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仙君私奔这件事

    唐朗月成亲那日,十里红妆,风管鸾箫,天降粉红花雨,长明灯从魔宫燃到坟海,汇成一道天上河流,照亮了整个终年不见光的魔域。

    魔宫的廊檐上,每隔几丈就挂上了大红灯笼,树上也讨彩地挂了玲珑彩饰。听宫人说,这树上本要挂满绛红绢纱,风一吹便如红烟浮动,只是魔宫中的绢纱早被唐朗月糟蹋了个干净,剩下的也不够用,就换了其它。

    仪式在黄昏时分进行,此时正是魔族一日之中最活跃的时段。

    此时,宾客齐临,宫娥游走,烛影幢幢,如此繁华喧闹的宴饮之景,反倒如荒蛮魔域中的海市蜃楼。

    三道古朴浑厚的钟声响起,来宾齐齐坐直了身体,紧紧注视着宫殿正门,既是仰慕魔尊风姿,又想一睹那位绝色美人的真容。

    究竟是何等姝色,竟能网住烬渊这个混世魔头。

    而当那双黑底绣金丝缕踏进朱红地板上时,在座众魔不由得屏息凝神。

    魔族尚黑,婚服便用玄端礼服。唐朗月一身玄纁两色的华美喜袍,头戴墨玉冠,浓墨重彩无法夺取他眉眼间半分艳色,凤眸自带风情。腰间用古锦腰带一掐,更衬得肩宽腰细腿长,好似琼珠玉树,行走间自成风流。

    此情此景此等美人,不知让多少魔族看红了眼。

    唐朗月的袖缘衣角用紫金线绣了并蒂莲,行走间袖袍翻飞,莲瓣翩跹,同烬渊衣袍上相同样式的并蒂莲相缠络,并蒂花开,缠缠绵绵,生生世世。

    烬渊一身玄金婚袍,除却与唐朗月交相辉映的并蒂莲,还在肩膀腰身处绣了烛龙纹路,栩栩如生似要破衣而出,与烬渊身上霸道邪肆的气质相得益彰。他的面容也是极俊美的,俊得野性而嚣张,只平日里威严过盛,气质又太过凌厉,竟然无人敢直视他的面容。

    二人祭告天地,向皇天后土告知二人在今日结为道侣,自此命脉相连。幸亏还没有哪个研究过人魔之间的道侣大契,否则烬渊当即就要将两人绑上,彻底生生世世都要打上彼此的烙印。

    不过烬渊说,他要回去再钻研一番,什么时候弄出来,不过是时间长短问题。

    魔族都是一等一撒泼恣睢的狂徒,没有那个觉得他们的魔尊娶了一个男子,还是人族的男子为魔后有什么不对,一个个热情地敬酒道贺。

    敬酒的人中,便有打晕了原来的魔族,冒名伪装混入的范九。他隐秘地与唐朗月对视一眼,显然是在问他为何还不脱身。

    唐朗月摇了摇头,示意他少安毋躁。

    此时有名有姓的魔头都齐聚一堂,在人家老巢里,半点异动都是拿命作死。

    但就算如此,没有察觉到一点异象就不太对了。

    难道楚荆河真的没有来,连一个暗示都不给自己?

    ……

    唐朗月越想越拿不准,感觉自己这次算漏了。

    楚荆河本就是一代天骄,断不会容许自己因为儿女情长泯然众人。况且他还是无情道剑修,是修真界众所周知的冷心冷性。就算他是唐辑分身,在别的世界里和他有旧情,又同他经历了大梦三生,但和无情道修士谈真情,未免儿戏。

    也罢,就算没有他,自己离开这里也不过是时间问题,将烬渊哄开心了,抓到漏洞还不是轻而易举?

    佳酿入口醇厚丝滑,反而掩盖了酒的烈性,唐朗月不知不觉间酒喝多了,揉着额角,目光有些发直。

    一魔官还要上前敬酒,烬渊不过眼神一斜,那魔官就抖着腿退下了。

    面对唐朗月,烬渊却称得上柔情似水,“娘子今日辛苦了,让侍女扶你回去歇息,这里我留下对付,好不好?”

    “唔……”

    唐朗月点了点头,双颊飞上两团酡红,格外动人。

    烬渊看得心热,当众搂着他亲了亲面颊,方才放开。

    范九就坐在席下,惊骇地见两人这般亲昵,一口喷出口中酒水,连连呛咳,一张脸涨得通红,引得身边魔族一脸鄙夷地瞅着他。

    可恨魔头,竟敢如此对望舒君!

    而在大殿上空,一只落单的呆头雁飞过,偏偏又倒霉催地,不知被从那里冒出来的寒气冻成冰坨坨,从高空栽愣愣掉下,卡崩一声摔成冰渣渣。

    ……

    烬渊非要被他手下一群得力干将缠到半夜才能脱身,唐朗月则回房等待,倒真像个新婚小娘子。

    他踉踉跄跄地被侍女扶着,看样子醉得不轻。

    唐朗月身高体长,此时又醉得不省人事,哪里是一个人族小姑娘扶得住的,两人便走得东倒西歪,好几次差点要撞在树上。

    “娘娘——娘娘你走慢些!”

    唐朗月挥开侍女,自己歪歪斜斜地走自己的路,却不小心迎面撞上前面的一个侍卫。

    二人可是结结实实撞了个满怀,可那侍卫也怪,不躲不闪,也没道歉。

    唐朗月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他,口齿不清,含糊道:“你……大胆!”

    侍卫像块木头一样,仍是一言不发。

    “你……可知我是谁?”

    唐朗月站得摇摇晃晃,拉着那侍卫的衣襟才能不跌倒。

    侍女见状也跑上前,向那侍卫呵斥道:“好大的胆子!竟敢冒犯魔后娘娘!”

    魔宫中冒犯魔后,和在太岁头上动土有什么区别?!

    可那侍卫仍是摆着一张臭脸,气得侍女要罚他。

    唐朗月切了一声,拉过侍女,“别跟他一般见识,送……送我回洞房!”

    侍女想起正事要紧,大喜日子不该扫主子的兴,瞪了侍卫一眼才搀着唐朗月离开,“娘娘就是太心软,真是让他捡了大便宜……”

    送到洞房,将唐朗月扶上了床,侍女还在碎碎念,唐朗月让她自行休息去,她才离开。

    然而,侍女刚刚关上房门,一双湛亮的眸子就倏然张开。

    神色清明,无半分醉意。

    唐朗月腾地从床上站起来,走到门口,轻轻开了一条门缝,鬼鬼祟祟地左右看了看,发现门外空无一人。

    他轻手轻脚地阖上房门,走到房间中间,小声唤道:“仙君?”

    “仙君——”

    “天枢仙君?”

    “楚师兄?”

    “楚荆河?”

    “楚荆河——”

    “……”

    叫唤了半天,唐朗月感觉口干舌燥,用桌上的细颈壶倒了杯茶润吼。

    难道他不得不祭出杀招?

    他深吸一口气,酝酿好情绪,气沉丹田,拉长声音道:“夫——”

    剩下的一个字还未出口,就见一抔齑粉从屋顶扬下,簌簌掉在地上,一缕天光射入,唐朗月看见了晚夜的疏星。

    白衣剑仙从房顶规整的洞口一跃而下,落在唐朗月身前。

    眉目冷峻,清光凛凛。

    他卸下了伪装,却比刚才还显得不易亲近。

    等待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一刻,但在洞房花烛的掩映下,唐朗月与那双冷然的星目对视,反倒不知说些什么好。

    而楚荆河有岂能例外,千言万语却无言,不是因为他生来口不能言,却是因为千头万绪,不知从何道起。

    为何他身在魔域?

    为何他当了魔后?

    为何他与烬渊如此亲昵?

    他信守承诺,那他呢?

    还有……他的面具呢?

    是谁摘下了他的面具?

    从青阳灵境出来后,楚荆河立即前往登仙阁拜谒,却直接被赶了出去,方才知唐朗月并未回阁。他心急如焚,唯恐唐朗月出了什么意外,横跨五洲,没日没夜地寻找,却徒劳无功。后来他偶然回到十万大山,却从洞府中发现了一卷画像,疑惑间展开,却为之久久失神。

    当年洞口未化形的小妖顽劣不堪,竟偷了望舒君送来的画像去玩耍。百年之后修成人身,开了灵智,方才知道自己得罪了多么了不得的人物,偷偷将画像送还。

    楚荆河再次听到唐朗月的消息,却是在坟海口岸,他没有任何犹豫,立即动身潜入魔域。

    那日千鲤池外惊鸿一瞥,一眼忘俗。

    原来他比画像还要美上许多。

    此番重逢,他想说许多,想问许多,却都不敢说,不敢问,唯恐素有风流之名的望舒君移情别恋。

    看他的情态,竟是愿意做那魔后……

    楚荆河不由得眉头紧锁,脸色也沉了下去,看得唐朗月眼皮一跳。

    毫不犹豫,投怀送抱,身穿喜袍,与白衣剑仙紧紧相拥。

    他埋首在楚荆河耳边,小声嗔怪道:“你怎么来这么慢,我想死你了!”

    楚荆河的手僵了僵,紧紧抱住唐朗月,却还是难解久别之后的饥渴。他摸了摸唐朗月的脸颊,对方竟如心有灵犀一般,也抬起头来。

    二人拥吻,水声啧啧,难舍难分,红烛摇曳,轻纱曼舞,满室馨香。

    大婚之日,也是魔宫最为热闹,最为混乱之日。宫门大开,鱼龙混杂,大小魔门都能上前道贺一声。

    但运一个大活人出去还是太过显眼,楚荆河干脆将唐朗月放在了储物空间里。

    楚荆河的储物空间宽敞而灵气充裕,灵石灵药符纂分门别类,摆放整齐。他似乎早就谋划好会以此种方式劫亲,还在空间里放了新鲜瓜果和柔软大床,给唐朗月休憩用,准备得周全而妥帖。

    唐朗月一天下来本就劳累,连喜服都来不及换,就躺在那张大床上睡着了。

    在此醒来,竟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年之感。

    他问楚荆河,是否能将他放出来。

    涛声阵阵,海风烈烈,好不放旷!

    两人竟已上了船,逃离了魔域。

    楚荆河说,他们走水路不走陆路,乘船前往中州。

    【中州大陆,人杰地灵,风光奇绝。我们去神剑峰下,寻一风景秀丽处隐居。】

    ……

    千里之外,魔宫之内。

    洞房花烛夜,春宵一刻值千金。

    烬渊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发出了低沉的冷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