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与神为邻 > 第 164 章 番外 与神33
    我听见头顶飘荡着朦胧的声响。

    “他睡着了。”一个声音说,“一切都恢复正常了。”

    另一个声音紧跟着发出疑问:“……哎?”

    交替的嗓音里流动着截然不同的情绪,我仿佛能看见一张冷淡的脸,和另一张惊讶的脸,从高处一起望向我。

    尽管我此刻其实是看不见这一幕的。

    头很重,我艰难地动了一下脑袋,试图抬起沉重的眼皮,在一片混沌中找到声音的来源。

    那个方向便又传来一道清晰的呼吸声,有人松了口气。

    “看来真的只是喝酒喝到睡着了。”

    那人小声嘀咕着,一切动静都越来越远——有两道脚步声,和门板连着铰链吱呀转动的声音——最终,哐当一声。

    与此同时,我睁开了眼睛。

    空气中仍回荡着房门被轻轻关上的余音。

    四周烟雾缭绕,光线黯淡,我转动脑袋,看见一个随手捏扁的啤酒罐……一个又一个啤酒罐,散落在地板上,与我的身体为邻。

    房间里没有了其他人。

    刚从宿醉中醒来的我,保持趴着的姿势,耳朵贴向地面,因而以地板为媒介,听见了在胸腔里弹动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十分吵闹。

    于是我翻了个身,面朝上,伸手去触摸自己的胸口。

    皮肉下方均匀排列着一条条骨头,就像人体骨骼模型那样标准、完美、没有缺失。

    我的第五对肋骨安静地待在它原本的位置上。

    旁边庞然大物一般的架子鼓上,没有了鼓棒。

    从昨晚开始,我就失去了从身体里随意取出骨头的能力。

    经过一场被酒精浸泡过的宿醉,醒来后的我再度确认了这件事。

    它消失得突如其来,正如它猝不及防的降临。

    ——“一切都恢复正常了。”

    耳畔仍然残留着那道冷淡的声音。

    我记得这个声音,来自那个住在隔壁4号房的怪物。

    祂与5号房的人类邻居交谈时,话语声曾透过门缝与鼓点的间隙,钻入我的耳朵。

    我知道祂是怪物。

    只有怪物,才会发出这样对一切了如指掌的宣告。

    一切都恢复正常了。

    我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板,耳畔反反复复回荡着这句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腹部传来空洞的

    饥饿感,强烈得无法忽视。

    于是我从地板上爬起来,去了一趟卫生间,然后搭乘电梯下楼,走进小区旁边的便利店。

    我买了一些食物,在那里加热吃完。

    今天没有买啤酒,也没有戴耳机。

    所以耳边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杂音,门铃播报欢迎光临的声音,顾客挑选商品的声音,便利店员说在这里扫码的声音,咀嚼食物的声音,关门离开的声音。

    这是无数种正常的声音。

    我吃完了东西,两手空空往回走。

    一路上与各种各样的陌生人擦肩而过,放学的人,下班的人,接孩子的人,开心的人,平静的人,疲惫的人。

    这是一个正常的世界。

    我回到租住的房子,开始打扫房间,捡起满地啤酒罐,再将我为数不多的东西收拾到一起,方便别人丢弃。

    当一切结束,天已经黑了,身体也觉得很累,不想再出门。

    所以我决定多活一天。

    ——这间房子不属于我,我没有资格在这里死去。

    不仅仅是这间房子,实际上,在迄今为止的人生中,我都一无所有。

    地球属于宇宙,社会属于胜者,情感属于神经,话语属于权力,焦点属于天才……除此之外的,才是那些在一片荒芜空洞里不停往前走,用许多自欺欺人的道理来安慰自己也在追逐微小幸福的行尸走肉们。

    这就是我所生活着的、正常的世界。

    一切都恢复正常了。

    我又触摸胸口,再度徒劳地确认了这只是一具无法再随心所欲取出骨头的普通身体。

    究竟是要在这样的世界里和无数失败者一起自我催眠按部就班活着这件事更荒诞,还是能挥舞自己的肋骨敲响鼓面演奏出音乐这件事更荒诞?

    我不确定。

    我唯一确定的是,明天就是终点了。

    每个人的生命都会迎来终点,只是早晚的差别。

    有的人真心实意接纳了道理,他们会活得很久,非常久,久到制作出下一代的自己,教会他们同样的道理,再下一代……

    有的人只是假装接纳,甚至并不假装,他们活着完全是为了等待死去,精神先开始不被旁人察觉的缓慢凋亡,直至肉.体也在某一刻宣告废弃。

    比如5号房的邻居。

    他大约是在一个多月前搬来这里的,我曾在路上遇见过他,在被那双颜色很浅的棕色眼睛漠然扫过时,霎那间便涌来

    了一股属于同类的、无声腐烂的气味。

    他很安静,我并不讨厌这个邻居,偶尔会想,我们之中谁会先一步走到尽头。

    直到另一个邻居住进了这层。

    那个怪物。

    ……我同样不讨厌这个邻居。

    我猜想,正是祂的出现,才让我有了一段不正常的、荒诞的,却异常幸福和满足的时光。

    可它竟如此短暂。

    得到过又失去,比从未得到过更叫人绝望。

    所以,答案是我要先走到尽头了。

    毕竟5号房邻居的幸福尚未消失。

    因为他仍愿意主动推开没有关好的房门,去关心躺在地板上睡觉的邻居是不是出事了。

    此刻属于他的、由怪物赐予的幸福,又会在哪一刻被突然剥夺?

    在这个分外安静的夜晚,我坐在往日的位置上,用柔软的毛巾仔细擦拭了一遍我的鼓,同时思考着这件事。

    想不出来,也与我无关。

    接着,无事可做的我选择了就地睡觉。

    明天不必再满足胃的需求,我会在醒来后离开家,此后再也不会回来。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

    又怎么可能会有意外?

    ……

    我再次睁开眼睛时,骤然被光线侵入的视野里,仿佛还残留着片片轻盈、洁白的雪花。

    地板上正折射出清晨明亮的光线。

    我望着这个被窗外日光染成金色的房间,几l乎魂不守舍。

    我梦见这座极少落雪的城市下雪了。

    在一个异常寒冷的夏天夜晚。

    ……不,那不是梦。

    我不觉得那是个梦。

    那更像是一段误入另一个世界,如同爱丽丝梦游仙境般的亲身经历。

    因为我非常、非常清晰地记得雪花落在面颊上,所发出的极细微的沙沙声。

    我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跑到了楼下,或许是因为夏天实在不应该下雪——总之我难以置信地仰头望着夜空,看见雪就那样纷纷扬扬地飘下来。

    雪花飘过整座城市,落满了我的脸,又在我的眼睛里融化。

    沙沙、沙沙。

    望着空气中早已消失殆尽的雪花残影,我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强烈感受紧紧攥住心脏,猛地坐了起来。

    我不由自主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它快要没电,便又从收拾整齐的行李里翻出了充电线。

    然后在搜索引擎里,输入了“下雪”两个字。

    一旁的本地搜索指数告诉我,这是今天最热门的词语。

    有很多人都梦到天气很冷,于是许多地方的羽绒服纷纷在今天早晨卖断了货。

    但只有这座城市里的居民们,梦到了夏夜的雪。

    我想,群星市有很多爱丽丝。

    爱丽丝们都以为那是梦。

    那些不同寻常的东西,再度向我涌来,如同波光粼粼的潮水。

    我就那样倚靠着坐在插座旁的墙边,低头看了很久,直到身体被无法忽视的饥饿感席卷。

    所以我又离开家,去便利店买了食物。

    这次买了货架上最后剩的一个奶油蛋糕。

    因为它看起来像雪做的。

    然后回家,思考昨夜究竟误入了哪里,渐渐感到疲累,决定睡觉。

    入睡前那一刻,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多活了一天。

    我本该在今天死去的。

    ……

    奶油蛋糕的味道不坏。

    今晚会“梦”到雪吗?

    明天再走吧。

    我很快睡着了。

    梦中没有雪,或许这晚并没有梦。

    这是很安稳的一觉,醒来时天光明净,商店里的羽绒服仍在脱销中。

    昨天的热门话题迅速过时,网络上的人们已找到了新的乐趣,在新的安慰剂里流连忘返。

    世界还是这副样子,不曾改变。

    我该走了。

    可当我两手空空离开家门,准备穿过楼道去搭电梯时,却走错了方向。

    我走到了隔壁4号房与5号房的门口,在两扇门之间的墙面前停下。

    这两间屋子很安静,没有传出任何声音,门缝里也没有流泻出半点灯光,黑漆漆的。

    4号房的怪物和5号房的邻居都不在家。

    从昨天开始,他们似乎就一直不在家。

    他们去哪了?

    是怪物制造了仙境和雪吗?

    我不知道。

    我想知道。

    因此,我决定等祂们回来。

    怀揣着这样的念头,我又多活了一日。

    下一个清晨,我醒得很早,徘徊在门内,捕捉着外面传来的每一丝动静。

    楼下有搬家的声音。

    不知为什么,这栋冷清寂寥的居民楼,最近总是有新邻居入住。

    可我最初是因为这里住客稀少,不会被邻居投诉噪音扰民,才选择住进来的。

    忽然,我听到一连串脚步声,响彻了这一层的楼道。

    伴着数道嗓音陌生的说话声。

    “郁少爷是住这间吧?”

    “对,把东西放这儿,小心着点,别给碰坏了,这可是千里迢迢从北极带回来的纪念品……”

    “说不定还是从我们这儿出口的呢。”

    脚步声们放下东西,关好门,又井然有序地离开了。

    楼道重新恢复了寂静,不久后,邻居和怪物一起回到了5号房,两道脚步像朋友一般亲近。

    门背后的我,没来由地感到了沮丧。

    原来是去旅游了。

    去了一个在普通人已知的世界里确实存在的、寻常的地方而已。

    夏夜的雪真的只是一场群体性的梦境吗?

    雪花落在面颊上的声音,轻得快要听不见了。

    我想念那场荒诞的雪。

    所以我决定最后尝试一次。

    沉入黑色的睡梦,看它是否愿意光临。

    在我决定去死的第四个清晨,日光笼罩着我,我坐在地板上敲着脑袋,确定没有多出任何超越现实的记忆。

    我出发了。

    我穿过一条又一条街道,周围的行人越来越少,世界越来越安静。

    我走了很久,在城市的郊区,找到了一条又深又静的河流,没有旁观者。

    头顶正午的阳光灼热如火,丢进河里的石子被无可挽回地吞没,对夏天来说,这是个清凉又寂寞的终点。

    我闭上眼,感觉到头发被风吹动,空气里弥漫着青草的香味,近处的水流在温柔地呼唤我。

    只剩下最终那简单的一步……

    ——忽然间,我惊惶地睁开了眼睛。

    我确信我已经死了。

    死在一场突如其来的爆炸中。

    死在了……世界末日。

    眼前却是与一秒钟前相比没有任何变化的郊外、青草与河流。

    我难以置信地后退了几l步,下意识翻找出手机。

    11点41分。

    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午,一个毫不出奇的时刻。

    爱丽丝又跌入了兔子洞。

    我就这样站在河边,低头盯着手机屏幕,与自己轰隆作响的心跳声一起,急切地等待着其他爱丽丝们发布的讯息。

    [总觉得要世界

    末日了,或者世界末日已经发生过了,这是既视感么?好神奇。]

    [做了个家里爆炸的噩梦,吓醒了啊啊啊啊啊!]

    [刚才和同学一起在图书馆产生了世界末日的幻觉,而我在世界末日里最大的感受竟然是太好了不用期末考了……救命,我是不是被学习逼疯了。]

    [在公司排队打饭的时候忽然想起了妈妈,明明很久没有想起她了。她会做这个世界上最好吃的红烧肉,可我已经有十年没能再尝到那个味道……妈,我好想你。]

    我看见一个又一个爱丽丝,发出截然不同的声音。

    全都关乎末日,与末日降临时的心情。

    那我呢?

    在仙境里死于末日爆炸的那一刻,我在想什么?

    ——原来死亡是件这么无聊的事。甚至比活着更无聊。

    在河边驻足停留的这一刻,我清晰地记得那个念头。

    夏天的太阳仍然很热。

    藏匿在现实背面的仙境真的存在。

    脸颊上不由自主地淌过了一些湿润的东西。

    我伸手擦掉,然后转身,向来时的路走去。

    回家之前,我在便利店买了一个雪白色的奶油蛋糕。

    这是一个运气很好的决定,因为下午的时候,窗外下起了电闪雷鸣的大暴雨,不适合外出买东西。

    这场暴风雨一直持续到了深夜。

    期间楼道里时常传来属于邻居家的动静,有热闹到访的声音,有匆匆离开的声音。

    而我坐在窗边,吃着雪花般的奶油蛋糕。

    我猜这是怪物下的雨。

    因为在祂离开4号房,走进5号房后不久,窗口灯光熄灭的刹那,雨也一并停了。

    像是为了让人做一个安静的好梦。

    第一天,雨水洗过的清晨分外绚丽。

    我一夜未眠,吃过了甜食,想吃些咸的东西,于是下楼去买。

    在那部金黄色的电梯里,我遇到了先一步走进电梯的两个邻居。

    浅棕色眼睛的邻居按住了开门键,好心等我进来。

    他微笑着,看上去心情明媚,与旁人相牵的手有些不好意思地往身后藏了藏。

    似乎是恋爱了。

    也许是我的目光在他们的手上停留得久了些,他愈发局促,清了清嗓子,主动说:“早上好啊。”

    邻居试图用寻常的问候来转移我的注意力。

    但我没有回应。

    只是垂下头移开了视线。

    ……因为怪物正在一旁注视着我。

    沉默的、危险的注视。

    我目送他们并肩走出一楼,然后继续坐电梯去了地下车库,再从那里走出来,回到地上。

    稍微绕了点路。

    但活着吃到了咸口的早餐。

    我确信,5号房的邻居不会因此责怪我。

    他似乎完全了解我的个性,对我有一种不明来由的熟悉感,他的人类朋友亦然。

    可我却对彼此熟识的往事毫无印象。

    是发生在某个我不曾去过的仙境中吗?

    ——也只会是在那里了。

    我与这位邻居之间第一次有清晰记忆的、存在于现实世界里的对话,是在一周后。

    在我决定去死的第十一个清晨,我忘记关好家门,虚掩的房门突然被人推开,一个壮硕的身影弯着腰钻进了我家,又探头探脑地向外张望。

    “我靠吓死我了……”他一手提着一个礼物袋子,一手拍着胸口,“我以为那家伙出来了呢!”

    接着,他扭头看到了我,表情有几l分惊讶:“你没在搞音乐啊,怪安静的,呃,没事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我想了想,继续低下头看书。

    不请自来的傻大个也继续在我家的门后转悠,胡言乱语着一些什么。

    “妈的我到底要不要去敲门,我真的很想陪小白一起过生日……”

    “……送份礼物总不至于被弄死吧,那什么,长发哥,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作为交换,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哈,要是你想吃巨甜巨大的水果,可以去你们楼顶的天台——”

    我茫然地抬起头,对上他殷切的目光。

    我似乎该说些什么的,同意或是拒绝。

    可就在我打算开口的刹那,眼前的世界有一瞬间奇异的晃动,空气中荡开透明的扭曲波纹。

    再回神时,门口空空如也。

    那个想要让我帮忙转交礼物的傻大个不见了,甚至连话都没有说完。

    我愣了许久,才起身离开家,去外面寻找。

    楼道里没有人,4号房和5号房里也很安静。

    我试着敲了敲门,无人应声。

    他们全都不见了。

    都去了仙境吗?

    坦白说,我有些羡慕。

    在漫无目的、亦真亦幻的想象中,我度过了与平常没有

    什么区别的一天。

    直到夜幕降临,隔壁的窗口也没有亮起灯。

    羡慕的心情愈浓,在这个无所事事的夜晚,我忽然想起了傻大个没能说完的那个用来交换的秘密。

    可以去我们楼顶的天台——做什么?

    怀着疑问,我穿过楼梯,走上了这个此前从未去过的天台。

    月光倾泻一地,天台上什么也没有,只有遥远模糊的城市噪音,被风吹动的生活垃圾,和角落里盛有土壤的花盆。

    他提到了水果,水果需要种植,所以秘密是花盆吗?

    我蹲下来,仔细观察着面前这堆无论怎么看都很寻常的花盆,试图找出奇异之处,直到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想种东西吗?”

    我转头,看见那抹在月光下近乎透明的棕色。

    邻居从仙境回来了,不知何故也来到了楼顶,他依然微笑着,眼尾有一些残留的湿红,抑或是我看错了。

    怪物不在旁边,所以我没有回避,摇了摇头。

    “好吧。”他有些遗憾地说,“那些花盆很适合种东西的。”

    我没有应声,他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时间就这样安静下来,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两个曾经同样散发出腐烂气味的灵魂互相凝视着,仿佛在照镜子。

    良久,他再一次笑起来,不是礼貌的微笑,是一种拥有了最珍贵的宝物之后,带着无限满足和释怀的笑容。

    “活着也不算太坏,对吧?”

    正如我看见他的变化,他也洞悉了我的内心。

    其实他是个爱说话的人。

    “我刚把电脑里的遗书文档删掉了,想再来天台吹吹风……你知道吗,我足足改过十四个版本,删的时候有一点可惜,但又觉得,我终于做了一件会让他开心的事,所以我也很开心。”

    “你呢,来这里做什么,发呆吗?这几l个花盆是前任房主留下的,你想用可以用的,但不要觉得害怕,也不要报警,因为用它种东西会比较快,嗯,或者说特别快……”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我好像一直没问过你这个问题——算了,你不想回答也没关系,其实我经常在认识别人很久以后,才知道名字。”

    “反正,时间还有很长很长。”

    细碎的话音在月光下纷纷扬扬。

    沙沙、沙沙。

    雪又落进了我的眼睛。

    而他揉揉眼,打了个哈欠,同我道别:

    “困了,我回去睡觉了,下次见。”

    我说:“生日快乐。”

    他愣了愣,转身的脚步停住,露出一个在夜晚也显得很明亮的笑容。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你说这种话,有点不适应。”他笑着说,“无论如何……谢谢。”

    我也是这样想的。

    谢谢。

    从那个夏夜之后,直到秋意浓郁的今天,我依然没有告诉他我的名字。

    日子就这样不具名地向前走去。

    我多活了一日。

    一日又一日。

    我也并没有像理想故事里那样变得阳光、积极、焕然一新。

    我没有剪掉过长的头发,总是被邻居们以“那个长发男”称呼,我没有戒掉烟,也没能戒掉酒,屋里经常烟雾缭绕,但会记得开窗换气,直到鼓声外泄太久,窗外传来愤怒的骂声,才哐当关上窗户。

    我仍然常常忘记关好家门。

    生日在夏天的邻居偶尔会来串门,向我请教写作时遇到的音乐相关问题,或是找我帮忙投票。

    “投这个67号姜佩红,记得每天都要投啊,我认识她……不,是我单方面认识她,她演戏很厉害,虽然不太出名,但我觉得她肯定能演好这个角色。你有空真的可以去看看这部动画,很有趣的!”

    投票界面上的标题是“超人气动漫《于思明》真人大电影演员公开海选!选出你心目中的外星女王吧!”。

    长长的演员列表里,每个头像下方都有一行小字,67号姜佩红的小字是:推荐人于思明,点击查看推荐语。

    其实我不太理解加框和不加框的于思明有什么区别,看上去有种内定的感觉。

    但还是按下了投票键。

    每天都投。

    最初只有我一个住户的十一楼,在5号房邻居和4号房怪物入住之后,又陆续搬来了一些新邻居。

    比如5号房邻居的长辈。

    那是个脸上有一道刀疤,天天穿花衬衫的男人,就叫他刀疤男吧。

    刀疤男住了一段时间后,有时会和傻大个一样,不请自来地跑进我家,带着他的一帮兄弟,和一个望远镜。

    他们挤在我狭小的厨房里,偷窥住在隔壁的怪物。

    “他*的,这小子到底哪里好,小白怎么这么快就被拐跑了呢?!在做饭是吧?不就是会做饭吗,老子也会!”

    而我坐在沙发上看脏话会被消音的动画。

    每集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