黃豆粉,指尖上也沾了。
    她收回手指投進寧澹懷中,心口怦怦直跳:“你怎麽當真來了!”
    信今日才到,他今日便來了,算算時間,他應當是同信一起出發的,這根本就是言出立行。
    寧澹緊緊地摟住她,喃喃道:“來應約。茶花何時開?”
    他看過那信了。
    茶花自然還要等上幾個月的,原也沒想過他真的能來。
    沈遙淩心道,可腦中軟得發飄,鼻尖前仿佛真的已經升起了幽幽花香,好似她和這個緊擁着她的人已經身處于爛漫山茶之中,天寬地闊,層層疊疊的斑斓顏色是他們重疊紛亂的心跳。
    沈遙淩緊緊環着他腰際,詳見的時候才發現原來想念已經難以言表,她踮起腳尖在寧澹脖頸間落下一連串吻,寧澹眼睫震顫,控制不住地半阖雙目,輕吟和着低喘,喉結不斷滑動。
    “哇啊——”
    院子裏忽然拉響通天徹地的哭聲,沈遙淩猛地一頓,霎時放開了寧澹,腳步急轉奔向門外去。
    “乖圓圓!”沈遙淩盯着那被人抱在懷裏的小姑娘,驚喜大喊。
    小女孩兒也立刻望了過來,像金魚盯着吃食一樣用圓鼓鼓的雙眼快速盯緊了沈遙淩,發出更大聲的哭喊:“娘嗚啊啊啊啊——”
    小昭揚伸長了手臂沖着她,半截身子掙紮得快要從仆從懷中掉下來,沈遙淩歡天喜地地邁過門檻急奔而出,也伸長了手臂朝她而去,兩人都是淚眼婆娑,活靈活現仿佛一對被銀河劈開的有情人。
    終于這對“織女織女”碰在了一處,緊緊摟着相擁而泣,寧澹也慢慢走出來站在門邊,一手攏着微亂的衣襟,遮着方才被輕薄過又冷落了的部位,眼眸幽幽。
    夫君女兒一眨眼都出現在了眼前,沈遙淩真的眼睫盈淚,再快樂也沒有的了。
    其實若不是為了照顧小昭揚第一次出遠門,他們恐怕會比信箋到得更早。
    小昭揚得償所願,和娘親木啊木啊地接了許多個熱吻,興奮得不得了,今晚就算是玉皇大帝來了,也沒法叫她好好睡覺的,瞪着眼睛緊緊看着沈遙淩,好似生怕一個眨眼,沈遙淩又跑不見了。
    于是寧昭揚在人生中第一次地記住了,只要坐很久的馬車,忍受很久的無聊,就可以見到最想見的,最親親愛愛的人。
    還有,她的爹爹是全天下最誠實守信的爹爹,原來真的可以帶她找到娘親。
    只不過,爹看起來好像不大高興。
    垂着眼睫站在不遠處,抿着嘴冷着臉,看起來有些可憐。
    不管啦,小昭揚很快移開目光,笑得彎彎地盯住漂亮娘親,撅起小嘴,還要親親。
    “木嘛!”
    又一聲,脆響脆響,好甜的吻。
    咯咯的笑聲像哨音劃破原本寂靜的夜空,小圓圓想要每天都這樣高興,想要和最愛最愛的娘親,還有爹爹,永遠永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