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很爱一个男人,我才舍不得离开他。蜻蜓,你说她是不是自私?”良湄逼我表明立场。
    “德国,是很遥远的地方啊!”我说。
    “是的。”方维志说。
    “相隔那么远,不怕会失去吗?爱情应该是拥有的。”
    “爱情,就是美在无法拥有。”方维志说。
    我要很久很久以后才明白这个道理。
    文治从多伦多回来,带了一双灰色的羊毛袜给我。
    “谢谢你,很暖啊!”我把羊毛袜穿在手上,“你不是说喜欢吃印度菜的吗?我知道中环有一间,不错的。
    我请你好吗?”我说。
    他笑着说:“好呀,那边的印度菜难吃死了。”
    “那个男人的太太怎么样?”在餐厅里,我问他。
    “她比她丈夫坚强得多,临行前,她吩咐她丈夫不要常常去探她,要省点钱,还叫他没必要也不要打长途
    电话给她,电话费很贵。”
    “女人往往比男人容易适应环境。”
    “因为男人往往放不下尊严。”文治说。
    吃过甜品之后,女侍应送来一盘曲奇蛋饼。
    “这是什么?”我们问她。
    “这是占卜饼。”她说。
    “占卜饼?”我奇怪。
    “每块饼里都藏着一张签语纸,可以占卜你的运程。我们叫这种饼做幸福饼,随便抽一块吧。”她微笑说。
    我在盘里选了一块。
    “不知道准不准--”我说。
    “你还没有看里面的签语纸。”文治说。
    我将蛋饼分成两瓣,抽出里面的签语纸,签语是:
    祝你永远不要悲伤。
    “真的可以永远不悲伤吗?”我问文治,“不可能的。”
    “签语是这样写的。”
    “轮到你了,快选一块。”
    文治在盘中选了一块,拿出里面的签语纸来。
    “上面写些什么?”我问他。
    他把签语纸给我看,签语是:
    珍惜眼前人。
    谁是眼前人?他望着我,有点儿尴尬。
    “走吧。”他说。
    回家的路上,寒风刺骨,微雨纷飞。
    “已经是春天了。”我说。
    他没有回答我,他的眼前人是我吗?
    “我到了。”我说。
    他停车,跟我道别。
    “为什么你不说再见?”他问我。
    “你要知道吗?”
    “如果你不想说,也没关系--”
    “爸爸最后一次进医院的那个早上,我离家上学,临行前,我跟他说:‘爸爸,再见。’结果我放学之后,
    他已经不在了。妈妈临终前躺在医院,她对我说:‘以后你要自己照顾自己,来,跟我说再见。’我对她说了
    一声再见,结果我永远再也见不到她。我讨厌别离,‘再见’对我来说,就是永远不再见。”
    “对不起。”
    “祝你永远不要悲伤。”我说。
    “谢谢你。”
    他在风中离去,那背影却愈来愈清晰。
    他是另有眼前人吧?
    第二章:爱,美在无法拥有(1)
    “他本来是我的,时光错漏,就流落在另一个女人的生命里,
    就像家具店里一件给人买下了的家具那样,
    他身上已经挂着一个写着‘SOLD’的牌子,有人早一步要了。”
    方维志和高以雅的婚礼很简单,只是双方家人和要好的朋友一起吃一顿饭。高以雅的白色裙子是我替她做
    的,款式很简单。
    “我身上这条裙子是蜻蜓的作品。”高以雅向大家宣布。
    “将来你也要替我设计婚纱。”良湄说。
    临别的时候,高以雅拥抱着我说:“希望将来到处都可以买到你的作品。”
    “谢谢你。”
    “我后天便要上机了。”
    “这么快?”
    我看得出她很舍不得。她紧紧握着方维志的手,她是否自私,我不知道,有一个男人愿意等她三年,她是
    幸福的。在这个步伐匆匆的都市里,谁又愿意守身如玉等一个人三年?
    “文治,你负责送蜻蜓回家。”喝醉了的方维志跟文治说。
    “没问题。”文治说。
    “你是不是追求蜻蜓?”方维志突然问他。
    文治尴尬得满脸通红,我都不敢望他。
    “哥哥,你别胡说。”良湄笑着骂他。
    “你为以雅设计的裙子很漂亮。”路上,文治首先说话。
    “谢谢。”
    然后,又是一阵沉默。
    文治如果真的喜欢我,应该乘着这个机会告诉我吧?可是他没有。
    “那个特辑完成了没有?”我问他。
    “已经剪辑好了。”
    “什么时候播出?”
    “快了,我还没有想好这辑故事的名字,什么‘移民梦’之类的名字毫不吸引。”车子到了我家楼下。
    “有没有想过就叫‘别离是为了重聚’?”我向他提议。
    他怔怔地望着我,好象有些感动。
    “故事里那位太太不是这样说的吗?”我搓着冰冷的双手取暖。
    “是的。”他的声音有点颤抖,也许是风太冷了。
    忽然之间,我很想拥抱他。
    “我上去了,这里很冷。”我掉头跑进大厦里,努力拋开要想拥抱他的欲望。
    那个移民故事特辑终于定名为“别离是为了重聚”。
    播出的时候,我在家里收看。文治在冰天雪地里娓娓道出一个别离是为了重聚的故事。那个探亲之后孤单
    地回来香港的丈夫,在机舱里来来回回哼着粤剧“凤阁恩仇未了情”里面的几句歌词:
    “人生如朝露,何处无离散。”
    从前的别离,是为了国家。为了国家,放下儿女私情。
    今天的别离,首先牺牲的,也是儿女私情。
    儿女私情原来从不伟大,敌不过别离。
    我打了一通电话给文治。
    “你在看吗?”我问他。
    “嗯。”
    “很感动。”
    “是的。”他带着唏嘘说。
    画面消去,我整夜也睡得不好。
    午夜爬起床,我画了很多张设计草图。
    杨弘念是我们的客席讲师,也是香港很有名气的时装设计师,一天下课后,他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说:
    “我打算推荐你参加七月份在巴黎举行的新秀时装设计大赛。”
    “什么?”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是由各地时装设计学院推荐学生参加的比赛。”
    “为什么你会选中我?”
    “你以前的设计根本不行。”他老实不客气地说,“但是最近这几款设计,很特别,有味道。”
    那一辑草图正是我在那个无法成眠的晚上画的。
    “现在距离七月只有三个月时间准备。”我担心。
    “我可以帮你,怎么样?”
    我当然不可能拒绝。
    我立刻就想到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文治。我在学校里打了一通电话给他。
    “我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你。”
    “我也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你。”他说。
    “我们晚上出来见面好吗?”
    “好的,在哪里?”
    我约好文治在铜锣湾见面。
    “你的好消息是什么?”我问他。
    “公司决定把‘别离是为了重聚’这个特辑送去参加纽约一个国际新闻纪录片比赛。你的好消息又是什么?”
    “也是一个比赛,讲师推荐我参加巴黎的国际新秀时装设计大赛。”
    “真的?恭喜你,可以去时装之都参赛,不简单的。”
    “高手如云,我未必布机会呢。”
    “能够参加,已经证明你很不错。”
    “但是距离比赛只有三个月,我必须在这三个月内把参加比赛的一批衣服赶起,时间很紧迫。”
    “你一定做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