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红二号的发射时间再次确定, 而这天，离农历新年，还有三天。
大伙都说“如果这次能发射成功, 今年的春晚, 就用咱们的卫星看了”
一番话让众人备有动力, 指挥中心传来清晰的口令
“一分钟准备”
“5、4、3、2、1”
“点火”
啸忽间, 火箭底部喷涌出橘红色的火焰，山呼海啸般, 震得人耳膜发疼，巨大的燃料推力将火箭烘举而起。
长征3号就像一条银龙，载着华夏的第一颗通信卫星，直上九天, 穿破密云, 往星辰之处奔去。
顾心芒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指挥厅上的大屏幕，火箭起飞后, 传来的所有数据显示，一切正常, 她环在身前的双手紧紧握拳，一口气跟火箭一起悬着。
“火箭顺利飞到400公里。”
这时，指挥员的声音再次传来，大家不由鼓了鼓掌。
突然，郁西川站了起身”第三级火箭的点火状态有问题”
他话音一落，指挥员“尝试第二次点火。”
大厅里瞬间陷入了凝滞的气氛。
指挥员“报告火箭第二次点火, 工作六秒后, 突然关机”
郁西川“第三次点火”
指挥员“无效”
顾心芒心头猛地一震，点火失效，意味着失去火箭推力, 卫星就不能进入预定的大椭圆轨道
“马上报告总师”
这时，大门被推了开来，向新敏脚步匆匆道“启动备用方案，让卫星停泊在近地轨道”说着，朝飞控组道“立刻计算轨道”
于是，飞控组以最快的速度，根据弹道轨迹，让卫星在天空中作了无推力的调整。
指挥员再次报告“卫星已停泊在近地卫星轨道，解除摔落回地面的风险。”
话音一落，所有人脸色都沉凝无比，大厅瞬间跌入冰窖。
郁西川双手拳头撑在桌面上“卫星无法送入预定轨道，就不可能按照飞行程序正常运行。”
向新敏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难隐痛心疾首。
顾心芒上前道“能不能开展卫星上的系统测试，先确定卫星的运行数据是否正常”
这次火箭突然熄火停机，直接让整个飞控组陷入困境，不少人心里难受，但还是要强撑着继续测算，尤其是赵显栋，他刚才一直没说话，直到向新敏坐到旁边“我刚才已经把情况汇报给首都了。”
赵显栋看着大厅上的显示屏，悬在近地轨道上的卫星，环境与当初设计的大有不同“先调整吧，看怎么救回来。”
说完，他重重吐了口气，站起身，朝飞控人员走了过去。
顾心芒“现在只能先利用卫星每日飞越我国领空的有限时间，进行有效试验。”
向新敏看向郁西川“发动机能否再次依靠自身电能点火”
郁西川“目前发现一个严峻问题，卫星距地近，绕地周期短，每圈都要经过太阳阴影区，卫星上镉镍电池的充放电与原来的设计状态有不小变化。出阴影区后，充电时间很短，根本就不可能按原先设计的，完成充放电。有可能在执行卫星远地点发动机点火时，镉镍电池无法发动机点火所需要的大电流脉冲功率。”
向新敏直接下令“不论用什么办法，都要让卫星远地点发动机点火抢救东方红2号”
这时，海上测量船“远望号”传来数据，整个团队以飞控组为核心迅速开展卫星抢救工作的研讨。
顾心芒“启动近地卫星程序后，闽南、渭南两站已经捕获到卫星数据。目前搭载的试验系统，均能正常运行。”
她负责的是监测卫星上搭载系统的工作，而飞控组内负责火箭和发动机是郁西川“为了减少功率消耗，关闭卫星上的部分加热器，增加卫星自旋转速，稳定姿态，择机实现远地点发动机点火，变换卫星轨道。”
赵显栋点头“好，计算出卫星运行到什么时候，实施星上远地点发动机点火吗”
郁西川沉静答道“第13圈。”
赵显栋看了眼手表，现在卫星转一圈的运行时间是一小时30分，再抬眸时，他道“就这么办。”
飞控组以最快的速度作出准备，屏幕上的数据一直在迅速变化，郁西川双手撑在桌面上，就在卫星飞进第13圈时，下令“点火”
几乎是同一瞬间，顾心芒按下了操纵确认键。
卫星轨道数据极速变化，它们的目标是将卫星推向远地点6480公里的大椭圆轨道上。
卫星漫长的绕飞后，整个大厅在再次点火后的两小时43分，终于完整计算出了新轨道的数据
赵显栋接过数据报
告，沉吟片刻后，终于点了点头“这颗卫星的寿命，算是保住了，各位辛苦。”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没有轻松的状态，虽然送到了远地点，但并不是当初既定的轨道，且不同步，也就是说，这次卫星发射，并不成功。
向新敏安慰道“不管怎么说，这次发射的经验是很宝贵的，利用这个条件，我们对卫星及各个系统的功能再作试验，准备接下来的重新发射。”
赵显栋“首都方面，也给全体试验人员发了一封慰问信，总理是肯定大家的成绩的，并说只要大家认真对待，从中分析原因，查明故障，得到经验，我国同步卫星一定会发射成功。”
大家原本失落的士气再次重整旗鼓，在压力巨大的情况下，向新敏和赵显栋率领自己的科研队伍，迅速分析遥测、外测等飞行试验数据，制定一系列改进措施。
而就在这时，飞控组收到了一个，航天史上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大胆的决策通知
整个发射队伍不撤退，尽快发射第二发。
命令一下达，整个科研团队陷入了更紧张的排障阶段。
顾心芒更是一头栽进了试验中，郁西川坐过来时，认真盯着她的脸看。
她起初没注意，后面不由摸了摸脸颊，瞪他“我是救世主吗，盯着我看，就能实现愿望”
郁西川笑了道“西南天气湿润，适宜蘑菇生长，我就是来看看，你头顶长没长而已。”
顾心芒坐直身，目光扫了眼四周，下一秒拿起笔就戳到他手背上“来，我给你种一枚。”
郁西川闷哼了声，手一挪开，桌上就现出了一颗糖来。
顾心芒挑眉看他“蘑菇不吃糖。”
郁西川“刚才看了，没长。”
她顺势把糖果拿了过来，五彩透明的糖纸一撕，送进嘴里“哪儿来的”
郁西川靠到椅背上，双手枕在脑后，显得长身挺阔“别误会，小孩给的。”
“哪儿来的小孩”
“米线店老板夫妇的娃娃。”
顾心芒继续扒桌上的数据表“噢。”
她嘴巴嚼着硬糖，吃得嘎吱嘎吱响。
郁西川“想去吃吗”
“不想。”
刚才又不叫她，现在问什么啊
“我尝了觉得味道还行，不好吃就不叫你了。不过，还是没有你之前在淮远村时做的那碗好吃。”
顾心芒“别贫嘴，你现在很闲吗”
郁西川“你这么拼，我怕自己一努力，你就没事干了。”
顾心芒站起身“我告诉总师去”
忽然，郁西川扯了下她的衣角，眼神里竟透了些可怜楚楚的模样。
顾心芒愣了下，问他“你抽风了”
郁西川“通信卫星发射两个月过去了，我不提，你是不是也假装不知道。”
说着，他看了眼桌上的糖纸“甜吗”
顾心芒不想理他，最近郁西川加班加得发狠，今天是让总师叫出去打了会篮球，说别卫星还没发射成功，人就先垮了。
这家伙估计是晒到了太阳，脑子恍惚了，总之落在顾心芒眼里，有些分外的傻气。
顾心芒点头“还行。”
郁西川“喜糖呢。”
顾心芒咬糖的牙齿一顿，侧眸看他，就见他耷拉着眼皮，起身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顾心芒一瞬间明白，这家伙，把卫星发射成功，视作了人生的头等大事。
谁让顾心芒说过，如果卫星发射成功，就嫁给他呢。
现在，众人原地待命，万一第二次还失利，这对郁西川来说，可就真是双重的致命打击。
想到这，顾心芒手里捏着这枚糖果纸，也起身走了出去。
估计有半个月没见太阳了，她走出来时，夕阳的光暖暖地烘着她的后背，她微仰起头，让光线镀在她脸上，目光四下去找郁西川的身影，这家伙怕不是自闭了。
操场上，此刻有几个年轻人在挥洒汗水，水泥铺地的篮球场，这会也有不少人在投篮，顾心芒伸了个懒腰，就看见卫主任的身影。
“累了吧，休息会。”
顾心芒接过卫来手里的塑料杯子，眼神有些疑惑，听她道“甘蔗汁，甜的。”
她抿了一口，嘴里才吃完糖，这会又灌了甘蔗汁，双重甜度。
两人在四周小路上走了起来，卫来道“这西南发射中心，确实比醴泉气候要好很多。条件也上去了。”
听到这话，顾心芒心情顿时直降到谷底。
“条件好了，但是，卫星却发射失败了。”
卫来拍了拍她的肩膀“时代是在前进的，任何事业都不可能一
帆风顺，我们啊，逢山开路，遇水架桥。”
“逢山开路，遇水架桥。”
顾心芒不由笑道“这话得好。”
“这可不是我说的，西游记里孙悟空讲的，我还是出发前，给儿子念故事本的时候读到的。咱们的航天事业，一路走来，又何尝不是西天取经呢”
顾心芒看着篮球场上的篮板，被投中了一个又一个球，突然，弹起的篮球朝她们所站的方向射了过来。
顾心芒瞬间定在了原地，就在众人惊呼声中，她突然抬起了手，一把接住了那颗旋转不停的子弹。
“哇喔”
一时间，四周传来了口哨声，顾心芒扬了扬下巴，走到篮球场上，托着球，手腕一转，朝那个篮筐投了上去。
“哐当”
篮球在金属圈上转了一周，最后准确投中，落了下来。
她脸上瞬间溢起了笑，下意识往人群里望去，就看到郁西川斜倚在树边，看她。
她朝他奔了过去，问道“我厉害吗”
郁西川笑着点了点头。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又飒又明媚“有我在，你放心吧，糖果会有的，通信卫星，也会有的。”
郁西川眼底的笑意渐浓“我相信你。”
这一次，顾心芒再次迈过了面对失败的心理门槛，还学会反过来安慰郁西川了。
她想，一个人的意志力，得遭受多少次锤炼，才能无坚不摧呢。
答案应该是，不论遭遇多少次捶打，它都是柔软的。
只取决于，当你知道这条路就是登天之难时，还愿不愿意，赴约前行。
3月28日。
通信卫星和长征火箭，再次被运送到了西南发射中心。
整个基地的所有人再次陷入更紧凑的协调准备中，这次，一切工作都以小时，甚至以分钟来安排。
卫星、运载火箭、发射设备、地面测控设备以及停泊在数千公里以外的“远望号”测量船，全员就位。
等待发射日期的来临。
四月，西南地区，进入雷暴季节。
顾心芒跟郁西川走到半路，让大雨给泼进了米线店里。
郁西川转了转雨伞上的水珠，顾心芒透着雨帘望天“山区气候真是变化无常，中午还是晴空万里，3个小时不到，又成了满天乌云。”
郁西川皱了皱眉头“发射场和火箭虽然都已经采取了严密的防雷措施。但是低温火箭的特点，是最害怕雷雨天气。”
顾心芒忧心忡忡“明天就是预定的发射时间了，到时不知道雷雨会不会更大，但天气预报的发射窗口只有一个多小时，错过了就不知道要等什么时候。”
两人坐进店里，都有些没胃口，这时，店里老板的小孩走了过来，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就机灵得懂得招待客人。
顾心芒扯了扯唇，目光看向隔壁桌的一个老爷爷，当地人吃得多的，肯定味道不差，于是道“就跟那个老爷爷点的一样吧。”
小孩点了点头，嗓音清澈地转身朝厨房道“跟活气象的一样，要两碗”
说完，又回身招呼道“哥哥姐姐，要酒吗”
小男孩指着隔壁桌的老头道“活气象点了一瓶酒呢。”
顾心芒和郁西川四目相视，同时问道“活气象”
话音一落，就见那老头仰头啜了口白酒，一身朴素的灰布衫，顶着乱糟糟的白发，凳子边还放了顶草帽，吃粉吃热了，他就拿帽子扇了扇风。
顾心芒故意问小男孩“你们为什么叫他活气象啊”
小男孩一双眼睛葡萄大“自然是因为，他是我们这里活着的天气预报呀大人都叫他活气象我们本地人什么时候种地、结婚、吃席，都得先问他呢”
说着，他还特意扭头去看老头，显然是问他看我夸得到不到位
这时，对面的郁西川突然站起身，坐到老头对面，此刻老头喝的满脸红光，一看到郁西川，赶紧抱着酒壶子，瑟瑟紧张道“我不就是喝点小酒么大毛你竟然连这都找来了今天你要是敢拦我，我就、我就不给你结婚挑日子了”
顾心芒疑惑“大毛”
小男孩小声道“他孙子，叫大毛。”
顾心芒忍不住偷笑。
郁西川双手撑在大腿上，朝老板喊道“要一瓶酒”
小男孩一听有生意，立马屁颠儿跑去抱了瓶酒过来。
郁西川动作利落地把酒瓶子往桌角一砸，再咕噜噜地倒进酒杯里“爷爷，今晚七点，这雨，你猜，是停，还是不停”
活气象看了眼门外，眼珠子又滴溜了下，见郁西川把酒推到自己面前，脸上顿时堆笑“停。”
郁西川点了点头“如果停了，这瓶酒给你。”
活气象眼睛一亮“这敢情好大毛你都学会收买爷爷了，好学好了”
顾心芒听他说话颠三倒四的，等郁西川坐回来，她小声道“这能行吗”
郁西川“气象部门有汇报明天发射日的天气情况，但最近连连下雨，咱们对预报也怕万一，这老头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先听听他怎么看的。”
顾心芒点了点头“现在发射基地里每个人都很紧张，但愿他说的没错吧。”
刚吃完粉，旁边的老头突然重重把酒瓶子落到桌上，众人一惊，见他大声笑道“哈哈，我还有一瓶”
这时，郁西川转身一看，屋外，雨过天晴。
两人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4月8日，通信卫星火箭，第二次发射就绪。
除了星箭的数据监测，天气也成了悬在所有人头顶的大石。
“报告，11点，晴空无雨”
“报告，12点，晴空无雨”
根据气象部门的报告显示，天上的发射窗口，将会在今晚八点准时打开。
此时指挥大厅里，顾心芒端了杯热茶走到角落的沙发旁。
“活气象，今天您就守在这儿，先别喝酒了，等过了今晚，您要是都说准了，我给您更好的。”
老头望着门外，指了指天边“就快下雨了。”
话音一落，其他技术人员脸色顿时不好了
“这外边不是晴空万里吗”
刚说完，天边擦过一道惊雷，震醒了所有人的神经
顷刻间，大雨倾盆。
毫不留情地，砸落到火箭的发射场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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