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房花烛夜
两根红烛,一身喜袍,没有高堂亲朋,没有香车载道,没有青骢金履,没有十里红妆,但楚荆河却以指为笔,铁丸银钩,刻下烙印在神魂之上的道侣大契。
【凤凰于飞,梧桐是依。
一纸婚书,三生盟誓。
赤绳系定,白头永偕。
晓禀众圣,诸天共鉴。
既得佳人,不复佳人。
若负佳人,便是欺天。
佳人负卿,有违天意。
身消道死,永无轮回。
引血为盟,誓约既成。】
此等誓约,已经足以抵过一切山盟海誓,从此他们二人,命脉相连,共荣共损,诸天万佛见证,没有任何一种仪式比道侣大契更堂堂正正、名正言顺。
楚荆河以风刃划破食指,鲜血点染,磅礴的言灵之力注入其间。唐朗月见他如此郑重,也随他戳破手指。二人血液似乎被彼此吸引,连成了一条细细红线,真如姻缘树上的红绳一般,牵连两人的食指,血脉相融,不分你我。
誓约结成后,楚荆河端详着唐朗月在红袍映衬下越发瑰丽华美的面容,绽开了一抹柔和的笑意,这一笑好似春雪消融、春风化雨,柔和了他冷峻的眉眼。
刚要收回笑意,唐朗月就胆大包天的伸出手,扯住了他的两侧面颊,将他这个笑容扯得更大,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今日可是大喜日子,如果你还摆着那张臭脸,我绝对饶不了你!”
楚荆河上前一步,修长有力的手指扣住他的腰身,一点点收紧,喉结滚动,玄冰似的星目中泛起细碎的微光。
【你要,如何不饶我?】
唐朗月被他抱着,胸腔震动,发出低低的笑声。
他唇瓣翕合,几乎抿过楚荆河的耳垂,“不如你先试试。”
话音刚落,唐朗月就感到自己腰身一紧,竟是被楚荆河径直抱起,衣摆和长发划过空气,被抱着走向床榻。
楚荆河轻轻一扔,唐朗月就轻巧地被抛到床上,他还借力一滚,滚到里侧,伸出一只手半只着头,袖袍滑落露出一支皓腕,另一只手伸向楚荆河,颇具风情地招了招,口中念道:“相公,一起来快活啊——”
那一瞬间,楚荆河的表情颇为值得玩味。
——值得被截屏保存收藏的程度。
光线被遮挡,龙凤花烛的暖光也穿不透楚荆河的健硕身躯,他的长发落在唐朗月的手腕胸膛上,冰凉的触感让唐朗月身体战栗。
能使出精妙剑招的手指必然灵巧,唐朗月的领口腰带、外衣里衣……转瞬之间就被楚荆河解得七七八八。
唐朗月忙按住楚荆河的手,“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剥粽子都没你脱衣服利索。
楚荆河的指尖在唐朗月心口流连,但还是听了他的话。
“闺房之乐,你得文火慢煎,才能品出妙处。”
唐朗月伸出食指,搭在楚荆河的薄唇上,一点点向下移动,划过他的下颌、喉结……带起了一种陌生的冲动。
楚荆河的喉结滚动,却抓住了唐朗月的手。
唐朗月正笑着问他怎么了,却见眼前一行金色大字让他险些慌了神。
【为何你如此娴熟?】
楚荆河黝黑的眼眸深深看着他,眼中不是愤怒、不是悲伤,而是一种令人动容的落寞和委屈。
【你还有别人。】
唐朗月真是冤枉,他还能有谁?
可现在他总不能告诉楚荆河,我和你某个世界的分身大战八百回合,此时再战,就像那蛟龙入海,孟浪了些。
唐朗月这边正绞尽脑汁地想借口,却突然被楚荆河制住两只手腕,困在头顶。
他单手按着他的双手,另一只手抽出腰带,还不等唐朗月反应,就已经用那大红腰带将唐朗月的双手捆缚于床头,打了个活结。
唐朗月越是挣扎,这结就越紧。
“相公——相公这是做什么?”
【惩罚。】
刚才还柔情似水端庄持重,转头便如狼似虎,神色间也多了一分狠厉。
唐朗月双手被束在头顶,别扭的姿势让他每次一挣扎,就将胸膛往楚荆河身上送。
渐渐的,他意识到这就是在投怀送抱,老老实实不动了。
【你身上魔气还未洗净,我用灵气给你祛一祛。】
梦呓般的稀碎呢喃都消弭于贴合的双唇间。
楚荆河攻城拔寨,唐朗月丢盔卸甲摇起了白旗。
然而,楚荆河连他战败都心疼,便纵容他给了他耍赖撒娇的机会。
“好仙君,好夫君,我怕疼……”
只此一言,楚荆河已经知道他想要什么,幻境里已然试过,现实中做起来,也并不生疏……
颠鸾倒凤,红被翻浪。
楚荆河身为一流修士,并不觉得这是鸾凤伏窜、颠倒阴阳之举,所做一切不过顺心而为。
心尖尖上的人喜欢,他也心喜。
事后,他怜惜地揉着唐朗月被腰带勒红的手腕,自认为隐蔽地摸着他的小臂揩油。
此时情到浓时,氛围正好,帐中暧昧暖香迟迟未散,正适合新婚夫妻咬耳低语,说一些闺房私话。
唐朗月慵懒地半阖着眼眸,被楚荆河又揉又按,顺毛顺得舒服,红唇微启。
楚荆河猜他要说什么,贴耳上去仔细听。
只听唐朗月迷迷糊糊地道:“这眼看要入冬了,咱们得抓紧编些鸡窝,别把小鸡崽冻坏了。”
【……】
不解风情的到底是谁?!
再一转头,唐朗月呼吸均匀,睡相安恬,已然进入黑梦乡。
……
唐朗月向村中老妪请教如何编织鸡窝。回到家后,拿着稻草搓成股,愁眉苦脸地钻研。
可无奈,他于这件事确实没什么天赋,折腾半天,那鸡窝被编得松松垮垮四处漏风,拿出去都丢人。
楚荆河在旁观摩,上手极快,成品美观又实用,将唐朗月比得自惭形秽。
于是乎,赶制二十个鸡窝的任务顺理成章地落在了楚荆河头上。
入冬前,村中壮丁要进山狩猎,储备冬粮,而楚荆河一看就是个有功夫在身的,村长亲自登门去请他搭把手。
楚荆河刚要起身,就被一旁的唐朗月按下。
“这可不行,我哥留在家编鸡窝,我跟你们去。”
对外,他们向来是以兄弟相称。
村长看着这白白净净、盘靓条顺的小哥,下意识就想婉拒。
一看就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被人家养得像个大姑娘,怎么能跟他们去打猎?不添乱就是谢天谢地!
然而,拒绝的话还未出口,就见楚荆河点了头,竟然是同意!
有求于人,总不能挑三拣四,村长也不好再说什么。
翌日清晨,唐朗月换上一身劲装,跟着村里的壮丁出了门。一群乡野村夫中间,唯独他修身白面,显得格格不入。
村里猎户看了他就皱眉,暗暗啐了一声“小白脸”,瞪了眼那正犯花痴的婆娘,眼中不免多了几分轻蔑。
正要随队伍进山,唐朗月似有所感,回头望去,果然见楚荆河一身灰袍,劲松般站在阡陌之间,远远目送着他。
唐朗月笑得格外灿烂对他摆了摆手才转身离去。
按照往年惯例,队伍进山至少要三天,干粮带足,山中露宿。唐朗月元婴修为,混迹凡人之中,又聪颖伶俐,楚荆河并不担心他,唯独一想到他要离家三天,便感到不适意。
他们隐居于此,不过三月,原本废置的小屋和荒凉的田埂就多了许多烟火气。
刚走进院子,就听小鸡崽叽叽喳喳的喧哗声,唐朗月担心它们羽翼未丰,便小心围了篱笆,搭了棚子,养在院子里。他暂时搁置了种地的计划,但地已经被二人翻好,希望一场冬雪过后,土地能更加肥沃。
楚荆河随手往地里扔了两块土行灵石,用于滋养土地,开春唐朗月发现地被养好,必定惊喜不已。
檐角挂了扫晴娘,案前摆了菱花镜,米缸有米,水缸有水,灶台散发余热。两人现在已经不再辟谷,习惯了一日三餐,食用人间米粮。
按照以往,楚荆河现在应该热起灶台,备米备菜,准备晌午饭。唐朗月在他身边紧缠着帮倒忙,欣赏昔日天枢仙君将土豆块切成头发丝的英姿。
但今日,他并没有如往日一般洗手做饭。而在沉默地喂了小鸡后,静坐在榻边,如雕塑般一动不动。
他没有结跏趺坐,循环周天真气,只是双手搭在腿上,极普通地坐着。修炼于他而言已经失去了意义,师门也与他再无瓜葛。他的境界在三月间以一个恐怖的速度下跌,如今已经跌破了两个大境界,勉强卡在元婴。
换做其他修士,恐怕已经心境大变,无法接受现实。
但幸好,他有唐朗月,有他日夜陪伴。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同他撒娇求欢,他便忘了一切郁结于心的忧虑。
三年过后,修个有情道,倒也不错……
他仿佛重活了一次,不是走向衰败,而是走向新生。
神霄山巅的风雪,九宫殿的阊阖天关,十万大山的苍茫林海……都不及这一轮朗月清光,这一脉人间烟火。
但分离二人的不只有魔域追杀,还有琐碎俗事,那些人借走他,一借就是三天,而自己却不能用任何正当理由组织。
若无他,人间……了无生趣。
日头渐渐隐去,太阳的最后一丝光线隐没在山岬,黑暗笼罩大地。灶台早已凉透,烟囱也未升起炊烟。
若在以往,二人会和衣而卧,欢好嬉戏,享尽人间极乐。
但现在,楚荆河静坐在床边,如同一尊雪砌的雕塑,眼神静默,古井无波。
这是他永远不会让唐朗月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