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这个时候,王劝提着一桶水从后院出来,看见何希有了,也没什么反应,冲他扬了扬下巴算是打招呼,便干活去了。

    何谷至对四处都很感兴趣,却有些不好意思和别人说话,何希有想去和王劝说两句话,便道:“你去看看场上是怎么踢的吧。”

    他给何谷至安排了个位置,王劝送了水,去打扫院子,正好到了两个人的后头 ,何希有一回身正好碰见。

    何希有上去搭住他的肩膀,说道:“怎么样,好几天没见,想哥哥了吗?”

    王劝道:“别捣乱。”

    何希有倒吸口气,感觉他实在扫兴,说道:“你这小子,一点意思没有。”

    王劝没把他说的话当个屁,扫到了何希有的脚上,仿佛没有看到一样,直接扫了过去,何希有跳了起来,又要去揍他,王劝被他拍了下后脑勺,有点恼怒地瞪了他一眼。

    何希有也根本不把他当回事,自顾自道:“你一会儿下班陪我去逛逛呗。”

    王劝扫了眼前头,说道:“你不是带了个人吗?”

    何希有说:“那是我弟弟。”

    其实王劝已经想到了,没什么意外,只是看到何希有口中的那个不喜欢的弟弟,居然也这样亲密地带出来,有些符合他对有钱人家的关系的印象,他显得兴趣寥寥,也不大愿意和这样的何希有说什么了。

    何希有却自顾自地道:“一会儿把他送回家了。”

    “他和你只差两岁,”何希有说道,“还是个小孩。”

    其实这句话也没什么特殊的意义,仅仅就是一种没任何含义的感慨,偏偏带出一种复杂的心情来。

    这个年纪的孩子本来是该怜爱的,就算是不喜欢的,没关系的,甚至是讨厌的,都还是要照顾一下的。

    王劝烦道:“别打扰我干活。”

    “臭小子,”何希有说道,“又耍什么驴脾气。”

    这个时候,身后传来了个熟悉的声音,却是对着何谷至说的,方士心惊讶地道:“这不是……何二郎嘛?我没认错吧。”

    何谷至看到他的脸,有些茫然,一时没有对应上这人的名姓,他略显局促尴尬,方士心却不太在乎,直接坐在了他身边,说道:“我是你哥的朋友,方士心。”

    “就叫我一声哥吧。”

    何谷至下意识地去找何希有 ,方士心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何希有,笑了起来,挥手道:“我就说,看见你弟弟了,你也得在这儿,你俩怎么还和小孩的时候一样形影不离的。”

    何希有自动忽视了这句话,他扒拉了下王劝,抓住他手腕,把他也拉了过来,站在俩人面前,寒暄道:“你不如把家搬来齐云社吧,一年长在这儿了。”

    方士心无奈地说:“我左右没什么事做啊。”

    方士心是要参加今年的科考的,他和郑奇一不大一样,方士心他爹暴发户出身,就想让自己的儿子都考个功名,今年无论是考成什么样,他爹都会给他买官的,郑奇一是想要考个好的功名,方士心只要去那儿坐上三天就行了。

    方士心说:“还说我,你不是也三天两头往过跑?这小孩到底谁啊,怎么跟你这么熟?”

    何希有看向了王劝,见他正一脸不耐烦,何希有说道:“也算是我的弟弟。”

    方士心打趣道:“人家都是左拥右抱,你是左一个弟弟,右一个弟弟,哪来的这么多弟弟?”

    何谷至听见这话皱起了眉头,何希有却不太在意,他懒散地道:“哪来的那么多废话?”

    何谷至把糖人随手扔在了脚下,笑着看向了方士心,说道:“哪能一样?我就算也叫你哥,难道你就和我哥一样了?”

    方士心自知失言,赶紧道歉道:“确实确实,自然是不同的。”

    何希有下意识地看了眼何谷至,随后目光又从何谷至的身上转移到王劝的身上,却见王劝并没什么反常,好像是没有听出这两人的意思一样。

    王劝突然走上前了两步,站在了何谷至的身边,何谷至看他脸臭又不说话,往方士心身后稍微地藏了藏,正要张嘴问他想要干什么,就见王劝低头,把他脚底下的糖人捡了起来。

    糖人很脆,扔到地上便摔碎了,王劝趁着还没有化成糖水,一块一块捡了起来,攥在手里很黏,王劝说道:“干活儿去了。”

    他和何希有擦肩而过,并没什么情绪。

    仿佛这些在王劝的生活中已经是最司空见惯的事情了。

    只是何希有去拉他的手的时候,王劝这次却很轻巧地躲开了,王劝说道:“何大郎,我手脏。”

    他手上全是糖水,便直接去了后院杂事的储物仓房内洗手,他慢慢地把糖水洗掉,那东西却不容易揉搓掉,这屋里没有胰子,王劝就一点点地把那些黏腻地、化开后不再漂亮美味的糖搓掉,越搓形状便越恶心。

    何希有在他背后说道:“哎,你中午在这儿睡?”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门口,往屋里打量,他还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后院,平时只知道后面还有个院子,却没有见到过是这个样子。

    王劝没搭理他,何希有也不太在意,坐在了那张小床上,那张床虽然简陋,只是用了两块木板和几块砖头搭出来的,但是却收拾地很整齐。被褥叠得方方正正,床单也洗得褪色了,看着便很干净。

    何希有直接坐了上去,感觉到身下铺的褥子还是有些厚度的,估计是王如悔给王劝准备的,只有从这样的细节上,何希有才能感觉到,王劝也是像个孩子一样被人照顾着的。

    何希有说:“这份工累不。”

    “干什么都差不多,”王劝平淡地道,“没什么特别累的。”

    王劝像是个能消化一切负面情绪的机器,对所有人的恶意都能报之以冷漠的态度,他似乎根本不在乎自己吃苦、被人针对、被看不起。

    王劝对这一切的反馈都是一样的表情,就是不在乎。

    何希有想,也许这就是他作为一个小孩,行走在这些比自己大很多的人中间的法门。

    “哎,臭小子,”何希有问道,“你给我个面子吧,自从何谷至回来之后,我屋里连个丫鬟都没有,我家的管家还老是管着我,别提他了,一提我就头疼。”

    何希有道:“你去给我当个伴读呗。”

    王劝想也不想地就要开口,被何希有直接拦住,他道:“你想想再说。”

    “你爹肯定是很支持的,”何希有说道,“就算是你现在不答应,我明天提壶酒,和他喝一宿,你后天就得被他五花大绑送到我府上。”

    “不如你主动点,省了我这些步骤。”

    王劝费解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何希有四处翻找,居然找到了半个烧饼,可能是王劝中午没有吃完的,他啃了两口,说道:“我句句属实,确实是缺人。”

    “臭小子,我告诉你的都是实话,”何希有把真心话用很随意的语气说出来,“我真的不喜欢我的弟弟,他在我身边,我都快要吓死了。”

    何希有说:“他在家,我连口饭都不敢在家里吃,我怕他要毒死我。我都好几天没有出院子了,也是怕被他看到,不想和他说话。今天带他出来玩,因为我怕他,所以想要讨好他,安稳住他,让他看不出我在躲他。”

    王劝微微蹙起眉头,有些不明白他这杞人忧天从何而来,说道:“他不是你亲弟吗?”

    “亲的表的有什么区别?”何希有问道,“从古至今,为了那点权势名利,骨肉相残的例子,我说都说不过来。”

    王劝:“我看他没那个意思。”

    “怕的就是这个,”何希有轻轻地道,“最可怕的是我都没有看出他这个意思。”

    在何希有心里,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王劝让他觉得很有安全感,好像是回了家一样,可以稍微地松懈下来。

    他被家里逼婚,周旋于何谷至、何光茂和郑奇一之间的时候,似乎每个人都对他很好,又长着大嘴,想要将他吃肉饮血的时候,他就想找这个小孩玩会儿。

    他知道这个小孩长大之后,和谁都不一样。

    但是王劝还是不留情面地道:“我不去。”

    “为什么?”何希有说,“你嫌我穷啊。”

    王劝悠悠地说道:“有没有钱我都不去。”

    他终于洗干净了手,用手机擦了擦,说道:“伺候一群人还行,最烦只伺候一个人。”

    “什么理念啊,”何希有费解道,“你以后娶媳妇,你也不伺候呗。”

    王劝:“我不娶媳妇。”

    何希有:“你要打光棍啊。”

    “不用你操心。”

    何希有:“谁操心啊,我不过是好奇罢了。你小子就嘴硬吧,你以后肯定得追着小姑娘屁股后头跑。”

    他觉得王劝这种闷葫芦性格,以后肯定要被媳妇狠狠地拿捏了。

    “难道郑奇一追你屁股后头了?”王劝难得地跟他逗趣了一回。

    何希有没想到连王劝也知道他的婚事,他登时有些没趣了,说道:“说你罢了,和他没什么关系。”

    王劝:“怎么了,说你郎君,不开心了?”

    他本来是开玩笑的,却看何希有确实不大高兴,想了想,说别人的郎君,可能确实不太礼貌,他道歉道:“不好意思,我逾越了。”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