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歷帝
    随着歷帝的狀态惡化, 朝臣們逐漸人心渙散,各自亂七八糟的想法浮動,有些官員隐隐有了站隊皇子們的打算。
    劉旭眼睜睜看着朝廷亂了起來, 特別是曹明洋在內閣都公然拉攏了除他和硯之以外的閣老,他覺得自己很有必要找機會私下去一趟乾明殿了。
    韋之貫同樣有此想法。
    他還記得自己重新回到朝堂上的任務, 是歷帝需要他拔除掉皇貴妃身後的外戚與他們結黨營私的那一批官吏。
    對于劉旭和韋之貫與自己不是一路人,曹明洋鑿實半點兒不驚訝。
    這都幾乎是明面上人盡皆知的事了, 只是過去從未有人去戳破。
    現在歷帝這個情形,他是一點兒都不在乎劉旭這個小老頭和勢單力薄的韋之貫兩人怎麽看他發展勢力這件事。
    作為大皇子的外戚, 他沒有退路。以前沒有,現在也沒有。成則家族興盛延續,敗則人頭落地。
    沒多久後,朝會上開始有官員啓奏, 懇請歷帝為了江山社稷着想, 早立太子。
    這位老禦史把話說得聲情并茂,搬出一堆老祖宗的事例來增加說服力,完整地把奏折說下來, 頗有幾分煽動力。
    當時,太和殿上的文武百官都震驚了。
    但是, 他們無一人附和, 或是制止。他們就那般靜靜地看着,想看歷帝是何種反應,想确認這只老虎是不是孱弱無能, 失去了其兇猛的戰鬥力。
    秦朝寧聽罷後,心下暗覺不好。
    他微微看了一眼前排的劉旭、韋之貫等人, 見他們保持了沉默,便也壓下自己的想法, 默不作聲規矩站着。
    作為唯一一個已經分府移居的皇子,大皇子倒是面上坦然自若,半垂着腦袋如朝臣們一般恭敬模樣。實際上,他的心跳已經亂了。
    這個人,是他們這邊安排的,就是想抛出去砸一下,看看會砸出怎樣的水花,還是會打破湖面虛假的平靜,把底下的暗流湧動都震出來。
    二皇子暨嘉祯的臉色,在那一瞬間,則明顯白了。
    他在朝廷幾乎毫無根基。趁着父皇龍體欠安請奏立太子的人,他們的出發點絕對不會是想讓“太子”之位落在他頭上。
    用手肘撐着龍椅的歷帝,一言不發地把底下文武百官的衆生态都看在眼裏,心裏又氣又悔恨。
    片刻後,他冷笑一聲,當場就讓人把該官員拖出去杖刑一百大板。
    “陛下饒命!——陛下饒過微臣吧,微臣這把老骨頭,一百大板下去就沒了呀……”那位老禦史被侍衛拖出去的時候還在哭天搶地,驚恐的面容幾欲變形。
    “陛下,你不能殺老臣呀,你要是殺了禦史,以後的史書上會怎麽寫?陛下你的一世英名,可不能被老臣給玷污了……”
    對此,歷帝恍若未聞。
    史書上還能怎麽寫?在他活着的時候,他想怎麽寫就怎麽寫!
    這幾日,他戒斷五石散的事情并不順利。
    毒瘾發作的時候,讓人簡直生不如死,使得他的精神更差了,身子骨明顯無力。
    本就滿腔煩躁暴戾無處宣洩,竟然還有人膽敢觸他虎須,試探他,他便遂了他們的意!
    來一個,殺一個。他們不要命在先,他作為君皇,難不成還得求他們惜命?!
    朝臣們見歷帝這般殺伐果斷地處置了上奏立太子的那位老禦史,所有人當下皆被震懾了一番。
    在場的官員無人不懂其中深意。
    歷帝對朝臣們亮出了獠牙,告訴朝臣們,有些事情,這位君王還沒無能無力到那一步。
    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他還無需他們指點他做事。
    一時間,大殿上都安靜了。
    這時候,曹明洋的腦袋低得比平日裏矮了一分。
    他知道自己這一步棋走得急了。但是,他不後悔。
    大皇子則後背都濕了,默默縮了縮身子,希望他的父皇可千萬別注意到他,把此事聯想到他的身上。
    好一會兒後,還是劉旭站出來打破了太和殿上的沉寂氣氛。
    他出列啓奏道,“啓禀陛下,恩科春闱一事,各地主考官名單內閣已拟定,還望陛下過目裁奪。”
    歷帝看過後,直接批複,“準了,一切都依內閣安排即可。”
    随後,朝會如常進行,官員們和歷帝都默契不再關注此前的事,雙方針對宣國各地的各種事務進行議事。
    散朝後,歷帝在乾明殿召見劉旭。等劉旭離開後,他又召見了韋之貫。這之後,他還召見了六部尚書。
    秦朝寧是傍晚時分被內侍傳召到乾明殿的。
    路上,帶路的內侍有意給他透露消息,他才得知歷帝已經召見了那麽多人。
    想不明白,見一步走一步。秦朝寧深呼吸一口氣。
    等到了乾明殿,他就知道歷帝為何傳召他了。
    至于其他官員被傳召是所為何事,他依舊不得而知,這會兒也不想探究。
    歷帝見秦朝寧聽完自己的話後,此時此刻的反應不夠積極上心,心情不由得有一絲不快。
    “愛卿,你讀的雜書多,可知這五石散的毒瘾,是否有法子能解?”他按耐住體內的暴躁,盡量語氣平和地問道。
    秦朝寧不是太醫,他知道自己召來秦朝寧也不過是病急亂投醫。
    可是,秦朝寧自打入朝為官,遇事皆能順勢解決,其中還不乏奇思妙想。這些都是過去幾年裏,大家有目共睹的。
    歷帝現在想看看,秦朝寧這樣的運道能不能幫到他解決身上的丹毒和五石散後遺症。
    秦朝寧面對歷帝有些狂熱的目光,莫名出了一身汗。
    這一刻,他的神經緊繃,下意識地求生欲爆棚,半垂下了腦袋,老老實實應道,“啓禀陛下,微臣未曾接觸過相關雜記。”
    他的話音一落,歷帝就一臉錯愕地跌落回了龍椅,唇瓣微張,久久沒有發聲。
    瞬間,乾明殿上落針可聞,殿內伺候的內侍連呼吸都費力斂了起來。
    沒有人敢發出點兒聲音。
    歷帝沉默了片刻,神色變幻了幾輪,心裏猶如壓了一塊千斤重的巨石。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了秦朝寧數次,都未在秦朝寧的臉上看出些什麽來,只得擡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待秦朝寧退出了乾明殿,走遠了,他才驚覺自己手心也滿是汗水。
    冷風吹過,讓他打了個激靈,思緒亂糟糟地,連忙離開皇宮。
    五石散的戒斷,很難……哪怕歷帝意志堅定,能夠熬過去反反複複發作的折磨,也會不死也掉一層皮,元氣大傷。
    更何況,歷帝體內還有各種雜七雜八丹藥裏面的重金屬殘留。
    太醫院那邊都沒辦法治好的話,他哪裏敢提什麽法子。
    要是歷帝出了什麽差池,那就不僅僅牽涉到他自己的人頭,而是牽連九族。
    他一離開了右掖門,就立即讓車夫直接把他送去韋府。
    韋府上,韋之貫見秦朝寧這個時辰過來,有所感地從飯桌上離開,當下就領着秦朝寧去了書房。
    韋夫人見狀,便讓書童小五去庖廚拿兩份飯菜送去書房,同時叮囑他放下就離開。
    随後,她又讓管家管好府裏的下人們,閑雜人等不得靠近書房那邊。
    韋之貫和秦朝寧簡單吃過飯菜,才開始聊起正事。
    秦朝寧先把自己今日去乾明殿的事告訴了韋之貫。
    然後,他才明言,歷帝的身子怕是受了大損傷,接下來朝堂動蕩在所難免了。
    他最怕的事是,歷帝一旦撐不過一年半載,有可能連天下百姓都要受到牽連。
    倘若後宮的皇子們知道了歷帝的身子骨的實情,皇位之争便是箭在弦上,一觸即發。
    韋之貫聽罷後,沉沉地長嘆一聲。
    他今日被傳召過去乾明殿時,同樣發現了這個問題。
    歷帝傳召他,是催促他早日對曹明洋等人動手。歷帝知道自己的情況,所以等不及了。
    兩人寥寥幾句,便都把能夠讓對方知道的消息交換完了。
    梳理完現狀後,他們皆心下沉了沉。
    後宮那邊,歷帝又歇在了坤德殿。
    他任由皇後伺候他,給他擦拭手和臉,享受着眼前片刻的安寧。
    他看着皇後眼角的細紋,過去那些歲月的記憶浮上心頭。
    歷帝忽地握住了皇後的手,愧疚地對她說道,“蓉兒,這些年委屈你了。”
    “你把祯兒、钰兒教導得很好。”他這段留在坤德殿的日子裏,難得地感受到了尋常父子間的溫情。
    聞言,皇後的動作一頓。
    她恭順地淺笑了一剎那,溫柔地繼續擦着歷帝的指尖,“陛下日理萬機,後宮這些事,本宮的分內事而已,哪裏稱得上委屈。”
    遲來的深情,對她來說好像已經可有可無了。
    但是,歷帝是她和兒子們的依仗,她不能讓他察覺出來自己的真實想法。
    “祯兒、钰兒一直以來都乖巧懂事,也不需要我多費心。”她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才多了幾分真心實意。
    歷帝不置可否,面上笑了笑。
    他和她當枕邊人多年,把她細小的情緒變化都看在眼裏,頓時覺得內心産生了幾分苦澀。
    第二天起,歷帝就不再歇在坤德殿,而是轉去了儲秀宮。
    儲秀宮那邊新進些秀女,他選了個本分聽話的,給對方擡了品階,夜夜留宿在那邊。
    對此,皇後沒生出什麽失望之情。
    她每日準時熬好了湯藥讓宮女送過去,确保儲秀宮那邊什麽都不缺,能夠伺候好歷帝就行。
    不久後,天牢裏的邱陽雲重新被歷帝秘密地再次用了起來,專門給他煉制五石散的丹藥。
    這件事,只有他和太醫院院使,以及幾個暗衛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