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地宽广,部族众多,从碧绿剔透的湖水边离去,一走便是月余行程。
这一路上,自然风光,美不胜收。
上京穷尽人力,雕梁画栋,香车宝马,彰显的是人的智慧。
而在封地,地貌广阔,一山一水都是自然的艺术,自然的画布。
路上的条件不如在江南各地周转时物资齐备,但天高云舒卷,自然的丰盛广袤,又让人心境开阔,每日心绪都同天气一般舒展,舒缓。
日子好似一下子就慢了下来。
再没有什么加急来报的朝堂大事,皇子党政,乃至天恩浩荡陛下召见。
取而代之的,是部族里的粮食够不够,下山的路要不要再进行修葺,两个部族的年轻人看对了眼,该按哪个族里的风俗嫁娶,还有族长换届,王府认不认可新的首领。
说大不大,却都是需要一件件仔细落实的事。
头顶的青天也变得稳固起来,再也没什么会天塌了的急事。
天塌不下来,便吃好睡好,到了时间,一个个难题处理着走。
心内安定,脸上的笑意也多了起来。
【都好,都适应】
【山清水秀,如果有机会,真想请你来玩】
【安安也长高了些,日日都能认识新的小伙伴,今天是个小蘑菇,明天是头小马驹,到了后天,或许又是个辫子头小娃】
【阿砚说你这两年会很忙很累,可惜我早就打消了入仕的念头,也帮不上什么忙,就盼着你诸事顺利,逢凶化吉吧】
【在前前个部族采了些蘑菇,细细挑拣过,都是能食用的,送到京城,你也找信得过的大夫仔细看看,千万别混了有毒的菌子,吃出事了】
【至于你问的那些】
【我觉得还好】
【信件阿砚应当都会过目的,别再这样说了,他瞧了不高兴,我不想他不开心】
【送你一簇当地的小花,我猜你明年应当会遇到一个特别满意的姑娘,到时候你也就知道成家的感觉了】
【我的病人叫我了,下封信见】
“来了,稍等。”
将手中炭笔写成的信件夹了簇路上采摘的野生花束,一并交给柳七,庄冬卿起身去瞧他半路捡的病人。
扭到了脚,刚好撞见,便给人正了下骨。
临近年关,这座山里的部族是他们年前走访的最后一处,从山底到山腰地带,都是部族的村落,都住着人
。
岑安安在上上个部族里迷上了摘蘑菇,今日岑砚与族长去查看被压坏的山路,庄冬卿便带着柳七六福还有岑安安,找了个林子,采菌子玩。
“动一动,嗯,还痛吗?”
“这里呢,痛吗,这里?都不痛哦。”
“那应该没什么事了,这两天不要跑跳了,慢慢走回家吧。”
庄冬卿起身,对路过的少年道。
少年瞧着十五六岁的年龄,正是野的时候,自己骑了匹马。
单看马匹的状态,家里应当还不错。
这是岑砚教给庄冬卿看人的法子。
以往在上京时,看衣着配饰识人的方法,在封地部族,反倒没那么实用。
当然,也有庄冬卿不会看的缘故,部族的服饰颜色艳丽,他瞧着感觉都一样,看不出多少差别。
“您是……随王府来的人吗?”
少年挠了挠脑袋,忽而发问。
自从第一个部族起,庄冬卿便知道自己皮肤五官和封地的人大不一样,当地人一打眼便能瞧出,属于想装都装不出来的那种,路上做好事被问起,庄冬卿不会否认属于王府,但也不会主动报出身份。
他点了点头。
少年张望:“这个时节,你们在找松茸吗?”
庄冬卿倒是听说过有,不过好像并不在这一带,想了想,“很难找到吧?只是小孩子喜欢玩,带他随便看看。”
“我可以帮你们啊,我阿姐最会找松茸了,她教的我,我也不赖的。”
庄冬卿诧异歪了歪头。
少年笑容灿烂,一脸真诚。
*
岑砚从山上骑马下来,便得到庄冬卿他们去了当地民居用饭的消息。
“什么情况?”
“哦,他家小孩儿在山上扭了脚,刚巧碰到小少爷,顺带手把脱臼的关节掰正了。近来安安不是在认菌子吗,那家每年都是采松茸的好手,一下午还真被那少年找到不少……回来小少爷要把松茸都给那家人,他们受了恩惠也不好拿,推说不过,索性一锅炖了,招呼大家一道用饭。”
部族里总是这样,大多热情好客,真要挽留个人,庄冬卿的薄脸皮拒绝不了的。
郝三:“小少爷不回宅子了,差我来问,主子要不要过去一道用饭。”
岑砚点头,“行,看看安安都摘了些什么。”
打马到了地儿,庄冬卿正站在外面等着,远远一瞧见岑砚,立刻挥手。
“吁——”
勒紧马绳,翻身下马,便对上庄冬卿弯弯的笑眼。
庄冬卿:“我就知道你会来,刚好我也不知道怎么回应他们的热情,你来吧。”
岑砚扫视庄冬卿,“怎么还穿着这身?”
“嗯?”
庄冬卿低头,这才发现是路上部族送的衣服。
鲜艳招摇,很有当地特色。
就是刚穿上的时候,布料有点磨皮肤。
动了动肩膀手腕,庄冬卿:“随手拿的,你不说我都没留意是这件。”
笑笑,“没事,穿惯了还挺舒服的,好活动。”
不见庄冬卿面上有为难,岑砚这才点了点头。
去握庄冬卿的手,一手牵人一手拉着马绳,去一旁系好。
“郝三说你们找到了松茸?”
庄冬卿:“对啊,都是安安和这家孩子找到的,运气好,还不少。”
“安安路上就已经把自己采的分好了,一会儿煮熟,他铁定要挑出来一个个人的分。”
岑砚闻言笑起来,“是他会干的事。”
“爸爸,爸爸,煮菇菇了,快来看。”
哒哒哒,刚说起,便见到一个肉团子一阵风似的跑了出来。
“爹爹,爹爹来了~”
见到岑砚,前半句又忘了,扑通一下整个啪叽到岑砚腿上,一把抱实了。
小崽子的做派,不像是一个白天没见,至少得有个三五日的分别。
“爹爹,安安今天揪了好多菇菇,哥哥说特别好次!”
扒着岑砚的腿,安安仰头起来,大眼睛黑白分明的可爱。
岑砚笑着将崽子捞起来抱住,换得一个带着口水的啵啵。
没人教过,但这崽子就是很喜欢亲岑砚和庄冬卿,别的人最多就是抱抱。
“那安安岂不是很厉害?跑了一天,累不累?”
“不累!!”小崽子聚精会神的,看起来活力十足。
“菇菇下锅了,快,我们快进去看。”
终于想到了正事,岑安安挣扎着要下地。
岑砚将人放下,改抱为牵,“好,走,一道去看看。”
“走鸭,我带你们去。”
岑安安牌小导航开始服务。
看过锅里咕噜噜翻滚的蘑菇,从厨房出来,在无人处,柳七将庄冬卿下午的信件递给了岑砚。
“小少爷写给陛下的。”
准确来说,是李央先写信问庄冬卿的近况,这一封是给他的回信。
夹了束野花。
挺漂亮。
但想到要给李央,岑砚撇了撇嘴角。
一目三行快速扫过,在看到庄冬卿说不想他不高兴的时候,岑砚笑了下。
但想到什么,这点笑意又很快消失。
“这身衣服不是让收起来吗,怎么今天还穿,之前脖子都磨红了?”岑砚把信件还给柳七时问。
不挑剔信件,便是过了他这关,可以发走了。
柳七接过,回道:“这是别人送给小少爷的,许是新鲜,小少爷一直放手边,着人偷偷收起来过,小少爷问起才又拿了出来。”
柳七有眼色:“今日我一路跟着,没发现小少爷去拨弄领口,也没见着发红。”
岑砚也留意过,自然清楚,点了点头。
“那随他吧,等不穿了再收起来。”
柳七:“知道的。”
话落,远远瞧见庄冬卿领着人走到水井边上,开始压水。
岑砚张望着,对柳七道,“下次宫里的来信也先给我,去忙吧。”
说完往庄冬卿方向走去,刚靠近,便听到庄冬卿对这家小孩说:“压水可以,我肩膀还不能挑水,只有麻烦你了。”
岑砚刚好搭上手,“我来吧。”
庄冬卿一抬头,看见他便笑着应道,“好啊,阿砚你来。”
又强调:“我可没有挑水哦。”
岑砚:“听到的。”
他不准他用肩膀。
性子活泛了,但大事上,庄冬卿还是很听劝的,没变过。
一顿饭气氛融洽。
他们离开时,柳七晚走一步,给这户人家留了块碎银,当做饭钱。
岑安疯了一天,吃得饱饱的半路犯了困,揉着眼睛走得七歪八扭,最终被岑砚背到了背上,一趴上,眼睛就闭了起来。
“他是不是长胖了?”岑砚问庄冬卿。
庄冬卿:“你也感觉到了?”
“是吧。”
“跟着我们出来,一天到晚都在玩,动得多吃得多,可不长肉吗。”
岑砚掂了掂背上的肉团子,笑道:“挺好的。”
“嗯,爱动身体就好,是不错。”
回程的路上没有骑马,一家三口就这样踏着夕阳,走在山间的小路上。
“山上什么都不太方便,还适应吗?”
蓦的,岑砚问起。
庄冬卿:“还好啊。”
岑砚侧目瞧了庄冬卿一眼,意有所指道:“过两天下山,就要回王府了。”
“嗯。总觉得还没玩够。”庄冬卿意犹未尽。
“是吗?”问得奇怪,不待庄冬卿回答,岑砚又道:“我看了李央给你写的信。”
庄冬卿知道岑砚会看,但不太明白他此刻提起,是个什么意思。
岑砚:“他问你适不适应封地生活。”
“哦他是……”
但岑砚想问的无关李央,庄冬卿刚开了个头,便被打断道,“所以也走了一个月多了,感觉如何,还适应吗卿卿?”
说完看向庄冬卿,神色郑重,不似随口一问。
庄冬卿哽了下,“哪方面?”
“各个方面。”
岑砚认真道,“虽然我不喜欢他这样问,但不得不承认,有些话还是有几分道理。”
“封地不如上京开化,没有上京城的底蕴,这是事实。”
“生活上各方面……也和上京比不了。”
想到什么,踩了踩脚下的石子路,岑砚笑道:“不说上京,哪怕是江南,城里也都是石板路了吧,街上店铺也齐整,要什么都能现买。”
“我们这儿不行,稍微走远点,人就分散开来了。”
“平原上还好,若是依山而建的部族,路上要找个点心铺子都难。”
话顿了顿,岑砚看向庄冬卿道:“自从上山来了,有段时间没吃糕点了吧,卿卿?”
问完,脚步也停了下来。
神色太正经,
好似是很重要的事。
庄冬卿脑子有点迷糊,一时间弄不清关窍,只下意识点了点头。
岑砚吐了口气,直直看着他眼睛,问道:
“这里的生活,真的还喜欢吗?”
“我不是问一时片刻的新鲜,”
“我的意思是,”
垂目一霎,再抬眼,岑砚坚定,“等新鲜的劲头过去,”
“这样的生活,过一辈子你能受得了吗,卿卿?”
“会觉得枯燥乏味,还有落后吗?”
庄冬卿愣住。
*
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岑砚蓦的提出来,庄冬卿定然是答不上的。
好在岑砚也没有要他立马回答的意思。
“你可以好好想下,”
“回王府还有这么多天。”
“等到的时候,你想好就可以了。”
岑砚如是说。
*
“为什么会这样问?”
睡前,庄冬卿还是被这个问题困扰着,没忍住,反问岑砚道。
岑砚点蜡烛的动作一滞,忽道,“你知道,母妃和陶太妃,其实都不喜欢在封地生活吗?”
庄冬卿不知道。
听了觉得很惊讶。
“她们,不喜欢吗?”
岑砚:“现在应该还好了吧,毕竟这么多年了,不过我小时候,能感觉到她们不喜欢。”
很不喜欢,但各有各的难处,谁又都走不了。
背对着庄冬卿,岑砚:“其实我也不喜欢上京的生活。”
“哪怕住了这么多年,总是想逃。”
“人和人都是不一样的……”
话顿了顿,岑砚声音放低道:“我不希望再看到你有这样的困扰。”
“你就当我是贪心吧。”
贪心,不仅想将人留在这里,还要人把心也留在这里。
庄冬卿有些懂了。
反应过来,庄冬卿:“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想问我这个?”
从王府出来,带他一路行来的途中,岑砚都在观察他,庄冬卿能感觉到那些打量。
岑砚没有否认,“卿卿聪慧。”
庄冬卿:“那我好好想一下。”
“不急,时间还久。”
“那倒也花不了那么久。”庄冬卿嘀咕,岑砚没听清,但他也没有再重复。
“对了,你说明天要带我去哪儿来着?”
问完便被岑砚按进了被子里。
“明天你就知道了。”
*
第二天天还不亮,庄冬卿便被岑砚叫了起来。
浑浑噩噩骑着马走的。
一路往山上去,等路再不能走马,下来步行了,庄冬卿脑子才清醒了些,反应过来,“是要去看日出吗?”
岑砚:“也可以这么算。”
“已经观察了几日气候,如果今天看不到想看的,那看个日出还是不错。”
庄冬卿便知道还有别的景观,不问了。
山路难走,
半途岑砚伸手拉着庄冬卿,生怕他摔了。
天色还没亮,环境不算友好,但握着岑砚干燥的手掌,庄冬卿并不怎么害怕。
之前在点苍山看过山顶积雪,走着走着,庄冬卿心底开始期待起来。
不知道会是怎样壮丽的景观。
意识到期待的时候,庄冬卿蓦的笑开了来。
“怎么?”岑砚问他。
庄冬卿走得有点喘了,只道:“在笑你,但是停下来再告诉你。”
“呼,现在,说不了太多话。”
岑砚:“要我背你吗?”
问完便被拒绝,“不要,我自己走。”
“行。”
到了终点,庄冬卿能感觉到,他们已经爬得很高了。
清晨的雾气大作,山风刮得阵阵响,若不是他们选的位置避风,庄冬卿甚至觉得风大得能把他人给吹跑咯。
喝了点水,等气儿喘匀,庄冬卿这才道:“太妃和陶太妃是不是挺让你困扰的?”
岑砚想了想,平静回道:“以前有一段时间是。”
庄冬卿起了玩心,逗岑砚道:“要是我说不能适应封地的生活,你准备怎么办?圣旨都下了,我要是想回上京,你还放我回去不成?”
岑砚握着水囊的指节一下子收紧了。
山风呼啸,
一时间周遭只剩下了风过声响。
“我没想过。”
岑砚给了他一个出乎意料的回答。
视线凝着庄冬卿,一字一句道:“但如果你想回去,李央应当会帮你。”
眼神太复杂,庄冬卿觉得自己玩笑开过了头。
伸手去握岑砚,瞬间被对方反手紧紧握住。
岑砚目光死死盯着他,嗓音带上了沙哑,“所以,卿卿你是想好了吗?”
庄冬卿真觉得自己过了。
“其实,我没怎么想这个问题。”
将岑砚拉近了些,庄冬卿看着他道,“你说得对,人和人是不一样的,阿砚。”
岑砚呼吸一窒。
庄冬卿认真道:“所以我和你也不一样,我对住在哪里,生活在哪里的,没有这么如你和如太妃陶太妃一般的爱憎分明。”
“上京就不提了,江南富庶,是很好。”
“封地也很好,自然风光秀丽。”
“但这些对我都不是最紧要的。”
岑砚:“所以,紧要的是?”
庄冬卿笑了起来,看着岑砚的眼睛道:“家人啊。”
“我的要求其实挺简单的,一直没变过。”
“有几个小钱
,能把日子过得舒坦些,再和家人在一起,在哪里都可以的。”
岑砚悬空的心稳稳落了地。
山风是冷的。
庄冬卿的视线却灼人,滚烫心扉。
缓缓,岑砚点了点头:“有道理。”
话语带了几分不经意的喑哑。
隐隐可窥见内心焦灼。
庄冬卿:“所以你的问题我也不用去想了,没有意义。”
“我总是会陪着你和安安的。”
说完,手背被岑砚吻了吻。
岑砚深深看他,应了声:“好。”
蓦的昏暗的天际云涛翻涌,现出数道亮丽金光。
要日出了。
岑砚:“看。”
顺着岑砚的视线,庄冬卿看过去。
云海滚滚,一轮红日升起,刺破无边黑暗。
真美。
庄冬卿:“想吃咸鸭蛋了。”
日出真的很像。
岑砚笑道:“行,回去让小厨房做。”
“就看日出吗?”
“再等等。”
“哦。”
又站了会儿,云层渐渐分开了,露出湛蓝的天空,岑砚忽然捏了捏庄冬卿的手,示意他看。
雪山的顶尖从白色,慢慢变成了金色。
一点点的弥漫,直至成片山头都变得金光闪闪,如梦似幻。
“日照金山。”
岑砚道。
“据说看见的人,接下来会幸运一整年。”
庄冬卿:“哇~”
眼中美景,耳边有声音悄然允诺道:“我也会一直陪着你和安安的,卿卿。”
庄冬卿没回头,只捏了捏岑砚的手。
继而被紧紧回握,仿若一体。!
七夕是大头喵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希望你也喜欢
你的朋友正在书荒,快去帮帮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