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她不用现在就跟邵重侠分手。她应该先和杜苍林开始了,确定这段感情是稳当的,确定杜苍林也同样爱她,然后,她才跟邵重侠分手。对她来说,这样是比较聪明的,然而,这种爱有甚么值得稀罕呢?
    她要用自由之身去爱另一个男人。无论得或失,这种爱才是高贵的。
    邵重侠哭得很厉害,她麻木地站在他身旁。超人一向是战胜恐龙怪兽的。可是,这一次,超人被打败了。
    她身上还穿着那件怪兽衣,飞奔到杜苍林家里。杜苍林来开门的时候,扮成一只斑黄的大蝴蝶,他正和朋友在家里开化妆舞会。
    “我跟男朋友分手了!”严英如一边说一边在冷风中抖颤。
    “为甚么?”他问。
    她微笑不语。这个笑容,是一个剖白。假如杜苍林不明白,他也不配爱她。
    那天之后,她没有再离开他的房子。
    只是,这段情并不是她所以为的那么高贵。杜苍林跟邵重侠压根儿就是两个不同的人。邵重侠宠她,甚么都迁就她,杜苍林很有自己的原则,不喜欢就是不喜欢。邵重侠总是把她放在第一位,可是,杜苍林会在周末丢下她,和朋友出去玩。
    她和邵重侠一起那么多年了,跟杜苍林一起,她明明知道不应该拿两个人比较,但是,她总会比较他们。
    那天晚上,他们为了一件她已经忘记了的小事吵架。
    她从来没有试过生这么大的气,她对着杜苍林冲口而出:
    “如果是他,他才不会像你这样对我!”
    杜苍林的脸色难看极了。
    深夜里,她爬到他身上饮泣。
    “对不起。”她哭着说。
    “没关系。”杜苍林抱着她。
    她吻他的耳珠,又用脸去擦他的脖子。她用亲密的作爱来赎罪。如果可以,她愿意收回那句说话。
    可是,一句已经说到对方骨头里的说话,是收不回来的。
    第二天,严英如下课之后回到家里,不见了杜苍林。他的证件和衣服也不见了。
    她为他背弃了初恋男朋友,他对她的回报,竟是不辞而别。也许,这就是她的报应。
    后来,她知道他去了三藩市。她没打算去找他,她太恨他了。
    邵重侠也退学回去香港,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留在温哥华。她本来被两个男人所爱,现在却成为最失败的一个。太可笑了。
    她和杜苍林来到Starbucks 。她要了一杯Cappuccino。
    “学校的生活还好吗?”杜苍林问。
    她望着杜苍林,多少年的日子倏忽已成过去。他走了之后,她谈过几次恋爱,没有甚么美好的结果。她刻意不跟以前的同学来往,她不想记起那些往事。
    杜苍林望着她,思量着,她现在幸福吗?他不敢问。
    那个时候,他曾经为爱她而痛苦。她已经有一个那么好的男朋友了,他不可能得到她,也不应该破坏她的幸福。万圣节那天晚上,当她告诉他,她和男朋友分手了,他也同时告诉自己,要好好的待她。
    他尽了最大的努力去爱她,但她总是拿他和她以前的男人比较。
    他受得了单恋,却受不了比较。
    —天晚上,他们吵架的时候,严英如向他咆哮:
    “如果是他,他才不会像你这样对我!”
    他知道,假如他再不离开,他会恨她。为了不让自己恨地,他一个人悄悄的走了。他在美国上了另一所大学,过着另一种生活。后来,他认识了王莉美。他不是太爱她。在寂寞的异乡,那是相依为命的感情。
    多少年来,每次想起严英如,他总是很自责。他应该可以做得好一点的。严英如为他背弃了另一个男人,也放弃了原来的串福,他怎可以就这样抛下她走了?
    莫君怡离开他之后,他撕心裂肺地想念看她,不知道她到哪里去了。一个人痛苦的时候,就会想起自己以前也曾经令人痛苦。
    “对不起。”他对严英如说。
    “你来找我,就是想对我说这句话?”严英如用震颤的嗓音说。
    是的。这句话藏在他心里很久了。
    “为甚么要跟我说对不起?”
    “我不该一声不响地离开。”
    严英如笑了:“你记不记得我也跟你说过一声“对不起”?”
    杜苍林茫然,一点印象也没有。
    “我知道你不记得。”严英如站起来,说:“我要回去上课了。再见。”
    她在风中抖颤着。是的,他不记得。
    她恨他,不是因为他不辞而别。
    她恨他?是因为他不辞而别的前一天晚上还和她作爱。
    她爬到他身上跟他说对不起。她挑逗他,用亲密的作爱来赎罪。他冲动地抱着她,深入她的身体。经过一场激烈的争吵,他们狂热地吞噬对方。那一刻,她以为他接受了她那一句“对不起” 。
    谁知道第二天他就不辞而别了。
    没有甚么羞辱比这个羞辱更大。
    既然忘了,他为甚么要回来呢?他仍然是那么自私,只希望让自己的良心以后好过一点。
    从温哥华飞往香港的班机起飞了。杜苍林带着满怀的疑惑和失落回去。
    机舱里,一个婴儿哭得很厉害。
    抱着婴儿的女人,突然站起身,朝他走过来,那是莫君怡。她为甚么会在这里,会抱着一个孩子?
    莫君怡把孩子放在他怀里,说:
    “他是你的孩子,你来抱他!”
    他抱着孩子,孩子不哭了。
    然后,王莉美开始哭泣。
    莫君怡用手支着椅子,虚弱而苦涩地里着他。
    夜里,严英如把那年万圣节她扮成恐龙怪兽的那件戏服拿出来穿在身上。多少年来,每当她不开心,她会穿起这件怪兽衣。这件衣服唤回了她许多美好的回忆。那天晚上,她也是穿着这一身衣服跑去找杜苍林的。杜苍林穿的,是大蝴蝶的衣服。他走的时候,留下了那套蝴蝶戏服。她—直把它和自己的怪兽衣放在—起。
    她早就应该把他忘记了,这只假蝴蝶是过期居留的。真的那一只,在许多年前已经飞走了。
    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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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少年来,周曼芊一直想着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天长日久已经泛黄的记忆一次又一次重现,同时也一次又一次让她鼻酸。她还是没法理解,她所爱的那个男人为甚么会悄然无声地离开她的生命。
    她和姜言中一起七年。最后的一年,他们住在一起。一天午夜里,当她醒来,她看到他直挺挺的坐在床上。
    “怎么啦?你在想甚么?”她轻轻的问。
    姜言中看了看她,叹了口气,说:“我想过一些一个人的生活。”
    周曼芊慌乱地从床上坐起来,看到姜言中的眼睛是红红的,好像哭过。
    “你在说甚么?”她问。
    沉默了片刻之后,姜言中说:
    “我想以后有多—点的私人时间,你可以搬回去家里住吗?”
    “为甚么?”她用颤抖的嗓音说。
    姜言中望着她,半晌没有说话。眼神是悲哀的,心意却决绝。
    整个晚上,周曼芊躲在被窝里饮泣。身旁的姜言中,已经不像从前那样,看到她流泪的时候,会抱着她、安慰她。她很清楚的知道他没有爱上别人。他对她是那么的好,他们天天也在一起。每晚睡觉的时候,他会握着她的手。天冷的时候,他会把她那双冷冰冰的腿放在自己温熟的肚子上,让她觉得暖一些。
    这七年的日子太快乐了,没可能会这样终结。
    也许是工作压力太大吧?也许他是有苦衷的吧?她应该让他静一静,第二天,她听他的话暂时搬去好朋友范玫因家里。走的时候,她只是把几件简单的衣服放在他的皮箱里带走。那个小小的灰色皮箱,是用帆布和牛皮造的,是姜言中许多年前买的。
    箱子的顶部,有一只鸽子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