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天冷了, 阿福也穿上了厚厚的棉襖子,他人小,圓墩墩的。還帶着一頂棕色棉帽子為光溜溜的腦袋保暖擋風。
本來阿福是長了頭發出來的, 能紮兩個圓揪揪了, 但季睿某天突發奇想,給阿福把頭發剃掉了。
季睿的理由也很充分。
“我們家阿福可是這清覺寺未來的住持,是個小和尚,從小就要适應自己一顆光頭才行啊。”
其他人就:“......”
再看一眼小光頭也很可愛白嫩的阿福,阿福正捧着碗羊奶羹,吃得很滿足,根本不在意自己從剃光頭這一刻起就成了個小和尚。
只是——
季睿眯了眯眼,看着乖巧阿福, 忽然說:“你們覺不覺得, 阿福有點眼熟。”
季遠幾人:“......”
你這是什麽廢話?
小全子沒好氣道:“王爺,您天天見阿福,阿福當然眼熟了。”
季睿擺擺手, “我不是那個意思啊,你們沒覺得阿福長得有點像誰嗎?”
“像誰?”
“像——”
阿福也在這時擡頭, 嘴角還沾着羊奶羹, 眨巴眨巴眼睛。
季睿沉吟一會兒, 又不确定道:“像誰呢——”
“.......”
“你們什麽意思, 我真不是開玩笑的, 你們不覺得阿福像誰嗎?”季睿還真不是胡說八道。
偶爾瞧着阿福吧就有些眼熟, 像在哪裏見過, 可仔細瞧阿福, 又想不起像誰,只是莫名有些熟悉的感覺。
“小孩子五官還沒長開, 看起來誰都像,有什麽可大驚小怪的。”白老爹說。
季睿哦了一聲,“這樣啊,我還以為是我上輩子和阿福有緣,這輩子再續前緣,才總覺得眼熟呢。”
程青衣嘴角一抽,“最近寺裏香火旺了,你還擺起神棍的譜了?是麽,佛子?”
季睿:“......”
阿福見大家沒關注自己的臉了,于是又低頭認真吃羊奶羹。
...
這天,因為昨夜下雨的緣故,院子裏撒了不少葉子。
季睿覺得天氣冷應該多讓小孩子活動活動,于是拿起掃帚,帶上阿福,來院子裏掃落葉。
地面還有些濕潤,葉子不太好掃。
季睿躺在幹燥的臺階上,頭枕着掃帚棍,指揮着小阿福,“還剩一張呢,阿福啊,你別偷懶哦。”
阿福拿着小掃帚,吭吃吭吃地幹活,聽到師父說沒掃幹淨,立馬扭頭和緊貼地面的頑固葉子奮鬥。
沒一會兒,阿福就小臉紅撲撲的。
等到小全子過來的時候,院子裏就只有阿福這個小三頭身在幹活,季睿已經躺在那裏睡着了,身上還蓋着保暖的小被子。
阿福給他搭的。
小全子腳一動,正要走過去,阿福就扭過身子,小手豎在嘴邊,“噓,師父在休息呢。”
小全子:“......”
阿福啊,傻孩子啊。
你師父是在偷懶啊。
說好和阿福一起掃院子的呢?
阿福眨眨眼睛,放下小掃帚,輕手輕腳跑到季睿身邊,小手摸了摸他的手背,然後點點頭,“熱的。”
小全子還以為阿福是擔心他師父會冷,看着小小一只的阿福,小全子心都快融化了。
這時,阿福忽然露出松了口氣的小表情,小全子剛要說話,就聽阿福奶聲奶氣道:“師父沒有飛升,太好了。”
小全子:“......”裂開!
所以,王爺您私下又教了阿福什麽奇怪的東西?
小全子正要把阿福拉過來問一下,餘光就注意到寺門口來了個人,他還以為是山下百姓,剛要說寺廟這幾天不接香客,燒香拜佛等元宵節之後再來。
結果這一扭頭,看到站在院門口的人,小全子下巴一掉,目瞪口呆。
怎麽會——會——
阿福也看見了突然上門的男人,師父在休息,小全子又不說話,阿福覺得,這個時候就該自己這個清覺寺下一任住持出馬了。
天佑帝一進來,目光就落在了躺那睡覺的季睿身上,等到一聲奶氣的詢問傳來,他才低頭看去。
“施主,您是來上香的嗎?”
三頭身的小童,穿着灰色厚棉襖,小手還抓着一把小掃帚,想到什麽,又把小掃帚輕輕放下,然後雙手合十,像模像樣地念了一聲。
“阿彌陀佛。”
天佑帝卻在看清阿福小臉那一刻,眼神微晃了一瞬,直到耳邊再次傳來一聲阿彌陀佛。
阿福眨巴眨巴眼睛,學着師父的樣,一派得道高僧的穩重,“施主,本寺要在元宵節之後才接待香客。”
看着雙手合十,奶氣滿滿的小和尚,天佑帝忽然蹲下身來,伸手摘下小和尚褲腳上的濕葉子。
阿福眨眨眼,“阿彌陀佛,謝謝施主。”
而天佑帝看着手上的樹葉子,有點愣住,似乎也沒料到自己有這個舉動,不過在他擡頭,與小和尚平視的時候,天佑帝又笑了。
“你是這寺廟的小和尚?”
這不廢話嘛。
不過阿福是個禮貌的好孩子,他不覺得這是廢話,還點點頭。
天佑帝看着小和尚的眉眼,不知不覺又恍了神,這時小和尚突然露出個大大的笑臉,與剛才一本正經的小高僧完全不一樣,眼睛也亮亮的,好像看見的親近喜愛的人。
最讓天佑帝心口一震的,還是阿福接下來一聲。
“爹爹。”
天佑帝:“!”
什麽叫瞳孔地震,這就是。
剛被小全子叫醒的季睿猝不及防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幕,別說天佑帝吓不吓的了,他是吓得魂兒都抖了抖啊。
“阿福你在亂喊什麽!”季睿驚慌大喊一聲。
刺激的是,他一喊,阿福和天佑帝就同時扭過頭來,那一雙相似的淺色眼瞳就這麽放在一起,映入了季睿的眼簾。
季睿腦子裏跟過年放鞭炮似的,劈裏啪啦。
原來——
不會吧——
季睿動了動幹澀的嘴唇,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而阿福已經被小九一把抱了起來,天佑帝看着這一幕,微微眯了眯眼睛。
原來剛才阿福喊的是小九啊。
季睿那顆心七上八下,跟吊了一個水桶似的,只是現在不是細究這些的時候,小九看着天佑帝也有些驚訝的樣子。
“皇兄您怎麽來了?”
說着小九就要放下阿福給天佑帝行禮,天佑帝卻擡了下手,“免了,兄弟之間不用這麽嚴肅,我就是出宮來看看。你就還像以前那般,叫我七哥。”
小九哦了一聲,“七哥。”
天佑帝嘴角淺揚了一下,看向阿福時,逐漸變得深邃的淺色桃花眼快速閃過一抹異色,他問:“這是你的孩子?”
小九點點頭,正要開口解釋。
“小九。”季睿大步趕了過來,雖然看着很穩,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有多虛,“你和萱萱先帶着阿福下去洗個手,換身幹淨衣裳。”
然後季睿朝天佑帝笑笑,“七表哥來我這裏玩也不提前說一聲,我好下山接你啊,山野小道下了雨特別滑。”
天佑帝微服私訪,其他地兒不去,偏來這,說是臨時起意季睿都不太信。
那麽——
季睿心頭咯噔了一下,不會是他和沈菁的關系被發現了吧?那他們這段時間在偷偷進行的事不會也....
“有段時間沒見你了,待在那座皇宮總覺得少點什麽,忽然想到以前。”天佑帝就跟以前在街上酒樓遇見他時一樣,笑得風流肆意。
仿佛還是那個流連花叢,置身事外的平庸七皇子。
然而落在季睿眼裏終究是有了些不同。
多了些帝王的威嚴和莫測。
季睿眼神閃了閃,就如以前那般,自然而然地迎着天佑帝進寺,給他介紹了一下自己的這座清覺寺布局,不過說着說着,他就發現,天佑帝的目光朝小九那邊望了一會兒。
季睿眉心一跳。
天佑帝看的肯定不是小九了。
等把人帶進了會客室,小全子下去泡茶了,室內就只有季睿和天佑帝,天佑帝讓随從也都候在了門外。
季睿覺得挺尴尬的,他這樣一個不知尴尬為何物的人都尴尬了,可見這氣氛真的很怪。
而導致氣氛很怪的人,還突然看過來,笑得像個沒事人一樣,說:“福寧怎麽跟我生疏了,以前你話很多的。”
季睿:“......”
“或是我理解錯了,福寧你跟我一向生疏,不像老八,和你從小到大都玩得好。”天佑帝道,語氣還帶着幾分玩笑。
季睿:“......”
“小七表哥哪裏的話,我和你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關系怎麽會生疏呢。”季睿笑笑。
天佑帝忽然挑了挑眉,“還是聽你喊小七表哥更順耳。”
季睿:“....那我多喊您幾聲,小七表哥,小七表哥,小七表哥?”
天佑帝似乎是滿意了,不再用那種‘讓人發麻’的眼神看着他,就在這時,小全子泡好茶端了上來。
季睿:“小七表哥喝茶。”
天佑帝端起茶盅,掀起茶蓋輕輕拂過熱氣,好似随口問道:“剛才寺門口見到的那個小和尚是小九的孩子?皇室子孫,怎可就這麽出家當個和尚。”
季睿:“......”
就知道,在這等着呢。
阿福并不是小九的孩子,天佑帝只需稍微查一下就知道,小九好歹也是個王爺,有了孩子是要上皇室族譜的,要跟宗室報備的。
“哎——我們家阿福也是可憐孩子。”季睿搖搖頭,嘆氣道:“阿福是流民的孩子,還在襁褓的時候,父母就去世了,當時我正好路過,看見阿福哭得可憐,就把孩子抱回來了。”
“小七表哥您也知道,我不會一直守着這小寺廟,總要找個繼承人的。”
解釋完,天佑帝淡淡地嗯了一聲,然後放下茶盅,看了看外面的天,“我準備在你這小寺多留幾日,不知,你這主人歡不歡迎我這個突然上門的客人?”
季睿:“....小七表哥要是方便,一直住下去也行啊。”
天佑帝笑笑:“我倒是挺想的。”
季睿:“......”
啥眼神,我是那種小氣的人嘛?
不就是多雙筷子的事,我這清覺寺現在閑人多得很。
後面天佑帝還真在清覺寺小住了幾日,他每天也不幹別的,就是找上季睿溜達溜達,溜達完又找上季遠下一盤棋,然後去山下看季定邦種地。
要不然就是聽小九兩口子聊聊江湖上的趣事,他還會跟個有愛的大哥似的,時不時誇一聲厲害。
弄得小九和萱萱都恨不得當場化身說書先生,把自己行走江湖那些故事給講得驚心動魄。
天佑帝的表現,真的就像是出來度個小假,放松一下。
季睿本來還以為他對阿福更感興趣,可幾日下來,除了偶然碰上阿福,他打個招呼,說一聲,“小師父好啊。”
阿福第一次以一個‘小高僧’的形象接待客人,所以也喜歡在天佑帝面前擺擺小譜子,小手合十,“阿彌陀佛,施主好。”
轉頭阿福就沖季睿眨眼,笑得眉眼擠作一團,好像在說:師父,我做的好吧。
季睿:“......”
傻阿福。
就在季睿摸不清天佑帝到底想幹啥時,在清覺寺住了五天的天佑帝,忽然跟季睿說:“福寧,我明日就要回盛京了。”
“啊?”季睿吃飯的動作一頓,趕緊把嘴裏東西咽下去,客氣道:“小七表哥不再多玩兩天?”
天佑帝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然後在季睿真誠的大眼睛下,搖搖頭說:“已經夠了,京城還有很多事等着我,你應該知道,做皇帝很忙的。”
季睿想到那些年丢給太子處理的政務,有些抱歉地笑笑,“小七表哥注意身體,多休息啊。”
這時,天佑帝臉上笑意一收,眼神平靜,但莫名有些認真的樣子,季睿被他看得有些懵。
“小七表哥你——”
還沒問完,天佑帝就問道:“我有點好奇,你覺得王爺和皇上比,誰的權利更大?”
這話有點吓人啊,季睿莫名其妙地皺了皺眉,說:“這還用問嘛,當然是皇帝啊。”
天佑帝:“那你遇到流民問題,怎麽寫信求助老八,卻不向朕寫信求助?”
季睿:“?”
這還用問?
流民問題變得嚴重,說到底不就是你這個皇帝搞出來的嗎?
小七真是越來越讓人搞不懂了。
而天佑帝看季睿瞠目結舌好一會兒,就在他要說點什麽,或是解釋的時候,天佑帝忽然擡手打斷他。
“朕也就是随口一問,吃飯吧。”天佑帝還給季睿夾了一筷子菜,“要是我沒記錯,這是你愛吃的。”
看了眼放自己碗裏的蒜香雞翅,季睿點點頭,然後對天佑帝說:“我好像什麽都愛吃。”
天佑帝:“......”
事實确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