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平永当真犹豫起来, 他为人豪爽义气,义薄云天,又是武将世家, 本该杀伐果断,但不知是否因着被寡母一手包揽养大, 为人本质心善, 行事总容易优柔寡断。

    他杀人一样能手起刀落,可在决断此等大事上, 总容易犹豫。

    就好似当初和心上人的婚事,总想着给对方最好的一切, 又担心自己有朝一日会死在沙场, 因此蹉跎错过时机。

    崔舒若一说, 倒真是影响了齐平永。也未必是打消了齐平永的念头,但也足够叫他再拖上一段时日, 犹豫一番。等到他能做出决定时,怕局势早已发生变动, 也就不必再三纠结。

    崔舒若不敢说自己有多么心善,但对齐平永的几句劝解, 的确出于好意。

    哪怕齐平永是皇帝一家的救命恩人, 可皇帝已经诸多礼遇,再大的恩情也有消弭的一日。他若是在皇帝厚待时辞官, 焉知不会让皇帝误以为他怀有怨憎, 不识好歹

    劝住齐平永后, 崔舒若也不再多说。

    聪明人点到为止便是, 再往下就容易成为把柄。

    而崔舒若身边的婢女行雪十分识眼色的将齐平永请出去。崔舒若也不着急走,她如今已是衡阳公主,在并州, 或是整个北地,说一句横着走也不为过。而且她还有封邑,宛若一个小国,从官员任免到当地铸钱币,她都拥有决定权。

    一般的公主自然是没有这等待遇,她们很少有实封,非得是皇帝的儿子里也万分受宠的,否则也只能封在穷乡僻壤,等到不得不上任前往封地时,涕泗横流,抱着都城的一捧土念念不舍。

    可要是封得太富裕,说不准等他的兄弟上位之后,又要受到猜忌,想法设法把肥肉重新叼回去。

    但崔舒若这样的公主不同,不必担忧她会谋朝篡位,公主嘛,就没见过能当皇帝的。倘若对权势没有威胁,过得再富裕尊崇都是应有之理,毕竟是自家姐妹。

    也就是说,哪怕崔舒若哪天突然脑子一抽,跑去给太子和赵仲平一人一巴掌,皇帝知道了以后很有可能只是不咸不淡的说教几句。

    自家兄弟姐妹,又不涉及党争,打打闹闹委实寻常,算得了什么呢

    所以崔舒若现今可以大方坐在此处,而非提点完以后着急忙慌的走人。

    她自己给自己倒了茶,寻思起皇帝的打算。虽然皇帝行事愈发令人捉摸不透,可崔舒若清楚一件事,若是想要走得安稳,就不能威胁他的皇权。

    要么有勇气起兵谋反,要么懂得进退,收敛势力。

    这也是崔舒若劝赵巍衡蛰伏静待的原因之一。剩下的,端看太子赵仲平究竟是不是一个看得明白的聪明人了。若赵仲平是,赵巍衡蛰伏的日子,他也必须跟着沉寂,否则

    崔舒若把头一泡茶信手泼出去,目光冷静。

    别做了弃子才是。

    然而,世上聪明人多,看得明白权力背后真相的人却少,能始终不动摇的人更是少。

    赵仲平没有忍住,他大肆笼络世家势力,不论是士族还是新起的寒门,一个个都投靠在他的门下。

    他的势力何止是盖过了原先的赵巍衡,在经过半年的沉淀后,手底下汇集的人也越来越多,良莠不济,也出现了许多以太子名义为非作歹的败类。

    这里头最为嚣张的是他的亲弟弟赵知光。

    要说皇朝后期最怕的是什么,应当就是贵族地主兼并土地,致使能收取的税收日益减少。前期也就是给立功之人封赏,有能压制他们的皇帝在,没人敢把手伸得太长,否则就只能迎来灭门斩首之祸。

    可耐不住有人带头,人的胆子都是这么起来的。

    我是不敢做,可是皇帝的儿子带头侵占田地,我也跟着吃点汤头,怎么也不至于有事吧于是汤头越吃越多,甚至想把皇帝的御膳也连带着端走。

    但就如饕鬄,哪知道餍足呢

    等到众人发觉时,他们已经成为了大蛀虫,赵知光等了侵占大量良田不说,甚至还为了在城外兴建庄子享乐,不惜抢占百姓的屋舍,弄得怨声载道。

    但赵知光是赵仲平庇护下的弟弟,二人同一阵营,那些有样学样的官员们更是,弹劾他们事小,得罪太子事大,而且人人都清楚赵知光睚眦必报,皇帝是不可能杀了自己儿子的,他们敢上奏,回头就会被宛若疯狗的赵知光报复。

    士族们没必要为了蚁民得罪太子一派,寒门又不愿意断送仕途,竟让这些人好生张狂。

    最后一纸奏疏上报的竟是冯许,这个不折不扣的儒家拥护者,嫡长制的信徒。

    大家都默认冯许会是太子阵营的人,没想到他会做出“反水”的行为。

    然而等不及旁人为冯许默哀,皇帝就先斥责起了太子,怪他纵容手底下的人仗势欺人,说他御下不严,毫无储君风范,骂得叫一个不留情面。接着是赵知光,堂堂皇子都被杖责,然后关在府里半是养伤半是闭门思过。

    涉事官员还未有定论,但人人自危。

    也有人不以为意,以往最多是

    斥责一顿,应当不会出什么大事,认为这种时候应当疏通人情才是。

    连崔舒若都被当做救命稻草,送往公主府的礼单多到门房需要用箩筐来装。那些送礼的人不一定是犯事的,也有趁机攀附,或是觉得氛围不对,求个庇护的。

    行雪喊人抬着礼单上来,请崔舒若定夺。

    崔舒若随意拿起一份礼单,玉琢的屏风摆件、纯金的八宝祥瑞香炉、象牙雕的腰扇

    确实贵重,但崔舒若只是随手放下。

    须臾后,她就有了决断,淡声道“若那些人执意送礼,便将礼收下,至于面我不见。明日起我要动身去惠安游玩几日,你送帖子给阿姐,哪儿画舫游船,风光正好。”

    崔舒若摆明了是不想管这些事,皇帝有何打算是她的事,她不掺和,横竖有半年没有大变动打仗,她这个暂管粮草筹措的人也不必忙碌。

    既然如此,还不如出去游玩散心呢。

    崔舒若的公主府里正经需要照顾的主人只有她一个,但算上长史这些按例配备的属官还有仆役、乐师等人,足有两百多号。因而她今日午时起的念头,第二日已经收拾得妥妥当当。

    她只是避上几日的功夫,再回到并州,就已经翻天覆地。

    杖责赵知光,令其闭门思过只是个开端,后面涉及侵吞的官员都被处罚,罚没家产或是流放。能被保全下来的,全是世家之人,但不少都被贬谪。偏偏有重典在前,世家还不好发作,只能吃了皇帝的哑巴亏。

    而淡于众人眼前的赵巍衡再一次出现在朝堂,先是被皇帝召见,在宫禁留宿,后来又被一再赏赐,他新出生的小女儿刚出生就被封为郡主,满月宴更是大办。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赵巍衡崛起的信号,也是武将崛起的信号。

    崔舒若身处其中,感受更深。

    是的,身处其中。

    她本来带着赵平娘躲闲避麻烦,可没待几日,就被皇帝急召进了皇宫。她都来不及行完礼,皇帝就迫不及待地命人把账本端到崔舒若面前。

    崔舒若管了多年的帐,对账本十分敏锐,她很快就发觉这些是罚没官员家产的帐,还有充公后的国库。她知道为官无不贪,但真没料到能这么富。怪不得有皇帝喜欢养贪官,养够肥了留给儿孙以备不时之需。

    皇帝这时候倒是有耐性了,留给崔舒若足够的时辰粗略看个究竟。

    他最后询问道“依你之见,以国库如今的财力,能支撑打多久的战”

    皇帝什么都没有挑明,崔舒若却一下子福至心灵,明白他说的是打南边。既然要打南边,势必出动大军,以齐国现今的余力,约莫是二十万大军。

    崔舒若经手几年,对战事所需了然于心,很快就能有个大概的推算。

    她稳住心神,认真道“寻常来说是八个月,但若是期间没有天灾人祸等等,足以支撑一载有余。”

    对于彻底打下南边,一年多的时日必定太过紧张,可只要能攻下一定的地盘,后面的事情徐徐图之,凭借北地兵卒的悍勇,一切都不成问题。

    然而皇帝并没有表态,但是神情却是深思着的让崔舒若退下。

    崔舒若仅仅是余光瞥见皇帝的神情,未曾置喙其他。究竟要不要打南边,她相信皇帝心中已经有了主意,不需要她来操心。即便是进言,皇帝也不会受到影响。

    她已经攒够了三十万的功德值,换算成寿命足有八十多年。依照系统的设定,她即便是兑换寿命,也不能超过一百二十年,其实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接近能躺平了。

    党争什么,不需要她操心,哪怕后面是赵巍衡继位,就凭她之前的提点,也已经刷够好感度。

    接下来的日子,她更愿意随心所欲。

    出了殿门的崔舒若站在台阶上,俯视雄伟壮观的皇宫殿宇,暗自道。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