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郁?好久不见,怎么突然打电话来——咦,你好像……”
“好像又白了一点?”
“不——不是,好像晒黑了一点呢,最近是经常出门吗?”
“……嗯,很明显吗?”
画面格子里的年轻人立马移开目光,像是去找镜子了,另一个格子里头发花白的女人便扑哧笑了起来,眉眼分外柔和。
“开玩笑的,没有晒黑。”她说,“不过你应该遇到了一些很开心的事吧?是谈恋爱了吗?”
“……呃,是、是啊。”屏幕这头的年轻人眨了眨眼睛,显然有些不好意思,小声说,“陈医生你怎么知道的,是严璟告诉……”
“不是哦,小郁,是我猜的。”陈医生跟着小声说,“而且,我猜对方现在就在你旁边。”
这话一出,郁白连眼睛都忘记眨,下意识看向屏幕右上角,确认这边的视频框里只露出了自己,旋即不可思议道:“是怎么猜到的?”
“看来我猜对了。”陈医生有些得意地扬了扬眉,解释道,“我能看到你坐在沙发上,而沙发旁边一般是没有镜子的。”
“镜子?”郁白有点茫然,“对,没有镜子。”
“但在刚才我说你晒黑的时候,你却往旁边看了,既然不是看镜子,那就是在看别人,想让对方帮忙确认这件事。”
“所以,那应该是个跟你关系很亲近,值得你信赖的人,同时性格比较安静,或者是跟我互不相识——如果是小严的话,他早就挤过来跟我打招呼了。考虑到我没有收到他‘最好的朋友又有了别的好朋友我该怎么办’的求助消息,那么,就只剩下恋人这个选项了。”
郁白渐渐听得目瞪口呆,脱口而出道:“你是陈医生还是厉叔叔……”
他到底是在跟心理医生通电话,还是在跟刑侦队长通电话?
“应该是前者吧。”陈医生打趣着回应,“不过,我觉得如果换成厉队,他不一定能发现得这么快哦。”
因为在职业本能之外,她还是个经验丰富的妈妈。
心理完全被看穿的孩子一时赧然,小声嘀咕起来:“早知道就不打视频电话了……”
“——但是打电话的时候看不到对方的样子,会有点不习惯,对不对?”陈医生接过话,纳闷地说,“现在好多人都这样,我也是,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怪习惯。”
从不知哪一刻开始,这个平凡的世界就悄悄变得有些奇怪。
“是啊,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觉得。”视频那头的年轻人摸了摸鼻子,笑着说,“好像打电话就该看得到对方的模样。”
也变得明亮和柔软。
“嗯,所以小郁你突然给我打电话,是不是有什么事?”
“我想要一个你的地址,陈医生,你下一站会到哪个城市?在那里待多久?”
“地址?你要给我寄东西吗?”话一出口,她很快想起了什么,“你的故事写完啦?”
而他用力地点点头,颜色浅淡的眼眸里蕴着亮亮的星光:“对,写完了,我想寄给你。”
与正在环球旅行的陈医生通完了电话,青年很快在洁白的信封上写下了一行地址,然后才心满意足地抬起头,望向身边在被猜出来之后依然保持着安静的恋人,感叹似地说:“她还记得那天我随便编的借口。”
就像很爱孩子的妈妈一样。
对方听完后,认真地说:“你也记得要寄给她的承诺。”
于是他笑起来,伸手去拽恋人的手臂:“走了,一起出门。”
“去寄信吗?”
“——还要去趟超市买菜。”
马路两旁的街道上,闪过一格格日常平淡的风景。
夏日的阳光冲刷过头顶的树梢,涌起温暖的浪潮。
行人们并肩走在树荫下,轻而琐碎的对话声飘散在微风中。
“等下买哪些菜,今天晚上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
“我想想看……”无尽的阳光漫过视野,所以他小声问,“我到底有没有晒黑?”
“没有。”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
“谢无昉,”这道声音逐渐变得危险起来,“你再骗我试试看。”
“……”另一道声音沉默片刻,忽然问,“对了,她一直叫你小郁吗?”
十分拙劣的转移话题手段。
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对啊,从小就是。”
虽然拙劣,但很有效。
“为什么?其他人都叫你小白。”
“因为她知道我很想他。”
就像神也知道。
如果他没有在长大的路上逐渐学会藏起心事和情绪的话,或许祂会更早察觉。
“小时候我经常看着自己的名字发呆,爸爸留下一半,妈妈留下一半,但每个人都喊妈妈留下的那一半,连爸爸也是,陈
医生是唯一一个这么多年都一直喊我姓氏的人。”
“你更想念爸爸吗?”
“是啊,因为对妈妈没有清晰的记忆,我只见过她的照片,我爸藏得很好,但还是被小时候的我翻出来了。”
妈妈有着与他相似的棕色头发,不是染的,是天生的。
说话时,他不自觉地看向周围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们,到处是再寻常不过的黑发,而身边人也正看向他。
“你想再见到她吗?”
“嗯……不确定。”
“不确定?”
“我想见她,但会担心她是不是想见我,如果真的不想,我又会很难过,还不如保留一点对妈妈的美好想象,反正我没有在那个世界里找到她,就足够了,可以继续怀揣着或许会重逢的希望——等等!”
他眼疾手快地拦住了正想说些什么的男人:“你别说话,保持沉默!别告诉我她到底在哪,我不要作弊!”
“……”男人就听话地颔首。
郁白这才松了口气,絮絮道:“人类是靠希望活下去的生物嘛,不是什么事都要立刻得到答案的,留一个答案在未来也很好。”
没准有一天,他会去寻找自己生物学意义上的妈妈,但不知道是哪一天,或许等哪个阴雨连绵空气中满是霉味想念的日子吧。
又或许,不必寻找,某天他们会在路上偶然擦肩,却都没能认出对方,谁知道呢?人类那么复杂,未来又那样长。
“所以……”他仰头望着遥不可及的蔚蓝天空,拉长声音叹了口气,“今天晚上到底吃什么啊?”
“……”
“想不出来,不过想吃西瓜了,买一个还是半个?”
问题落地,久久没有回音,郁白有些诧异,转头望去:“你干嘛不说话?”
他望进那双日渐熟悉的灰蓝眼眸,下一秒,听见对方格外认真的声音。
“我在保持沉默。”
“……”郁白闭了闭眼睛,默念着不跟非人类计较,没好气道,“谢无昉!现在已经在说其他事了!”
“我知道。”非人类轻声应着,唇角却微微上扬,“我只是想听你叫我的名字。”
郁白呆呆地停下脚步,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这是在逗他吗?
“……抱歉。”见状,男人解释得更加认真,“因为很好听,我喜欢你这样叫我。”
是!
白皙的脸颊霎那间染上薄红,他忿忿道
:“谢!无!昉!”
“嗯。”被念到名字的男人很快应声,等待了一会儿,没等来下文,于是说,“你会拥有很多希望的。”
又认真地说:“买一个西瓜。”
原本羞愤交加的人闻言,实在没能忍住笑意,好像都闻见了西瓜清甜的香气,只好笑着威胁他:“以后你再把我的可乐偷偷换成啤酒,我就再也不跟你说话了。”
“……抱歉,以后不会了。”
“我就知道,果然是你干的!!”
“……”这下换成对方默默别开脸,“我看见邮筒了。”
“我早就看见了,还是我跟你说那个绿色的柱子是邮筒的——你转移话题的技术真的很烂,比我还烂,这样完全没有用的。”
“嗯,晚上想吃糖醋里脊吗?”
“糖醋里脊?好像是有一段时间没吃了……那我还要买一样东西。”
“买什么?”
“等一下你就知道了,是我小时候最喜欢吃的甜食——”
夏日的街角,阳光如水流动,一头棕发的青年笑着将信封投进绿色的邮筒,然后转身,同身边人一道走进了超市。
信封静静地掉进了邮筒里,收件人是正在环游世界的陈医生,地址是她将要抵达的下一个目的地。
信件的抬头与问候语,是难得的热情洋溢。
“亲爱的陈小茹女士,
夏天快乐!
在你退休那一天,我曾对你讲过一个古怪的故事开头,现在,我终于写完了整个故事。
所以第一时间想要寄给你,你是这个故事的第一位读者。”
厚厚的信纸交叠在一起,令过去、现在与未来悄然失去了秩序。
从水管里响起的小星星开始,天台上长出了瑜伽球那么大的西瓜,在不存在的时空里遇到了已经逝去的人,向宇宙深处送去能越过光年交换的悄悄话,和来自异世界的神明相爱,与年轻的父亲在夜晚流光溢彩的烟花下重新道别……
纸上的内容如同一首没有终点的长诗,无数金色的回忆碎片停泊于此。
同样缤纷闪耀的金色里,并肩而行的情侣从超市里出来,手中盛得满满当当的塑料袋正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
里面有今天的晚餐食材,有一整个敲起来声音清脆的西瓜,还有一大包香甜浓郁的牛奶糖。
他终于可以带着儿时最喜欢的甜食走向回家的路,而写满故事的信笺像只洁白的鸽子,盖上了属于群星市
的邮戳,扑簌簌地飞向未来。
翻过长长的故事,信也一点点读到了尾声。
这个故事是不是有点不同寻常?正如它的开头一样古怪。
我猜你会想问我,灵感来自于哪里。
这是个秘密。
请原谅我不能告诉你,就当作是我留在故事之外的悬念。
但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你会忽然知道的。
……
对了,还有一件事要对你说。
虽然你已经退休了,不过我还是想迟来地告诉你,我的心情:请不要退休。
但是,就算退休了也没关系,你永远是我心中的天使。
我想,我用了很久才能坦然地对你说出这句话,就像你花了很多年想让我重新尝到快乐和幸福的滋味。
我也终于感受到了那种滋味。
平静,柔和,灿烂……让我开始学着向前方眺望的幸福。
在幸福尽头的金色光芒里,我看见了神的影子。
影影绰绰中,神有一双湖水般的眼睛。
与神同行……究竟谁是神呢?
对我来说,你也是神明。
最美丽的神明。
那么,就先写到这里。
我在群星闪耀之地,
献给正在远方的你。
再见,
郁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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