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月鎏金先将姜棗和姜沐送回了殺神殿, 然後又獨自去趕了趟早集,買了許多剛出熱鍋的新鮮吃食。
    回到踏天教後,第一時間就去找了秦時。
    書房的燈火一夜未息, 秦時卻不是在處理公務, 而是在書桌後呆坐了一整夜。
    月鎏金敲響房門的那一刻,他并未感到意外, 輕嘆一口氣, 從座椅上站了起來, 大步流星地去到了門口,為月鎏金打開了房門。
    縱使秦時現在的心情十分凝重複雜, 但還是朝着月鎏金露出了一個和煦乖巧的笑容, 親昵地換了她一聲:“姐姐。”而後側身,将進門的位置讓了出來。
    月鎏金卻站着沒動,神情嚴肅、目不轉睛地盯着秦時看了好久, 看得秦時手足無措、無地自容。
    就在秦時難抵重壓, 正準備主動開口坦白之際, 月鎏金搶先一步開了口,嚴厲地诘問道:“黑眼圈這麽重, 你是一晚上沒有睡覺麽?”
    秦時詫異地怔住了。他本意為月鎏金會怒不可遏地責問他姜沐的事情, 孰知她卻只是在責怪他晚上沒有好好睡覺。
    月鎏金對于秦時的反應也很是無奈:“你若是沒休息好,就先去休息吧, 保證身體要緊,我下午再來找你。”說完, 就準備轉身離開。
    秦時卻不想讓她就這麽走了, 慌張又急切地喊住了她:“姐姐!”
    月鎏金腳步一頓, 再度看向了秦時:“怎麽了?”
    秦時不安地抿住了薄唇,垂在身體兩側的雙手也因緊張在不由自主地握緊又松開, 糾結地沉默了好久,他才鼓足勇氣,詢問了月鎏金一聲:“姐姐難道、不怪我麽?”
    月鎏金困惑皺起了眉頭:“我為何要怪你?”
    秦時還是選擇了坦白:“因為、姜沐。”
    是他将姜沐送進了星落河。
    月鎏金無奈地嘆了口氣:“我們去得還算是及時,姜沐已經沒事了,跟着她姥姥一起回家了。”說完,又問了秦時一句,“你是不是不困?”
    秦時回答說:“不困。我一直在等姐姐回來,等着姐姐、責罰我。”
    月鎏金又氣又笑:“我在你心裏就是這種兇神惡煞的形象?動不動就罰你?”
    “當然不是!”秦時忙不疊地解釋道,“只是我做錯了事,姐姐罰我是應該的!”
    月鎏金實話實說:“你這次确實做錯了事,我也知曉你是在替我打抱不平,所以才會對姜沐動手,但以後不要再這麽做了,會誤傷很多人。這次該挨罰的人也不是你,而是我。怪我忽略了你的感受,沒有清楚明白地告訴你我的想法,不怪你。”
    秦時愣住了,滿目驚訝與茫然。
    月鎏金卻沒解釋那麽多,回頭看了一眼東方的朝霞與初升的太陽,感嘆了句:“今天的日出可真好看呀。”然後,伸手拉住了秦時的手腕,将他從沉悶壓抑的書房中拉了出來,“別在原地悶着了,出來看看吧,外面的陽光很好。姐姐還買了好多好吃的,咱們可以一邊欣賞着日出一邊吃早飯,這就叫熱愛生活!”
    秦時整個人都懵了,腦子裏已經亂成了一團漿糊,月鎏金拉着他往哪走,他的腳步就往哪去,像極了一個被大人拖行的懵懂小孩子。
    月鎏金帶着秦時去到了一座假山的山頂,将秦時摁在了一張石椅上,自己坐到了石桌的另外一側,然後大手一揮,将她在早集上買的那些吃食全部擺在了倆人之間的桌面上,興沖沖地對秦時說道:“吃吧,全是剛出鍋的東西,新鮮的很!”
    秦時越發的茫然困惑了,看向月鎏金的眼神中盡是不可思議。
    月鎏金很是溫和慈愛地笑了笑,認真又專注地看向秦時,語氣溫柔堅決:“有些東西呀,是永遠不會變的,比如一年四季和一日三餐,再比如你與我之間的情分。無論世道怎麽變遷,你永遠是我的弟弟,唯一的弟弟。在姐姐的心中,你永遠占據着最重要的一席之地,誰都不能取代你。”
    秦時先是一怔,緊接着,就紅了眼圈。
    自從與姐姐重逢之後,他最害怕的,就是姐姐與他之間生疏了,唯恐姐姐不要他了,再也不關心在乎他了。他也曾懷疑過,恐慌,怨怒過很久。直到這一刻,他才徹底安了心,滿心的恐慌與懷疑瞬間轉化為了委屈和心酸。
    月鎏金大概能懂得秦時的心理,更見不得秦時流眼淚。因為秦時本就美得傾國傾城,紅着眼圈掉眼淚的樣子更是梨花帶雨楚楚可憐的,誰看了誰都得心疼!
    月鎏金一邊在心裏罵着自己真該死啊一邊快速起身,走到秦時面前蹲了下去,卑微讨好連哄帶勸帶道歉:“是姐姐不對,姐姐該死!姐姐近幾日疏忽大意了,忽略了你的感受,沒能及時關注到你的情緒,姐姐給你道歉好不好?”
    秦時淚眼模糊,目光卻極為專注,嗓音沙啞哽咽,語氣卻篤定堅決:“姐姐無需跟我道歉,只要姐姐的心裏還有我,無論這些年來經歷了什麽,秦時都甘之如饴。”
    他不提“這些年來”這四個字還好,提起來的那一瞬間,就又讓月鎏金聯想到了他這些年來一定吃盡了苦頭才在修羅界內重建了踏天教,想到了他當年為了保護自己和自己的女兒挨的那一刀。
    致命一刀。
    全仰仗着他是花妖,才能夠在土壤中重生。
    但其實,當年她親手将秦時埋葬之時,也不确定他到底還能不能在地下死而複生,只是抱着一種近乎于癡人做夢的心态去嘗試的。
    花妖重生,也需得近百年。百年間的變化可謂是天翻地覆。當年,秦時再度睜開眼打量這個世間的時候,一定是茫然且無措的。
    那時的谛翎已經開始着手肅清八大世家的舊勢力,對外宣稱妖尊已死,踏天教再無容身之地。秦時一定是為了延續她所創的踏天教,才選擇了來到了修羅界。
    月鎏金的眼眶一下子就酸了,滿含感激地看着秦時:“你我還能活着重逢,就是命運最大的恩賜,姐姐怎麽會不珍惜你?自我家人全部罹難後,我就只有你這麽一個親人了,怎麽可能會忘了你?”
    秦時心中的一塊大石頭終于落了地,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之後,終于重新露出了笑容:“只要姐姐還願意将我當成最親近的人,哪怕是讓我再死一次我也心甘情願!”
    “說得這是什麽話?別總是把‘死’字挂嘴邊,多不吉利啊!”月鎏金趕緊“呸呸呸”了三聲,“苦盡甘來,咱們現在都得好好活着!”
    月鎏金又語重心長地對秦時說道:“如今已天下太平,萬般安定,無論是我對自己,還是對你亦或者是靈顏她們的期待也都和從前不同了。世道推着人走,世道變了,我們也得變。從前是亂世,我們要是不拼一拼,不搏一搏,只有死路一條。現在是太平盛世,我們只需要努力地守護着這份安穩就好。不往大的說,就往小的說,家和才能萬事興呀,所以,姐姐希望你們都能夠好好活着,和和美美地守護着這份來之不易的太平……這世道,颠沛流離了數千年才換來了如今的安定,要是再亂一場,那就太可憐了,沒有人能夠獨善其身。”
    秦時怔怔地望着他的姐姐,更清楚明白地感受到了,他的姐姐變了,不再是那個一心只想着叱咤六界的大妖尊了,她變得溫柔了、慈悲了,越來越像是宸宴那個優柔寡斷的死狐媚子了。
    他不喜歡姐姐的這種改變,倒不是說他不認可、不想要天下太平,而是因為姐姐的改變與宸宴那個死狐媚子息息相關。
    都過去一千多年了,他還是打心底裏地厭惡宸宴。
    但是,他卻也有些,欣慰于姐姐的改變,說明他的姐姐,得到了真正的愛。
    他愛他的姐姐,希望他的姐姐眼裏只有他,但他更希望他的姐姐能夠開心幸福。
    尤記得,宸宴剛剛以身殉道的那些時日裏,姐姐每天都是一種行書走肉的狀态,不哭也不笑,無悲也無喜,木人一樣從早到晚一動不動地僵立在七彩湖邊,誰的話都不聽,誰的面都不想見,像是、什麽都不在乎了。
    直至後來的某一天,妖界內曠日持久的暴雪天氣驟然停止,雲開霧散,紅日複升,七彩湖上的冰雪開始消融,他的姐姐、卻崩潰大哭了起來。哭得撕心裂肺,幾度暈厥。
    融化的冰雪證明了地魔眼徹底被封印,宸宴再也回不來了。但他卻害怕極了,因為他清楚明了地能感受到姐姐的無助和絕望,能深刻地感受到姐姐心中的巨大痛苦。
    他不希望他的姐姐痛苦,他寧可宸宴那個死狐媚子死而複生,寧可宸宴永永遠遠地待在踏天教裏面不走,也不想讓他的姐姐痛苦。
    他希望他的姐姐,能夠一輩子開心幸福。
    只要能夠讓姐姐安心,讓他做什麽他都願意。
    姐姐讓他安守太平,他就一定會安守太平。
    “姐姐請放心。”秦時斬釘截鐵,信誓旦旦地向月鎏金保證,“您只管去開天門,秦時一定會安分守己,為您是從。”
    他沒有保證說自己絕不禍亂天下,他只是保證對月鎏金唯命是從。日後月鎏金要是再想揭竿而起,他照樣會選擇和她一起禍亂天下。他信奉的從來就不是王侯霸業或者天下太平,而是他的姐姐。
    月鎏金忍俊不禁,擡起手臂,像是秦時少時一般溫柔地摸了摸他的腦袋:“好,姐姐知道了,謝謝你這麽相信姐姐。”
    兩人一同吃完早飯之後,月鎏金就開始催促着秦時回去睡覺,趕緊把昨晚熬的那場大夜給補回來。
    然而她自己卻沒回去補覺,而是迫不及待地去了踏天教的內部醫院,心心念念地全是她的寶貝大外孫兒。
    梁別宴卻沒在病房裏守着,而是守在了病房門外。他身上穿着和月鎏金同款的黑衣黑靴,身形挺拔修長,寬闊的肩背抵着門旁的牆壁,勁窄的腰身微微離牆懸空,修長的雙腿交疊在了一起,雙臂抱懷,面無表情地斜站着。
    月鎏金奇怪不已地走到了他面前:“你在門口站着幹什麽?誰罰你站了?怎麽不去裏面看護外孫兒呢?”
    梁別宴冷笑一聲:“他正在裏面當小昏君呢,哪兒輪得到我看去看護?”
    你這個死老頭子又陰陽怪氣什麽呢?
    月鎏金懶得搭理他,直接朝着病房大門走了過去,隔着一道玻璃窗,看向了病房裏面。
    以靈顏為首的那幫莺莺燕燕們聽說趙小銘蘇醒之後,全都來看望他了,因為他那天在天道臺上戰鬥的姿态,真是像極了年輕時的大妖尊,令她們不由自主地就愛屋及烏了起來。
    人多到一張病床邊都圍坐不下,連帶着旺財的那張病床邊都圍坐滿了環肥燕瘦各有千秋的絕色美人們。
    放眼望去,花團錦簇,賞心悅目!
    隐約還有對話從門縫裏傳出——
    靈顏:“你都不知道,你姥爺當年可猖狂了,絲毫都不把咱們姐妹們放在眼裏!”
    其餘的莺莺燕燕們紛紛點頭附和,怨聲載道:“就是!就是!”
    靈顏:“他沒來我們踏天教之前,教主晚上的時間安排的一直好好的,初一來我這兒陪我下棋,初二去小兔子妹妹那裏陪她賞花賞月,初三去小琵琶妹妹那裏聽她彈曲兒……一直到月底,所有人都雨露均沾,直到你姥爺來,獨自霸占了我們教主不說,還特別高傲猖獗。我們低三下氣地去找他,好聲好氣地跟他商量,希望他不要霸占教主,結果他轉頭就去找教主裝可憐裝柔弱,告狀說咱們幾個聯手欺負他,讓教主對着咱們大發了一頓脾氣!”
    “天吶!我姥爺怎麽這樣?”木乃伊趙小銘的三觀跟着五官走,實打實的小昏君,果斷選擇了和美女姨姥姥們同仇敵忾,義正言辭地批判道,“他簡直太不懂事兒了,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呢?裝無辜告黑狀也太過分了吧!”
    木乃伊馬走田也是三觀跟着五官走:“争寵可以,但也不能不擇手段呀!”
    莺莺燕燕們紛紛點頭:“是的呀!是的呀!”
    月鎏金想了想,還是決定先不露面了,不然又該面對被大家争風吃醋的混亂局面了。怪不好應付的。
    她默默地收回了搭在門把手上的手,又默默地往回退了幾步,退到了梁別宴面前,尴尬又不失禮貌地嘿嘿嘿笑了笑:“小銘和靈顏她們之間的相處還怪和諧的,本尊就不進去打擾她們了。”
    梁別宴冷哼一聲:“你也知道你的那幫莺莺燕燕們不講道理?”
    月鎏金的眉頭當即就是一擰,不高興地譴責道:“嘿,你這是什麽話?人家到底哪一個人不講道理了?人家哪一個都講道理!就你最不講道理!”
    梁別宴:“……”我可算是知道你的那群莺莺燕燕們為什麽不講道理了,純屬上梁不正下梁歪!
    梁別宴心累地嘆了口氣,而後言歸正傳:“殺神殿那邊的事情都處理好了?”
    月鎏金雙手負後,眉飛色舞,重重點頭:“當然!”
    看她這模樣,梁別宴就知曉,她的心結應當是已經解開了。
    果然是解鈴還需系鈴人。
    梁別宴舒了口氣,又道:“秦時那邊、”
    “也解決了!”月鎏金相當驕傲地搶答道,“本尊的弟弟還是很明事理的,聰慧萬分,一點就透!”
    梁別宴放心地點了點頭,溫聲回道:“看來現在萬事俱備,只欠小銘痊愈康複,就能去開天門了。”
    然而肩負着開天門重任的天選之子卻早就忘記了自己還肩負着“芝麻開門”的重大使命,徹底沉浸在了美女姨姥姥們的如花笑靥中,滿心得全都是——
    嘿嘿嘿嘿,我姥,可太牛逼了,竟然能夠把這麽多各有特色的大美女們都全部聚集到了一起去。
    嘿嘿嘿,當我姥的外孫兒,可真沾光啊,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