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奉贤这会儿并不好过,保命的项链丢了,他只觉得头上好像悬了一把随时都能落下来的刀。

    明明什么事都还没发生,却惊惶得犹如惊弓之鸟,在医院里闹得人仰马翻,恨不得把草坪掀起来一寸一寸的找。

    程老爷子知道他是怎么都找不到项链的,不想他再闹得别人不安生,直接叫保镖把人丢了出去。

    程奉贤不死心,好好的项链,他亲眼看到被丢到窗外,那么短的时间,怎么可能说不见就不见。

    过了最开始失去项链的慌乱无措,程奉贤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老爷子是故意的,他爸什么时候会在意他们戴什么配饰了,再气恼抽他们一巴掌都比拽下他们身上的配饰扔掉更合理。

    重新冷静下来的程奉贤回到医院,他要见一见老爷子,亲口问清楚。

    结果还没等他见到老爷子,却见到了死而复生的程君安。

    程奉贤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如果不是旁边还有医护人员搀扶着程君安,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见鬼了。

    程君安刚被拔了脓疮,躺了那么久还被生抽着离了魂,哪怕现在醒过来了,身体也虚弱得很,但身体虚弱,他气势却一点都不弱。

    看到双目瞪大仿佛见鬼一般的小叔,程君安微微一歪头,朝他露出一抹和善的笑容:“小叔怎么这样看着我,这家医院的医生很厉害,妙手回春把我治好了,小叔怎么好像一点都不为我高兴?”

    程奉贤舌头都要惊得打结了:“你你你不是,不是死了吗?”

    他亲眼看到那副死人相,还摸过程君安的尸体,虽然还没僵硬,但一点温度都没有了,怎么可能还死而复生?

    程君安:“害我的人还没得到报应,我怎么可能比他先死,小叔看起来真的很不高兴啊,那可真不好意思,侄子没能如您所愿,让您失望了。”

    程君安的话音刚落,身后不远处响起惊恐的尖叫声。

    一回头,是姑姑一家来了,来得倒是整齐,姑父还有表弟都在。

    紧跟着他的父母也从电梯里出来,一看到他,他父亲还震惊愣在原地,他妈妈第一反应就是伸手推开了所有人朝他跑了过来,想摸他却又像是怕打破了什么不敢上前:“小安!小安!你是我的小安吗?”

    程君安笑了一下:“妈。”

    这一声妈把程母喊得彻底绷不住了,一把将面前虚弱到需要搀扶的儿子抱在了怀里,大哭道:“你吓死妈妈了呜呜呜!你真的吓死妈妈了,没有你,

    你让妈妈怎么活,太好了呜,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程君安轻拍着母亲的后背:“我没事了,背后害我的人也找到了,以后都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

    程母眼神瞬间就变了:“害你的人?是谁害你?他是谁!”

    这一瞬间,她第一个想到的是她丈夫前女友生的那个孩子,早不回来晚不回来,一知道他的事,她儿子就出了事还差点死了,这很难不让她怀疑到那人身上。

    程君安道:“放心吧妈,那人一定会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就算是搞一些神神鬼鬼的事,该受到的法律惩罚一样跑不掉。”

    程君安说完笑着回头:“我说的对吗,小叔?”

    在场的都不是傻子,程君安话和态度已经非常明确了,再看程奉贤那苍白冷汗直冒的脸,瞎子也能看出有鬼了。

    程君安的姑姑程奉婉反应过来眼前的情况后,看向程奉贤的眼神都带了些责备和埋怨,既然都已经下手了,那就下死手啊,现在倒好,人没搞死,反倒是把自己赔进去了。

    她甚至忍不住幻想,要是程奉贤有能耐一点直接搞死程君安,到时候老爷子追查下来他自己也暴露,那整个程家岂不是就是她的,这么一想心里越发生恨,程奉贤真是个没本事的东西。

    程奉贤只觉得手脚发麻,心里慌得厉害,做坏事的时候他没害怕,因为那时候想到的是将要得到的利益,现在事情到了不可控的程度后他害怕了,因为他不知道等着他的会是什么。

    就在众人各有心思的时候,程老爷子从房间里出来了:“都挤在走廊干什么,影响别人工作,还不进来。”

    程奉婉第一个过去:“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怎么小安......”

    怕她倒是不怕,反正做坏事的又不是她,就算程君安没死,要是折进去一个程奉贤那也不算亏,少一个分家产,她怎么都会多得一些,所以搀着老爷子问话的时候,程奉婉的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雀跃和幸灾乐祸。

    程老爷子沉沉看了她一眼,比起两个儿子,他在这个女儿身上花的心思是最多的,怕她识人不清教她如何看人,怕她以后被欺负,教她如何自保,给她留了最多的东西确保她今后能衣食无忧,什么教了,但好像没好好教过她如何做人。

    老爷子满心失望,摇着头进了病房,不等别人开口,他直接看向程奉贤:“你做过什么事你自己招了吧,自家的事虽然委屈了小安,这次遭了这么大的罪,但我做主,让他不追究不计较。”

    程君安的妈妈忍不住了:“爸!”

    她儿子可是差点就死掉了,以前多健康多精神的人,现在瘦的不成人形,受这么大的罪,承受了那么多痛苦,一句一家人不计较就让他们不计较了?凭什么!

    程老爷子:“没让你们开口都给我闭嘴!”

    程老爷子一吼,其他人都不敢吭声了,程君安的父亲拉了拉老婆,让她有什么事回家再说,别在这时候惹父亲不高兴。

    程君安拍了拍母亲的手背,将人安抚了下来。

    程奉贤抬头看向父亲,心里想的是爸爸还是疼他的,心里正想着要怎么洗脱这事,又听老爷子道:“有些事等人查上门就晚了,你到底做过什么,自首的话,说不定还能减刑。”

    程奉贤:“我做什么了,我什么都没做,自什么首?减什么刑?爸,你刚刚还说不计较!”

    程君安的表弟嗤笑了一声,真是个白痴,前口否认后口就承认了,说话都不过脑子的。

    程老爷子:“我说的是你害君安的事,我让君安出一份谅解书不跟你计较,但以前的事,你以为你还能瞒得住吗?”

    程奉婉满脸不解:“以前的事,爸,以前什么事?老三以前还害过人?”

    程奉贤回头怒瞪了她一眼:“你胡说什么!”

    程老爷子:“你是我儿子,能保你哪怕以命换命我都愿意,但奉贤啊,这次的事情不是你投资失败赔钱了事的,你到底做过什么,趁着还没人找来之前你老实交代了,看看还能不能找补一下。”

    程奉贤看着这段时间苍老了许多的父亲,问道:“丢我项链,你是故意的?”

    程老爷子没吭声,沉默着没否认。

    程奉贤瞬间红了眼睛:“爸,我是你儿子,你就这么想要害死我吗!”

    程老爷子:“是我想害死你,还是你想害死全家?”

    程奉贤愤怒地扑过去,想要抓着父亲的衣服问,是不是真要逼死他!

    程君安一见到他的动作想都没想就冲过去想要阻挡,但他现在的身体虚的厉害,走路都还需要人搀扶,哪里有那个速度冲过去,刚踏出一步就身体发软往下倒,还好他父母在一旁眼疾手快将他给扶住了。

    距离程老爷子不太远的程奉婉虽然内心对父亲诸多不满,例如看重孙子不看重外孙,对大哥三弟各种偏爱对她却格外严厉,重男轻女不让她接管公司,但父亲终究是父亲,有一种本能会快过所有的思维算计。

    程奉婉一把将老三撞开,然后揉着

    撞疼的手臂怒道:“你干什么啊!是不是想谋杀啊!”

    眼看着程奉贤要反扑过来,程君安的表弟冲过来想要护着自己亲妈,程君安的姑父也伸手抵挡,屋子里顿时乱作一团。

    季元霆都已经走到门口了,见状后退了一步,然后朝着一起来的管理局执法人员示意了一下:“你们先。”

    他本来早在来的路上了,走半道上接到电话,让他带着人去先把程奉贤给带回来,这才又折返了回去,耽搁了一下时间现在才过来,一来就看了一场大戏。

    没等里面打得见血,管理局的执法人员一手一个将所有人都按住了,程君安的表弟不满反抗:“你们谁啊!放开我!”

    管理局执法人员直接将人甩开,然后将程奉贤反手制服住:“我们现在怀疑你跟十五年前桃墟村集体自杀案有关,现在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程奉婉惊疑不定地看了看抓人的人:“自杀案?你们在说什么啊,自杀跟他有什么关系?”

    管理局人员:“教唆他人,或者利用邪法引诱他人自杀,一样是犯罪。”

    程奉贤本就心性不坚,遇事也撑不起来,这被人找上门了,还没审问他就慌了,整个人吓得发抖:“不是,我没有,跟我没关系,爸救我,爸,我不要跟他们走,爸救救我!”

    不管人怎么反抗,最后只有被带走这一个下场,等人被带走后季元霆这才进到屋内,看了看程君安的脸色:“恢复的不错,再拔除两三次,你身上的东西就能清理干净了。”

    程君安看向季元霆:“刚刚带走我小叔的是管理局的人?”

    季元霆点头:“是他做的他逃不掉,不是他做的也冤枉不了他,你们还是好好想一想,一旦证据确凿定了罪,你们家要怎么办吧。”

    季元霆说完掏出一个福袋递给了程君安:“这是售后,等脓疮拔除干净了以后随身携带,如果里面的符纸有什么异常,你们可自行去管理局找天师处理,你们家的案子我这边就结案了,这是管理局的电话,想要知道程奉贤的情况,也可以打这个电话询问。”

    季元霆说完就离开了,要如果不是好奇现在竟然还有人能染上蛇串疮,以及走了师父的门路,他现在很少接案件了。

    不过偶尔解一次也还不错,一年多没一起合作了,现在小师弟的本事是越来越厉害,术法运用得游刃有余,等驱魔银重新炼制成法器,他也不用总担心小师弟遇到厉害的东西搞不定了。

    程奉贤被带回管理局,专业的审讯都还没抗一会

    儿,让几个阴魂穿上村民的衣服,站在角落里往他那儿盯一盯,他就承受不住的全招了。

    “我们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那样,为了省事节省开支,化工污水没处理就直接排放了,排放的地方距离桃墟村的生活水源太近了,一开始谁也没在意,直到村子里生病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程奉贤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意识到出事后,我就赶紧把工厂给停了,可是排放了几年,污染也不是说停就能立刻没了的,直到有人病死了,他们说要去告我。”

    审问人员:“你是怎么让他们自杀的?”

    程奉贤:“那个村子没多少年轻人,大多数都外出务工了,就剩一些年纪大或者没本事出去的,就是看中了那边地广人稀,我才选择把厂子建在那里。”

    十多年前国家就已经很重视环境保护了,像他当时投资的项目,因为产生的废水污染环境,根本拿不到合法的手续,所以才会选择那样一个闭塞的地方建厂,出了事之后,他都不敢想一旦曝光自己会怎么样。

    可那么多人生病,根本瞒不住,那些老人愚昧没见识,恐吓一下就能把人吓唬住,但他们还有孩子,等在外面打工的人回来了,知道这事,还不知道会怎么闹。

    一个两个赔钱也就完事了,但那不是一个两个,是一整个村子。

    那段时间国家也在重点打击各种邪教活动,尤其是一些生了病却不去看医生以为喝符水就能好的,程奉贤当时心思一动,邪教能形成气候就是因为会洗脑,这村子里的村民本就愚昧无知,最是容易洗脑的。

    程奉贤:“我就花钱找来了几个邪教徒,哄骗着村民,然后告诉他们,今生的苦难会化作子孙的福报,还承诺他们,所有因工厂导致生病的人,每户都能得到百万赔偿,只要他们永远不说出真相,这笔钱一定会给到他们的子孙后代。”

    十五年前,贫穷到种一年地也卖不到几千块的村民来说,一百万是个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

    洗脑加上金钱诱惑,尤其是本就重症快要死的,想着反正治不好了,给自家孩子赚点赔偿让他们以后过好日子,比什么都好,于是相约自杀。

    审问人员:“村子里总有没死的人,那些人为什么没有告发你?”

    程奉贤:“因为他们不知道,他们生病是因为工厂的原因,这件事村民都知道,但工厂已经提前搬走了,没多少文化的村民查都不知道该怎么查工厂的信息,后来我又找人洗脑安抚,很多人真的信了喝符水能治病,到后面许多

    人自杀,那些活着的人并不知道我金钱许诺,只当是那些人信了邪教永生福报的言论,又自觉命不久矣才会结伴自杀。”

    说起这件事,程奉贤一直到现在都害怕得厉害,闯了那么大的祸,天都被捅了个窟窿,最后竟然真被他给瞒下来了。

    可是午夜梦回,他没有一日不做噩梦,时常感觉自己被阴魂缠绕,那些死去的人都来找他索命,即便他逃到国外,也没能摆脱这种困境。

    以前他或许是自己吓自己,但后来是真的有脏东西,背后阴森的目光,时不时能看到的黑影,还有好些次他差点被推出马路撞死。

    直到有个朋友说他有个以前收来的护身古董,因为缺钱,问他要不要,程奉贤买了之后,那黑影真的无法再近身。

    程奉贤交代道:“但也只是维持了一段时间,很快那鬼的力量越来越强大,虽然不能近身,但却能出现在我面前,跟在我身后。”

    因为确定那个阴魂暂时没办法再靠近他,所以哪怕阴魂不散他也没最开始那么害怕了,但他不想一辈子被这样纠缠,于是就试着跟他谈条件。

    阴魂就是要索他的命,他要是敢死,早在当年就自杀了,最后阴魂说他看上了程君安的身体,他要成为程君安。

    程奉贤就想着,只要别杀他,什么都行。

    审问人员:“程君安身上的怨气是怎么转移过去的?”

    程奉贤:“阴魂给我了一包不知道是什么粉末,我倒在了酒里,让他喝了下去。”

    审问人员:“你一个人能干成这么多事?有谁在帮你?”

    程奉贤说了几个名字,有当初的厂长,工厂是他的,但还有另外负责的厂长,这事他逃脱不了,厂长自然也没办法逃脱,所以只能一起合计想办法,还有桃墟村的村长和几个村民。

    如果不是有桃墟村的人帮忙,无论是教唆还是洗脑,不可能那么顺利,那些帮忙的人一开始也是想要威胁他拿好处,但给几个人好处,和赔偿一整个村子相比,前者好解决多了。

    将所有知情者的名字报出来后,程奉贤:“他们大多数都已经不在了,工厂关闭之后,解决了桃墟村的事,我就出国了,那些人连市都没出过,更别说出国,以后就算再想勒索我,也找不到我了,但我一直关注着他们,知道那些人病死的,意外死的,没剩几个了。”

    就是因为过去这么多年事情都没暴露,知情的人也差不多都死了,再加上已经跟缠着他的阴魂达成了协议,他这才敢回来,要不然他一辈子都不敢

    再回来。

    最后一个问题,审讯人员:“你承诺的每户一百万,给了吗?”

    程奉贤摇头,那么多户,他哪来的钱给,他真能拿出这么多钱,用钱也能砸得他们封口,又怎么会又哄又骗,唆使他们永远闭嘴。

    门外听着审讯的宵野摇了摇头:“真够狠啊,难怪能生出怨灵。”

    季南星想着那些村民们结伴上山,最后看了眼日出后一起喝下农药的画面,垂了垂眸:“走吧,回家了。”

    宵野从声音就能分辨出他的情绪,而且这次的案子又恶又毒,不用分辨也能知道情绪不好,轻轻戳了戳他的掌心:“别难过,虽然迟了十五年,但真相大白,他们的魂魄也被超度,你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事了。”

    季南星笑了笑,五指一收拢,将那戳在掌心的指尖握住:“也没多难过,只是觉得他们好可惜。”

    就因为一个人的愚蠢和贪念,什么都没有了。

    宵野瞬间不敢乱动,任由他握着,听他这么感叹,小声道:“那我们查一查他们的儿女现在过得怎么样,过得好我们就不管,过得不好我们就稍稍帮着改善改善。”

    季南星:“那么多人,查起来不容易,很麻烦的。”

    宵野笑着道:“麻烦交给我,你只看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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