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颓然坐着,用手支着头,久久地望着那张画,这个不正是她自己吗?她突然觉得眼睛湿润而朦胧,一颗泪珠涌出眼眶,滴在画上。
    S.P.翟送给她的油画,每一张的主角也是一个双手环抱胸前的女人。无论背景怎么变换,那个女人永远低垂着眼皮,小小的脸、瘦瘦的鼻子,嘴巴紧闭着,总是好像在思念一个人。
    这个画画的人,应该是个男人吧?她觉得他是个男的。每一次,他的包裹里,也还有一张小小的卡片,卡片上只是简短的写着:
    “喜欢你的声音,继续努力!」
    两年来,这些鼓励从未间断。他的油画画得很漂亮。日复一日,夏心桔愈来愈好奇,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包裹裏,有一张绿色的卡片,这一次,卡片上写着一个地址和两行字。
    夏小姐:
    从今天开始,我的油画放在这家精品店里寄卖。有空的话,不妨去看看。
    S.F.翟
    那家精品店距离她的家还不到十分钟的路程。今天太晚了,明天,她要去看看。
    离开电台的时候,夜色昏昏,她彷佛看到对面那幢高楼的墙上也有自己的,一张思念着别人的脸。那样痛苦地思念着别人,是回不了家的,只能在别人的窗子上流浪和等待。
    第二天,夏心桔来到精晶店。这是一家小小的精晶店,卖陶瓷、石头,画框,也卖油画。店员是个穿了鼻环的男孩子。她推门进去的时候,男孩自顾自的随着音乐摆动身体。
    「随便看看。」男孩一边嚼口香糖一边说。
    夏心桔看到墙上挂着很多张s.P.翟的油画,油画的主角,依然是那个双手环抱胸前的女人。她抱着胸怀,怔怔地看着那些画。
    「翟先生会来这里吗?」她问。
    「先生?」
    夏心桔的心陡地沉了一下,带着失望的神情问:「画家是个女的吗?」
    「是男的。」
    原来这个男孩刚才听不清楚她的说话。是个男的便好了。她希望他是个男人,虽然,他也许已经很老了,或者是长得很难看;然而,她心里渴望自己能够被一个男人长久地关怀和仰慕,这样的话,至少能够证明她是一个有吸引力的女人。
    「翟先生有时会来。」穿鼻环的男孩说。
    「那我改天再来。」
    几天之後,夏心桔又来到精品店。
    「翟先生刚刚走了。」穿鼻环的男孩认得她。
    也许,她和他没有相遇的缘分吧。她失落地站在他的油画前面,她大概不会再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後面说:
    「我忘记带我的长笛。」
    「这位小姐找你。」男孩说。
    夏心桔回过头去,这个刚刚走进店里的男人,高高的个子配着温暖的微笑,看来只是比她大几年。
    「你好——」夏心桔说。
    「夏小姐——」男人有些腼覥,又带着几分惊喜的神色。
    「你就是送画给我的那个人?」她问。
    「是的,是我。」
    「你的画画得很漂亮。」
    「谢谢你。」
    「卖得好吗?」
    「还算不错,全靠牛牛替我推销。」
    「牛牛?」她不知道他在说谁。
    他搭着男孩的肩膀说:「穿鼻环的,不是牛牛又是甚么?」
    男孩用手指头顶了顶自己的鼻尖,尴尬地笑笑。
    「他叫阿比。」翟成勋说。
    「我也喜欢听你的节目。」阿比说。
    「你是画家吗?」她问。
    「只是随便画画的,我的正职是建房子。」男人递上自己的名片,他的名字是翟成勋。
    夏心桔接过了他手上的名片,她的心陡地跳一下。他是建房子的,她的初恋情人孟承熙不也是建房子的吗?
    「你那天晚上的节目很感人。」翟成勋说。
    「你是说哪一天?」
    「让那个女孩子弹琴的那一天。」
    「是她的琴声还是她说的话感人?」
    「是你让她在节目里弹琴这个决定很感人。我想像有一天,如果我想在节目里唱一支歌,你会让我唱的。」
    「但你总不能唱得太难听吧?」她开玩笑说。
    「我唱《Longer》,你便会让我唱。」
    「你怎知道?」
    「你常常在节目里播这支歌。」他了解的笑笑。
    「你可是我最忠实的听众呢!」她的脸红了。
    「我喜欢听你的声音,那是一种温柔的安慰,可以抚平许多创伤。」他垂下了头,又抬起来,由衷的说。
    「可惜没法抚平自己的那些。」
    她为甚么会跟陌生人说这种话呢?也许,他不是陌生的,他们早已经在声音和图画中认识对方,这天不过是重遇。
    沉默了片刻,她说:「我要走了。」
    「我也要走了。」
    两个人一起离开精品店的时候,夏心桔看到翟成勋手上拿着一个黑色的、长方形的盒子,他刚才不是忘记带长笛,所以跑回来的吗?
    「你玩长笛的吗?」
    「我在乐器行里教长笛。」
    夏心桔惊叹地摇了摇头:「你的工作真多。」
    「教长笛的是我的朋友,他去了旅行,我只是代课。」
    「你的长笛吹得很好吗?」
    「教小孩子是没问题的。」
    「我以前认识一位朋友,他的吉他弹的很好。」她说的是邱清智。
    「你也有学乐器吗?」
    「我现在学任何一种乐器,也都太老了吧?」
    「我班上有一个女孩子,年纪跟你差不多。你来学也不会太老的。”
    她笑了笑:「我好好的考虑一下——」
    「夏小姐,你要去哪里?要我送你一程吗?」
    「不用了,我就住在附近。再见了。」
    当她转过身子的时候,翟成勋突然在後面说:「你头发上好像有些东西——”
    「是吗?」她回过头来的时候,翟成勋的手在她脑後一扬,变出一朵巴掌般大的红色玫瑰花来。
    「送给你的——」
    「没想到你还是一位魔术师。」
    「业余的。」他笑着跳上了计程车。
    那天晚上,夏心桔把玫瑰养在一个透明的矮杯子里,放在窗边。已经多久了?她
    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甜美。真想谈恋爱啊!被男人爱着的女人是最矜贵的。
    後来有一天,她不用上班,黄昏时经过那家精品店,翟成勋隔着玻璃叫她。
    「喔,为甚么你会在这里?」夏心桔走进店里,发现店裹只有翟成勋一个人。
    「今天是周末,阿比约了朋友,我帮他看店。这家店是我朋友开的,阿比是店主的弟弟。」
    她里望那面墙,只剩下一张他的画。
    「你的画卖得很好呀!」
    「对呀!只剩下一张。」
    「为甚么你画的女人都喜欢双手抱着胸前?」她好奇的问。
    「我觉得女人拥抱着自己的时候是最动人的。」
    她突然从他身後那面玻璃看到自己的反影,这一刻的她,不也正是双手抱着胸前吗?她已经记不起这是属於她自己的动作呢,还是属於油画中那个女人的。
    「你画的好像都是思念的心情。」
    翟成勋腼腆的说:「我了解思念的滋味。」
    「看来你的思念是苦的。」
    「应该是苦的吧?」
    「是的。」她不得不承认。
    沉默了片刻,她问:
    「你真的是魔术师吗?」
    他笑了笑:「我爸爸的哥哥,那就是我伯伯了,他是一位魔术师,我的魔术是他教的,我只会一点点。」
    「可以教我吗?」
    「你为甚么要学呢?」
    「想令人开心!」她说。
    「这个理由太好了!就跟我当初学魔术的理由一样。那个时候,很多小孩子要跟我伯伯学魔术,一天,他问我们:『你们为甚么要学魔术?』,当时,有些孩子说:『我要成为魔术师!”,有些孩子说:『我要变很多东西给自己!』,也有孩子说:『我要变走讨厌的东西!』,只有我说:『我想令人开心!』,我伯伯说:“好的,我只教你—个!”,魔术的目的,就是要令人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