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8章
這是謝伏枝的第一次鳥生, 作為一只鳳凰，天生的血脈傳承就告訴它們，他們是永生的不死鳥, 不會真正意義上的死亡, 哪怕死去，神魂磨滅，也會在灰燼中重生。
只是神魂的死和血肉的死還是有差別的, 如果單是軀體消亡, 他還能留有記憶, 但如果神魂消亡，那麽從灰燼中活過來的鳳凰，就只是轉世, 也許他還記得謝伏枝這個名字，也不會再是那只叫伏枝的鳳凰了。
謝伏枝，是一只從蛋生出來的鳳凰, 這意味着他是一只非轉世重生的幼鳥。
他生來就是鳳凰, 沒有父母, 沒有兄弟姐妹, 沒有親朋好友, 也沒有其他同族。
好在妖族和人族不一樣，很多事情他們并不需要長輩教導, 所有變強的傳承, 那是刻在靈魂裏的生而知之。
謝伏枝出生的時候，已經在蛋殼內呆了兩萬年, 鳳凰蛋沒有孵出來的時候, 就是一直待在地火之中，吸收掉了足夠熱量的異火, 才艱難的孵化出來。
兩萬年的漫長時光，這讓謝伏枝一出世，就擁有了化神期的修為。
在那個時間點，靈界的靈氣濃度要比現在高上許多，合體期修士的數量是雲出岫在時的十倍，在頂尖宗門中坐鎮的太上長老也不再是合體，而是僅僅離飛升一步之遙的大乘。
不過再高，也不至于化神期遍地走，而普通修士的化神期，可比不上謝伏枝這樣先天擁有強大力量的上古大妖。
他們不需要耗費大量的時間去練習，意見威力十足的高攻擊法術，可以說是天生就會。只要他身體裏面擁有足夠多的靈力就能用出來。
不過會歸會，謝伏枝還是要勤加練習，他剛出生的這段時間，周圍地盤的妖獸可沒少遭霍霍。
鳳凰真火一旦放出來，一燒就是一大片，好在燒禿了他也不擔心沒有地方住，鳳凰真火伴鳳凰而生，而鳳凰所栖息的梧桐神木，也是不怕被火燃燒的不死木。
當鳳凰死去，這棵梧桐樹才會枯萎。
梧桐樹沒有腳，不能拔出根系，自由行走。不過等鳳凰長大一些，能夠自如地在自己的紫府內安放梧桐樹，他就可以飛去很遠的地方，想在停下，就把梧桐樹從紫府放出來，在哪裏的土地上紮根。
剛出生的那段時間，謝伏枝是最為單純的，他的前兩萬年都待在蛋殼內，若是化作人形，看上去也就只是個幾歲的人類小孩。
頭上紮着兩個小啾啾，穿着紅肚兜的那種三歲半小孩。
小孩子在外行走不易，容易被人糊弄欺騙。謝伏枝便用了化形之術，把自己化作看上去有十七八歲的少年。
畢竟他心态還小，變得年紀太大了不好，那些鳳凰愛美，十七八歲正是最好看的年紀，他可不想當個醜兮兮的糟老頭子。
清虛宗的創立者，也就是從天元宗分出來的弟子，便是這個時候結識的謝伏枝。
這個掌門并不是什麽多有野心之人，若真是有野心，就應該留在家大業大的天元宗，好好的發展勢力。
事實上，這是為了不卷入宗門的争鬥之中，他才選擇離開了宗門，另外尋求發展。
當然，這些是天元宗的事情，同謝伏枝關系不大，重點是，這位掌門确實是個很有意思的妙人，擁有一顆純澈的赤子之心。
他是謝伏枝年紀小的時候第一位人類朋友，也是唯一的一位。
對上古大妖而言，他平等的瞧不起現有的所有妖族，也瞧不起人類和魔族，當然更瞧不起鬼族。
但他畢竟是妖，再怎麽瞧不起，妖族對他來說，也要比人族更好一些。
人當其他存在是異族，其他種族看人也不是什麽好東西，很多妖修都會教導自家孩子：“那些人族修士壞的很，軌跡多端，坑蒙拐騙，而且殺妖的手段非常殘忍，不僅要煉化你的妖丹，還要剝了你的皮，拆了你的骨做法器。”
所以在這樣的情況下，謝伏枝和對方的友誼就顯得尤為的真摯可貴。
為了招待自己的鳳凰朋友，清虛宗的掌門在宗門內種了一大片梧桐林，謝伏枝并不經常來，因為他同樣也要修行。
對修士來說，修行過程中閉關個幾個月，幾年，甚至是幾十年，都是很常見的事情。修為越高，閉關的時間可能就越長。
像擁有幾萬年壽命的合體期，為了能夠堪破境界瓶頸，有些甚至會一次性閉關上千年。
謝伏枝原本就處在閉關狀态，因為預見到好友在戰之中死去，他強行蘇醒，第一時間趕到了清虛宗。
雲出岫被動的跟着謝伏枝來到清虛宗的時候，對方就只剩下一口氣。
作為鳳凰的謝伏枝，當然有很多救人的手段，他為對方吃了一顆靈藥，後者的狀态便好了許多，臉色也逐漸恢複紅潤。
趕上了，人救回來了，看着眼前這一幕，雲出岫本應該覺得慶幸，可她還是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果然，清虛宗的掌門拒絕了謝伏枝後續掏出來的那些靈丹妙藥：“伏枝，謝謝你能來看我，不過這些東西對我來說沒有用了，你還是自己留着用吧。”
謝伏枝不理解：“為什麽，你還是能救回來的？”
別說一口氣，哪怕是對方已經咽了氣，只要不是太長的時間，他也能把人救回來。
不過救回來，也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就是保住一條命，後續的相關治療，還是要看具體情況。
後者搖了搖頭：“伏枝，你知道的，我這個人沒那麽在乎活不活着，只在乎活得好不好。我的神魂已經碎掉了，靈藥能夠救的，不過是一具軀體。便是能救回來，我也沒有辦法再像以前那樣修煉了，而且我已經做好了決定，若是你願意的話，就幫我護一護這個清虛宗吧。”
在謝伏枝來之前，他便已經決定從容赴死了，死的時候，用這具殘軀，為自己的弟子們做一些什麽。
他很高興謝伏枝的到來，在臨死之前，和自己的友人見上一面，也感激他緩和了一些自己的傷痛。
清虛宗的弟子，在這一次中，也有不少年輕的弟子隕落，但是他們還是很努力的厮殺。
他和謝伏枝見面的時候，其實身體和神魂，都已經投入清虛宗的大陣之中，作為陣眼，庇護了那些還很弱小的宗門弟子。
雲出岫來的時候，看到清虛宗一個弟子都沒有，實際上是因為宗門大陣開了，在那個特殊的大陣內，那些外來侵襲的妖獸魔獸，都無法看到這些弟子。
留在這裏和謝伏枝見面的破碎的軀體，并不是清虛宗掌門的全部，而是對方的一個身外化身，還是殘缺版本，只剩下一縷殘魂的那一種。
他說靈藥起不了作用，是因為這只是殘魂化身，再怎麽救，也不可能把一個小小的碎片填補完整。
說完這些話之後，對方就在謝伏枝以及雲出岫面前消散了。
目視這樣一位風華絕代之人的死亡，特別是知道對方是為了宗門犧牲才導致的死亡，雲出岫心中難免有所震動。
不過此時此刻，她最關心的還是自家師尊。她這個僅和對方見過一面的陌生人都免不了傷心，更何況是同他相處了許多年的謝伏枝呢。
但是有點出乎雲出岫的意料，謝伏枝并沒有很傷心，那張臉上甚至一點悲傷都沒有，他有的只是滿滿的不理解，妖族很是直接，崇拜強大，除了自己的同族，他們并不呵護其他族的幼崽。
就比如說青丘的狐族，會很疼愛自己狐族的小輩，但絕對不會對兔族、狼族的幼崽有什麽憐愛之心。
而且在幼崽長大一些之後，他們很快就要适應弱肉強食的法則，弱者并不會得到什麽憐惜。
而謝伏枝是鳳凰族，他就是唯一的幼崽，上面沒有長輩，下面沒有小輩。
清虛宗的掌門很是強大，就算要為幼崽犧牲，也應該為天資足夠好的犧牲，他不能理解對方的選擇，神态有些茫然，空落落的站在山頂上。
雖然不理解，但是鳳凰答應了，要照顧友人的清虛宗，所以他說到做到，留下來做了清虛宗的太上長老。
原本的清虛宗掌門，是一個很好的人，但是他那些弟子們，想法卻并不相同。
好在謝伏枝武力足夠強大，出生沒多久，他便将近合體期修為。
在這一次大戰之中，人族修士損失又十分慘重。隕落的并不只是清虛宗的掌門，還有數位大乘修士，能夠勝得過謝伏枝的人族修士不算多，不管這些弟子到底是怎麽想的，他們也不可能在明面上給謝伏枝不痛快。
他也因此在山上安寧下來，這麽一晃，謝伏枝在清虛宗就待了許多年。
雲出岫嘗試過，她發現謝伏枝見不到自己，而她也沒辦法離開謝伏枝很遠。
好在“幻境”之中，時間的速度過得很快，經常是一個場景又一個場景的跳躍。
也是這個時候，雲出岫才意識到什麽，在戰場上的那個小姑娘，應該并不是自己的原身，雖然她們很相似，但只是相似，而非一人。
因為時間差距，自己被謝伏枝帶回來的時候，清虛宗掌門早就死了幾千年了，這個畫面，相隔了足有幾千年的時光。
直到靈氣逐漸稀薄，因為資源的缺乏，修士們的争鬥越發激烈起來。
人類的壽命實在是太短暫，清虛宗的掌門和天驕死了那麽多，剩下的那些弟子，資質并不夠好，第二任掌門雖然有心發揚光大，但是實力不足，有心而無力。
第三任，第四任，第五任，後面的掌門越來不行，出了一個有私心的，掌門的接任就不再是擇優錄取，而是擇掌門的血脈。
謝伏枝看着清虛宗在這種情況下越來越烏煙瘴氣，直到第二次戰争來臨。
這一次的清虛宗，因為掌門的實力都大不如前，自然沒有了曾經庇佑宗門的能力。
更何況就算他們能夠庇佑，他們也不願意為那些弟子修士。
在很多年前，謝伏枝無法理解友人的犧牲，在入世這麽多年之後，面對足夠自私自利的新掌門，他又覺得還是友人那樣的好。
只有那樣純粹的傻子，才能夠成為他的朋友。而眼前野心勃勃的蠢貨，不僅不願意為弟子犧牲，遇到危險的時候，反而會毫不猶豫的把其他人推出去，充當自己保命的肉盾。
只是這個掌門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打謝伏枝血肉的主意。
他自己不願意死，卻試圖綁架謝伏枝，讓他去拯救蒼生。後者振振有詞：“鳳凰又不會死，你只是稍微犧牲一下……”
雲出岫聽這話都來氣：“別聽這傻X的話！”
一個人願意為了大義犧牲，那是他本身很偉大，但不代表其他人可以算計他，強求對方犧牲。
謝伏枝當然不是那種鳳凰，所以曾經答應友人的話，他就只能違約了。
清虛宗變了，這一次是真的變得空空蕩蕩的，所有參與算計他的人，都被火焰付之一空。
那些沒有參與的弟子，被謝伏枝趕了出去，全部都趕去了天元宗。
火焰熄滅之後，雪落了滿山，謝伏枝進行了閉關，直到一個幼魔，闖進了無人看管的清虛宗。
謝伏枝覺得原本的清虛宗毀掉了，所以他決定重新建一個清虛宗，這頭幼魔，就是謝伏枝收的第一個徒弟，也就是他的大弟子——孟鶴。
謝伏枝并不算一個好師尊，畢竟他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入世，對弟子的好，就是沉默的給他們資源。
至于感情上的關心，那是沒有的，上一任清虛宗掌門給他留下的糟糕印象現在還沒磨滅，小鳳凰內走出來，便決心學着天元中那個糟老頭子，做一個嚴肅嚴格的師尊。
或許是他特殊的體質，他收了個幼魔當弟子，又收了一個不人不鬼的二徒弟，後面又撿回來一個三徒弟。
收鐘微的過程，和雲出岫想的不一樣，和書裏寫的也不一樣，鐘微一開始加入的并不是清虛宗，她進的是另外一個宗門，受了很多欺負，倒在某一處，才叫謝伏枝撿了回來。
但是那個時候的鐘微，心思已經扭曲擰巴到一定程度，師父不會關心她，兩個師兄又一點也不靠譜，整個清虛宗那叫一個陰暗批紮堆。
後來的事情也是可以想象的，謝伏枝第一次教徒弟，三個徒弟也都教的很失敗。
這三個徒弟并沒有像書裏寫的那樣，惡毒反派們分別是女主男主的舔狗。
書裏寫的那根本就是扯淡，孟鶴作為魔頭，看上了女主宋明珠的氣運，根本是眼饞人家特殊的氣運。
虞玖不用說了，天生就是壞種，攪風攪雨的搞事情，那一次大戰，就是虞玖一手策劃。
至于鐘微，她平等的憎惡所有人，以及其殘忍的方式解決了自己仇人之後，她直接屠了幾個宗門。
男主和女主死不得其所，世界因此破碎，然後時光不斷倒流，一切都回到了開始。
雲出岫看着謝伏枝茫然的眼神，她發現了一件事，那就是世界倒帶重來了，但是謝伏枝沒有倒帶。
或許是因為他身上的時空規則，所有的一切，謝伏枝都記得。
在這個時候，謝伏枝并沒有發現世界破碎重開的原因，第一次，他只當自己是做了一個冗長又光怪陸離的夢。
在第二次的時候，謝伏枝吸取了自己曾經的教訓，有努力的教導弟子，但是沒有任何用，他們還是走向了很糟糕的結局。
而謝伏枝本身，卻因為建立了感情羁絆，在面對糟糕結局的時候，感受到了痛苦。
這一次，時光仍然倒流了。
第三次，第四次，謝伏枝的表情，逐漸從茫然，變成了惶恐。
重複的過程中，并沒有播放那些不重要的背景，只是一些足夠讓人受刺激的畫面，不斷反複的重來。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次數多到謝伏枝都已經不知道過了多少次。
他發現，如果自己不做什麽，這個世界就好像是被設定好的劇本，所有的角色都會按照劇本行動，分毫不會有所改變。
在後來，他也發現這個世界的重來，是同男女主相關，也同他的徒弟們相關。
所以他第一時間沖到男女主所在的宗門，在一開始就将男女主掐死在搖籃裏——一切又倒帶重來了。
在無數次的重複中，不理解的鳳凰因此崩壞，自己都壞掉了的他，又怎麽可能教好徒弟。
他終于能夠理解人類的強烈感情，但并不是美好，愛和和平，二是怨和恨，無窮無盡無休無止的恨。
鳳凰據說是世界上最為純粹的火焰組成，但是火焰染上了黑色，逐漸變成了純黑。
在後面的次數中，謝伏枝越來越極端，他終于走向了雲出岫不想看到的畫面，鳳凰成了最後一次的黑手，這次燒的不是不只是對他的血肉心懷惡意的存在，而是六界。
靈界、魔界、妖界，甚至是鬼界，所有的一切，都在火焰中殆盡，而罪魁禍首，就是這天下唯一一只的鳳凰謝伏枝。
他本不應該是出現在靈界的鳥兒，天道有自己的劇本，出現了意外的元素，自然要毀滅它。
其實在一開始，被天道劇本針對的就只有謝伏枝，他應該随着世界的重啓而消失，可他沒有，而且還因為什麽都記得，而越發瘋狂。
如命運一般的重複，讓謝伏枝這只鳳凰，從裏到外，徹底壞掉了。
他用鳳凰真火燒了全世界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因為謝伏枝發現，世界的重啓，也是需要能量，他重生的時間，也随着世界的毀滅而逐漸推移。
如果對這個世界破壞得越厲害，那麽推遲的時間就會越久。
只要燒的次數足夠多，謝伏枝就能得到真正意義上的解脫。
在這個時候，雲出岫也終于明白謝伏枝說她不一樣，因為她和謝伏枝一樣，也是意外，這個世界上唯二劇本外的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