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舒若心中却觉得不对, 阿耶实在不像是会为了女色而色令智昏牵扯子女的人。

    以皇帝的性子,更有可能的是不断宠幸新的貌美女子,也许中间某个确实会有点感情, 要是死了还能掉两滴泪, 但绝不太多, 更不会允准牵扯到朝堂之事。

    就如前头窦皇后娘家册封一事,崔舒若并不觉得当真是因为宠幸夏贵妃才迟迟压着,一定是另有政治考量。窦皇后也是在生闷气后, 才意识到了这一点, 从而冷静下来。

    在前往长生殿的路上, 崔舒若开始在脑海里飞速的过了一遍,有关于自己近来做过的事。

    她自觉严谨, 还常常复盘当日所为, 很少会出纰漏, 也跟相争的赵仲平与赵巍衡明面里扯不上干系。她至多是和孙宛娘稍微交好些, 但这不算什么,并州贵妇贵女就少有与孙宛娘交恶的。即便是与赵巍衡敌对的人家,也很难当面对孙宛娘说点难听的话。

    毕竟说话做事和颜悦色, 能叫自己感到如沐春风的人, 谁也不至于像疯子一般主动攀扯辱骂。

    那会是因为何事呢

    崔舒若一时想不明白, 可她真觉得不该是因为夏家的事。退一万步说, 一个公主按宫规惩处不知礼数的外命妇, 委实正常。

    在崔舒若百思不得其解时,长生殿近在眼前。

    她也不去白费力气了,索性调整好状态,面带浅笑,完全看不出任何不虞不快的迹象。

    等到崔舒若金殿后, 才行礼喊了阿耶,皇帝就立即命内侍给崔舒若送去了东西。崔舒若接过内侍捧的木托盘之上的东西,是一纸书信,旁边还有装信的圆筒,看痕迹被拆开前被密封得严严实实,而且还有漆印等等能证明其真实性的东西。

    信被取出来,且被开了封,显然是皇帝干的。

    崔舒若只需要拿出雪白的信纸阅览就成,用词虽晦涩一些,但不难理解,是一封投诚信,而且写的十分好,平铺直叙,字字泣血,几乎将齐国皇帝比作唯一能让他们在乱世里脱离苦海的救世主了。

    崔舒若心中给这封信下了批语,嗯,文采不算绝顶,但感情真挚,值得学习。

    上首的皇帝耐心等崔舒若看完,她的目光一从信纸移开,他就迫不及待道“衡阳你如何看”

    还未等崔舒若开口,皇帝就继续自顾自道“你与她同为女子,又都是参与政事之人,不知你是作何想她的投诚,可信否”

    崔舒若是知道这位罗良郡主诸明月的,那可是在后世都芳名流传的奇女子。她有魄力、有眼光,不但能收拢罗良百族,还能找对真正的赢家,即便天下几度易主,也不妨她带着罗良人平安渡过战乱。

    既然这位罗良郡主能写信来投诚,怕也是看准了局势。

    崔舒若神色严肃了几分,认真道“衡阳以为,其是真心投靠。否则北地与罗良相隔甚远,我齐国的铁骑尚未踏入南边沃土,何以送信来

    怕是罗良郡主看出了齐国之势锐不可当,阿耶您又是仁德的君王,有横扫天下之势,这才早早去信。”

    这一番话说的皇帝连连点头,有谁不喜欢被人吹捧呢

    尤其是崔舒若每回说这些,都说的义正言辞,且夹杂政事见解,并非一味溜须拍马,使得她的话更具可信度,也叫皇帝听得更是心花怒放。

    但实际上,崔舒若说的虽没有错,但也漏掉了一点故意没提出来。那就是今日的所谓投诚,不过是送来了一封信,并不能证明什么,人家想反水易如反掌。说是看中了齐国的势没错,但更多的恐怕是想多条后路,提前做点铺垫。

    不过这些话就没必要说了。

    何必惹皇帝不快呢,齐国公、齐王,还有皇帝,三种身份是需要用不同态度去对待的。

    若是有人分不清其中差别,仍旧用旧日态度去对待如今的皇帝,怕是往后有得哭了。

    皇帝心情舒畅,说话自然也和颜悦色起来。

    他命内侍将信收起来,还叫人给崔舒若赐座,接下来便如寻常的老阿耶一般和崔舒若话家常。虽说寻常人家的老阿耶不大可能自己高高坐在上首,隔着好一段距离,让儿女不得不抬脖子仰望他回话。

    但这一点也不损坏父女俩的和睦气氛。

    “衡阳啊,过完年,你如今已经十八。大业要紧,可也不在朝夕间,传出去该说我这个做阿耶的苛刻了。”皇帝笑得和睦,仿佛只是在调侃。

    崔舒若也如一般人家的女儿般不大好意思的垂眉一笑,但她毕竟是能管得了上千人的女子,故而很快恢复常态,“阿耶说笑了,您的仁德天下皆知,臣民闻您的名字,多是称赞,又怎可能因此等小事便说三道四。再说了,并非女儿不想嫁,实在是没有看得过眼之人。”

    皇帝失笑摇头,好似真的拿这个女儿没办法一般,“罢了罢了,我不催你,但你自己也多看看,莫整日里对着案牍劳形,否则怎能遇见喜爱的好儿郎

    女儿家到底还是要嫁人的,你长姐双十年华出嫁,依旧得了好归宿,可见姻缘急不得,但万不可无。

    似方才谈论的罗良郡主,她同你一般擅长谋略,甚至能力压一众男子,可也嫁过人。

    而今我们家不同过往,你若有看上的儿郎,家世差些都无妨,只需得人品贵重,家世品级什么,阿耶帮着封赏。”

    皇帝能推心置腹的说这些话,对崔舒若不说如赵仲平他们一样,但也有几分真心疼爱了。

    可崔舒若的心上人,只怕一说出来就要引人深思,毕竟是魏成淮是幽州的世子,实在不宜在太子与明王相争的关口与她走得太近,一个不慎,甚至会引起皇帝猜忌。

    幽州军的厉害,直到如今依旧北地有名。

    故而崔舒若也只能温婉微笑,“多谢阿耶关怀,可女儿如今暂无心思,手中事务冗杂,还是等捋清楚以后再细细思虑此事。毕竟是女儿的终身大事。”

    最后一句话倒是引起皇帝共鸣,点头道“终生大事的确不得马虎,那便再等上一等。也罢,民间不是有俗语么,皇帝的女儿不愁嫁,你也不必担忧,有何事阿耶托着呢。”

    父女情也是需要维持的,今日一番谈话,二人都自觉十分满意。

    崔舒若想起夏贵妃派去找皇后的内侍,口口声声要请罪,却不见自己过来,说不准后头也会派人来寻皇帝,与其等着旁人抹黑,不如自己先行下手铺垫。

    她心中有了决断,面上当即开始流露犹豫神色,时不时望一望殿外。

    崔舒若的动作细微,并不明显,可居高临下者往往能将人的神态看得十分清楚,周围又没有其他需要应付的人,故而皇帝很快就察觉到了崔舒若神情的不对。

    他宽阔的眉头一紧,“衡阳缘何坐立不安”

    崔舒若这便站起身告罪,动作之快,竟隐隐有惶恐之色,以至于皇帝都郑重了几分,坐直起来。他的脑海里快速过了几遍,不觉得有谁敢欺辱身为公主的崔舒若。

    崔舒若动作的惶恐之色稍纵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义愤填膺,“阿耶您不知,我回内宫时,竟瞧见外命妇胆敢在阿娘未曾下旨的情形下乘坐轿撵,实在可恨。于是女儿便命人罚她们抄写宫规百遍。”

    皇帝听着直点头,身为公主罚人,且还是对方有错在先,何错之有

    可隐隐间,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好似自己忘了什么极为要紧的事。

    崔舒若则继续道“可后来去了阿娘的寝宫,夏贵妃竟还派人前来,女儿心想可是此举得罪了夏贵妃方才陡然想及此事,因而心神不宁,夏贵妃毕竟是”

    崔舒若瞅了皇帝一眼,话未说尽,却叫人心知肚明。

    皇帝也被看得略不好意思,他这回是真想起来了。

    夏贵妃娘家人这一顿责罚挨得略冤枉,在床帏之间,夏贵妃提过一句,他迷迷糊糊口头应允,哪知夏贵妃头回行使此权,就被崔舒若撞见了。

    明面上既没有他下旨,又没有窦皇后同意,崔舒若所为当真寻不出差错。他也不好为了妃妾之流扫了女儿的面子,怎么说崔舒若也是公主,还在外管着一大帮人。

    皇帝轻咳一声,掩去尴尬,“你做的没错,不必多虑,是夏氏狂妄了。”

    崔舒若这才做出安心的样子。

    许是为了安抚崔舒若,皇帝还赏赐了一大堆东西给她。等到事情交代清楚,崔舒若刚离开长生殿的大门时,就瞧见了在外苦等的内侍,只瞧那苦着脸的德行就晓得是夏贵妃的人。

    她故意走得慢些,果不其然看见有人出来呵斥夏贵妃内侍。不仅如此,似乎还有一位皇帝得力的内官也跟着出来了,怕是要去口头训诫夏贵妃的。

    两边人打了个照面,却形成鲜明对比。

    崔舒若心中冷笑,她倒要看看谁还敢对阿娘不敬,任凭你几多得宠,也断不能挑战窦皇后的威严。不管窦皇后的娘家人是否厚赏,她都是崔舒若几人的阿娘,腰杆硬着呢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