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病弱万人嫌陷入修罗场 > 第 184 章 二十年前(二合一)
    晚风吹入府中,夜色也随之悄悄降临。

    正在点灯的侍从看到谢不为的身影,先是一怔,随即一喜,再忙凑上前去,俯身道:“六郎,您终于回来了......”

    可不等他说完,似有一阵风过,谢不为已大步离开了他的视线,直往府中深处而去。

    那里,则是谢翊之所在。

    谢不为的步伐越来越快。

    长廊檐下的点点灯火,便如道道流星,在夜色中无声无息地追逐着他。

    但在即将抵达长廊尽头时,谢不为却突然停了下来,站定之后,又像是逃避什么般,迅速转身望向了廊外深紫色的天空。

    彼时,十四近望,天上的月亮差一点就要圆满。

    在世人眼中,这是即将团圆的征兆,便无人在意那一点小小的缺憾。

    然在此刻,那一抹盈凸却在谢不为眼底无限放大,恍惚间,像是一弯镰刀,正直直朝他劈来。

    可他却一动不动,就连眼睫都未颤动分毫。

    唯有头顶檐下一盏孤灯略微晃了晃,似在催促他离去。

    月光渐如漫涨的潮水,一点一点地淹入廊中,又一点一点地淹过了他的脚踝、淹过了他的腰身、淹过了他的胸膛......

    但在即将淹过他的脖颈时,一声如清铃的呼唤蓦地从身后传来——“鹮郎。”

    谢不为神思一清,几乎是本能地转过了身,一盏明灯随即映入他的眼中,他瞳仁一颤,双唇微动:“阿姊。”

    明灯清辉之下,谢令仪一袭鹅黄嫩绿长裙,宛若一株月下兰花,照亮了谢不为眼中的天地。

    她一手提灯,一手稍挽罗裙,快步走向了谢不为,面上笑意愈来愈深,“他们说你回来了,却也不来见我,便是要我来寻你吗?”

    谢不为怔愣过后,忙迎上前去,却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只喃喃道:“我忘了......我忘了你已经回来了。”

    但说着说着,眼中竟泛出了一层浅浅的水光,却又想要掩饰,便俯身抱住了谢令仪,眼帘垂下,将泪水抑制在眼底,默了一息后,再轻声道,“阿姊,我好想你。”

    谢令仪身有一颤,但很快便抬手抚住了谢不为的脊背,柔声道:“鹮郎,我也很想你。”

    语顿,又笑语了一句,“既然这么想我,那不如明日之后,便随我一同回会稽小住一段时间。”

    又闻“会稽”二字,谢不为眼底秋水一滞,又忽觉有些喘不上

    来气,便凭白沉默了许久,久到谢令仪都察觉到了一丝异常,立即关切地询问道:“鹮郎,可有哪里不适?”

    谢不为摇了摇头,勉强笑道:“我没事。”

    可话出,却又有一顿,须臾,略有些迟疑地问道:

    “阿姊......你曾说过,你对谢席玉喊不出‘鹮郎’之名,便是察觉到了我与他的不同,难道......父亲母亲却丝毫没有察觉吗?”

    谢令仪以为谢不为是因明日及冠而有所感触,继而不免想到了自己的身世,才会忽有此问,便认真回忆了起来。

    片刻后,再缓声答道:“当年我也只有七岁,有些事已经记不太清了,不过,在印象中,父亲母亲似乎问过稳婆,明明孩子是因意外而早产,又怎会如此康健。”

    谢不为抱着谢令仪的手微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

    谢令仪黛眉轻蹙,“那稳婆答道,妇人妊娠本就有长有短,传说短则三五月,长则六七载,虽非寻常,却也并非前所未有,而当时母亲怀胎已有七月半,平日里又受各种悉心照料,孩童康健自然也是在常理之中。”

    谢不为重重喘出了一口气,急切道:“可我与谢席玉是同日所生,父亲母亲就没发现庄子里还有另一个婴孩吗?只要他们看见了,说不定......说不定......”

    谢令仪轻轻拍着谢不为的背,安抚道:“知道,我们都知道那家奴的妻子也生了一个孩子,按理来说,既是同日,为凑喜气,也该去看望看望。

    可当时叔父却说,有僧人途径此地,道庄子里有秽物冲撞了母亲,才致使母亲早产,为防祸及婴孩,需赶快离开会稽。”

    “父亲自然相信叔父,便在当日就带着母亲离开了,也就来不及见......你。”

    谢不为一怔,少顷,哑声道:“叔父......叔父为何要帮他们。”

    谢令仪叹了一声,“母亲曾在信中与我说过,因为那家奴一直跟在叔父身旁,很得叔父的信任,所以才这么容易就诓骗了叔父,让叔父无意间帮了他。”

    她稍稍松开谢不为,再抬眸凝向了谢不为的眼睛,低声劝道:

    “鹮郎,你也不要因此怪罪叔父,毕竟,谁也不曾料到,那家奴竟会有如此野心。”

    谢不为匆忙垂下眼睫,遮住了眼底神色,又退后了一步,再勉强牵了牵唇,“自然。”

    谢令仪颔首,再握住了谢不为的手,顿时如触冷玉,便又道:“鹮郎,夜风寒凉,我们回房吧。”

    但谢不为却抽出了手,摆首道:“我回来还未向叔父问安,这便要去见叔父了。”

    谢令仪稍忖过后才点了点头,“也该如此,那我陪你一道吧。”

    谢不为抬眸,眼底已复如常,再对着谢令仪笑了笑,“我还有些事要请教叔父,恐怕会至夜深,阿姊还是早些回房休息吧。”

    谢令仪见谢不为推拒,也未强求,只又上前半步,探指抚了抚谢不为无意识蹙起的眉头,“好,那我先回去了,待明日冠礼过后,我们再好好说说话。”

    谢不为轻轻握了握谢令仪的手腕,以表应允,再又目送谢令仪转身离去。

    可在明灯稍远之时,谢不为却突然喊住了谢令仪:“阿姊——会稽的梅花是不是又落了。”

    谢令仪回首,靥上翠钿一闪,“无妨,来日方长。”

    *

    谢翊房间内外都极为安静,夜色与烛灯一样默默地燃烧着,直到谢不为踏入,这一切的静谧才被猝然打破。

    “六郎,你回来了。”

    谢翊从案牍中抬起了头,但案上却并非只有朝廷文书,还有一封封陈旧泛黄的信笺。

    谢不为只扫了一眼,便半垂下眸,悄然走近案前,展袖伏地,举手加额,郑重拜道:“叔父。”

    ——这是谢不为不曾对谢翊行过的大礼。

    但谢翊却毫无意外,甚而坦然受之,待谢不为自行直身之后,才和声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是从东阳回来。”

    谢不为阖上了眼,没有应声。

    “已经过去了二十年,二十年了......有时候,我都快弄不清这件事究竟有没有发生过,有时候,也快分不清虚幻与现实了。”

    他笑了笑,拿起案边一封信笺,仔细擦去了上面的灰尘,细尘在灯下飞扬如烟,迷蒙了光晕,但略略褪色的字迹却一点一点显现。

    “直到今日,我找到了这些信,才恍然当年如昨,一切......一切早已刻在了我的血肉之中,只是痛到麻木了,才不至时时沉湎。”

    “当年,在谢皋将你抱走之后......”

    随着言语浮现的,是当年往事——

    一声凄厉的尖叫响彻室内。

    在屏风外与谢翊相谈的谢皋心头一紧,赶忙绕过了屏风,便见床榻上的女子正将怀中刚出生的婴孩抱出,并作势扔至床下,还不停地哭喊道:

    “这不是我的孩子,这不是我的孩子——”

    谢皋赶紧冲上前

    去,稳稳接住了那仅有半臂大小的婴孩,还不及查看婴孩状态,又被那女子紧紧拽住了衣袖,言语急促,喘息不止。

    “夫君,夫君,这不是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孩子在哪里,他在哪里!”

    谢皋眼中划过了一抹痛色,口中却在安慰那女子,“芸娘,别慌,这就是我们的孩子。”

    那名为“芸娘”的女子一愣,但旋即掀开了身上的被褥,直身指着谢皋怀中的婴孩,厉声道:“不,我见过了,我们的孩子鼻侧有一颗小痣,但他却没有。”

    她眼底血色更深,“还有,我们的孩子明明很正常,但他却那么小,像一只刚出生的猫儿,怎么可能是我们的孩子!”

    谢皋也低头一看,却也一惊,因为怀中婴孩已呼吸微弱,面浮淡紫,像是连哭也哭不出来,便也再顾不上与芸娘辩论,只将婴孩往芸娘怀中送去,并尽量温声哄道:

    “芸娘,是你生产后头脑不清,看昏了眼,在你昏睡的时候我一直看着呢,怎么可能会弄错我们的孩子,快,孩子恐怕是饿了,你快喂他点吃的。”

    芸娘又是一怔,随即狐疑地再次看了婴孩一眼,却更为肯定地摆首道:“不,我没有看错,这绝对不是我们的孩子。”

    语顿,她的情绪再次激动起来,抬首望向了谢皋,嘶声道,“一定是有人趁你不注意,将我们的孩子抱走了,夫君,你快去找,你快去找!”

    谢皋极快地瞥了一眼屏风后,再更为温柔地宽慰道:“芸娘,先喂喂孩子好不好,有什么事等你清醒了再说。”

    也许是出于直觉,芸娘也看向了屏风后,一道熟悉的身影令她当即惊觉了起来,“三郎?!是三郎,三郎怎么在这里!”

    谢皋几乎是粗暴地打断了芸娘的话,语调便不免急迫,“三郎只是来看望你。”

    芸娘立即从谢皋不寻常的语调中察觉出了什么,双唇颤抖不已,“我知道了,这个孩子就是三郎送来的对不对,那我们的孩子......”

    她死死掐住了谢皋的手臂,像一只暴怒的母狮,吼声道,“你们,是你们串通起来,把我的孩子换走了对不对!”

    谢皋忍着痛,厉声斥道:“胡言乱语!我看你是疯魔了,什么话都敢说!”

    芸娘怔了一瞬,似是没料到谢皋竟会如此叱骂她,但很快便冷笑道:

    “被我说中了对不对,在三郎夫人死的那晚,我听到了你们谈话的内容,三郎说他不甘心,不甘心谢楷有如此完满的人生,而他,就连自己的夫人与孩子

    都留不住......”

    她怒视着屏风后的身影,“所以,你们便决定让谢楷也失去他的孩子,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换走我的孩子!”

    屏风后的身影突然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谢皋终于甩开了芸娘的手,转身便要离开这个地方,但芸娘却又高声哭喊道:“站住!站住!把我的孩子还回来!”

    可这却没有影响谢皋离去的脚步。

    在谢皋即将走出屏风的时候,芸娘莫名安静了一瞬,再又轻声道:“孩子饿了......”

    谢皋脚步一顿。

    “你把他抱回来,等他吃饱了,我们再好好谈一谈。”

    谢皋闭了闭眼,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再低声叹道:“芸娘,谢谢你。”

    说罢,便回身将婴孩交给了芸娘。

    芸娘将婴孩搂入了怀中,却没有掀衣,而是低首道:“夫君,可否回避一下。”

    谢皋虽有疑惑,却也颔首应下,快步退到了屏风后。

    但又不及与谢翊低语一二,便听到室内传来了婴孩细微的啼哭声,虽只有一声,却立即引起了谢皋的惊觉,他与谢翊对视了一眼,便再次闯入室内。

    而这次,竟是芸娘用双手掐住了婴孩纤细的脖颈,那一声啼哭,便是婴孩的垂死之声。

    他几乎是飞至了床边,紧紧握住了芸娘的双臂,“芸娘!你疯了!这可是一个活生生的孩子!”

    而谢翊也立即意识到了什么,转身奔至了室内,还将屏风撞了个歪斜。

    那“轰”的一声自然吸引了芸娘的注意,双手稍有一松,谢皋便趁此机会,将婴孩抢了出来,又赶忙摸了摸婴孩的鼻尖,在感受到一两下轻微的呼吸之后,才闭眼哀泣道:

    “芸娘,孩子是无辜的,你杀了我吧,是我换走了我们的孩子,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谢翊见谢皋哀泣,也不看芸娘一眼,而是拖着步子,走到了谢皋身侧。

    怔愣片刻后,抬手拂开了凌乱的襁褓,见婴孩气息尚在,才松懈了下来,浑身一软,半靠在了灯架上。

    芸娘见此之状,反而镇定不已,冷眼睨着谢翊嘲讽道:

    “伪君子!你在害怕什么,若是谢楷的孩子死了,岂不是更如你所愿?”

    “闭嘴!”谢皋陡然喝道。

    但芸娘却冷嗤了好几声,再继续道:“你果然如你生母一般,是一个卑贱的只会破坏别人幸福的小人!活该她......”

    “芸娘!”

    谢皋再次扬声喝道

    但语调却在颤抖

    “谢楷和谢夫人还没有走

    你去揭发我吧

    揭发我换走了他们的孩子

    揭发我是个卑贱的小人!”

    芸娘再次怔住了

    但下一瞬

    泪水却潸然而下

    “明明谢翊才是那个卑贱的......”

    “去啊!”谢皋几乎是在怒吼。

    但话音落下

    却是谢翊夺步离去

    像是逃一般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屏风重重倒地

    可谢皋怀中的婴孩却始终没有再出声。

    谢皋终于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但在抱着婴孩离开之前

    还冷声留下了一句:

    “你若是想揭发我

    我不会拦你。”

    因要尽量避人耳目

    ?)

    谢皋便不能求助庄子内的家奴仆从

    只能抱着婴孩往山下跑去

    以期找到一户愿意哺育婴孩的人家。

    怀中婴孩的气息越来越微弱

    但他却没有碰到一个尚在哺乳期的妇人。

    就在他快要绝望之际

    突然

    他听到了几声婴孩的啼哭从不远处的一间茅草屋内传来。

    他浑身一震

    旋即奔至了那间茅草屋前

    急促地敲门道:“救救这个孩子

    请救救这个孩子。”

    这一举止其实十分可疑

    甚至像不怀好意的贼人

    但几声过后

    门竟然开了一道缝隙。

    探出眼的是一个半披着头发的妇人

    她似有一惊

    再急切询问道:“怎么回事。”

    谢皋将襁褓解开了半边

    露出了婴孩已至青紫的面颊

    低声悲泣道:“能不能

    能不能喂他一口奶喝。”

    那妇人赶忙彻底打开了门

    再本能地接过了谢皋怀中的婴孩

    嘴中哎呦道:

    “作孽啊

    这么小的孩子

    才刚出生吧

    是他的娘死了吗。”

    谢皋并未跟随入内

    只站定在门外

    闻声缓缓闭上了眼

    应道:

    “是。”却不知应的是哪一句。

    不过

    那妇人倒也没有在意

    紧接着

    屋内又响起了方才的啼哭声

    但伴随着的是那妇人低声轻哄:“乖啊

    乖啊

    阿北乖啊

    让弟弟吃一口好不好。”

    啼哭声竟当真止住了

    谢皋也终于喘出了一口气。

    他缓缓背过了身

    看向了庄子的方向

    眼中泪光闪动

    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

    那妇人抱着婴孩走了出来

    “这位......公子。”

    谢皋立即转回了身

    目光落在了襁褓之上。

    那妇人稍稍掀开襁褓一角

    婴孩的面色已恢复了不少

    青色完全褪去了

    只有淡紫还留在婴孩的面颊上。

    “好了

    这孩子乖得很

    不哭也不闹的

    也知道要活下去

    喝了不少的奶

    死不了。”

    语顿

    那妇人又一笑

    “公子莫嫌我说话直白

    我只是有什么就说什么。”

    谢皋朝她深深一鞠

    几滴热泪滑过鼻梁

    落到了地上

    “多谢夫人救命之恩。”

    那妇人连忙摆了摆手

    “诶

    什么夫人不夫人的

    那可是富贵人家才有的称呼

    公子喊我阿霞便好。”

    说罢

    又像是想到了什么

    低头碰了碰婴孩的额头

    “这孩子还没乳名吧

    得先取一个

    也好教他在人间有个牵挂

    便不会走了。”

    谢皋缓缓直身

    再次看向了襁褓。

    时已近晚

    圆月高悬于天

    清亮的月光照在了襁褓之上

    微微映亮了婴孩白透的肌肤

    便似一块通透的白玉

    被人抱在了怀中。

    这是世间少有的宝物。

    微风扬起了谢皋的衣角

    也将他的声音通传至天地。

    “就叫他

    阿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