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邦二年,10月15日,天气多云转晴。

    苏湛第三次来到黑桥前哨站。

    黑桥前哨站本站已经多了不少人,这些人在联邦管理层的安排下进行清除丧尸,寻找幸存者,回收遗物的工作。

    苏湛在昨天傍晚到来的时候,也帮忙清扫了一小块地盘的丧尸。

    地盘是前哨站一层的宿舍区,是那个确定为叛徒的小军官埋炸弹的一个点。

    因为炸弹,丧尸闻到了启开封条的生鲜食物的味道,有不少都往宿舍区聚集。就算是苏湛,也多弹了两下琴弦,才把这些丧尸赶走。

    昨天,苏湛看着收拾遗物的士兵妥帖地把宿舍内路彤雁父母的合照,以及苏湛提前放到宿舍区的赵景建手刻□□妥帖放好,看着系统提示旁打了个勾,才悄无声息地离开。

    而今天,在路彤雁作业完成后,苏湛收到的系统定位,在黑桥前哨站之外。

    天色晚得越来越快,今天苏湛到达的时候,天色已经昏沉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

    说来有些稀奇,这里虽然白天都能看见太阳,是大晴天。但晚上的月光却总是稀缺,只能窥见迅速流动的云。

    苏湛抬头看了片刻,往系统给出来的方位去。

    走过黑桥前哨站前的黑桥,进入更加荒芜的地带。到达腰部的荒草,有凌乱被踏过、却被坚韧荒草逐渐覆盖的痕迹,稀稀拉拉的矮树,在她踏入地带后停止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苏湛无意识地叹了一口气,轻身一跃,一道金光闪过,她仿若凌空跃动几下,脚不沾地,轻松跃到目的地。

    随着系统【到达目的地】的提示,苏湛的视线中,映入一个丧尸。

    这个丧尸的下肢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上半身,躺在一堆乱七八糟的丧尸残肢旁。整个场景十分掉san。

    他似乎还保有一定程度的神志,手上握着通话器,见到苏湛后,视线投射过来。

    苏湛看着这个特点不多的中年男性:“赵景建?”

    丧尸的声带嘶哑,但勉强还能应答:“是。”

    下一刻,丧尸赵景建惊异地瞪大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苏湛,声带嗡嗡着,似乎是想说什么。

    而苏湛也猜到他想说什么,直截道:“你有什么遗言的话快说。”

    赵景建想说话,但只能听到声带近乎撕裂的声音。

    苏湛叹了一口气,认命地挥手凝聚出一团水球,让水球飘到赵景建的嘴中。

    丧尸不用吃饭喝水,单纯被丧尸病毒控制,追逐血肉,而病毒在血肉中持续繁殖。

    丧尸病毒在实际上并不是病毒的构造,“丧尸病毒”只是人类的通俗性说法。就算是苏湛,也完全没搞明白丧尸病毒在实际上是什么东西。

    苏湛能确定的部分,只是丧尸不会主动攻击她,在她弹琴后甚至会下意识回避这一点。

    苏湛对自己的情况有猜测,但她闭着眼睛都能想出来,没有证实的猜测只会让丁玉阳这个倒霉蛋陷入更加恐怖的写报告深渊,于是她好心地谁也没透露。

    要不是赵景建是委托人的任务,她估计会直接把这个新鲜丧尸无视掉。

    赵景建喝了一会儿水后,声带终于能发挥作用了。

    “何冬洋是叛徒,”赵景建言简意赅地说明,“他把黑桥前哨站的设施拆毁,被我发现后,和我说他自己没有未来但是我有,要给我未来,砍断我的双腿后给我注射了丧尸病毒。炸弹爆炸前的一瞬间,我听到他在通话器和我说,‘世界的未来属于丧尸’……他的精神可能出现了问题,迫使他成为叛徒。”

    苏湛肃穆神色,点头表示听懂了:“不是其他基地的暗算,而是他的精神问题。我知道了,我会转达。”

    赵景建松了一口气,瞳孔的光登时开始变得涣散,属于丧尸的死气正笼罩着他。

    苏湛无奈提醒:“有什么话要带给你孩子的吗?”

    赵景建苦笑一声:“不好意思,他还说了一句,‘你以后会拥有双腿的’,我左思右想想不明白,但内心总有一种不安感。”

    听着像是要把他送去实验室,不过这里荒郊野外,又离中心城近,实验室倒也不至于玩一出灯下黑。

    拥有双腿……真是微妙的表达。

    赵景建说完属于“士兵”要讲的话后,终于进入下班状态,成为路彤雁的父亲。

    丧尸的肢体力量会变得更强悍,但代价是灵敏度。赵景建艰难地将手伸到上衣袋子里,抽出一张蛋糕券。

    在荒芜之中,属于现代社会、看起来颇有些花花绿绿的蛋糕券出现,乍一看甚至给人感觉荒谬到可笑。

    但赵景建认真说,苏湛也认真听。

    “我原先答应彤雁,期中考考完后请她吃蛋糕,这是免价劵。我陪不了她了,让她自己去吃吧。”

    苏湛点头,接过蛋糕劵:“好。”

    脑中,系统适时提示任务目标已获得。苏湛分神到路彤雁家中,路彤雁的视线中,崔棣正站在住宿楼一楼的健身区空地上,一本正经地教路彤雁怎么挥拳打架。

    崔棣的身后有三三两两或是路过回家,或是打算健身的人。气氛非常平和,仿佛她眼前这个还会说话的丧尸来自异世。

    苏湛移回自己的注意力,恰好,赵景建说:“我没有什么遗言了,但我有一种直觉,我可能会以丧尸的身份活很久,造成很大的危害。所以,请烧了我,把我挫骨扬灰。黑桥旁就囤有火油,可以直接用那里的火油。”

    苏湛张了张嘴,挫骨扬灰这四个字太重。

    她想劝赵景建,他这种失去双腿的丧尸,只能躺在这里,甚至不能站起身给人类发动攻击,忍耐下去,或许能找到生机。

    但她的喉咙里发不出声音,一种理性的直觉,让她甚至觉得想劝赵景建的自己感到可笑。

    长发在深沉的暗夜中无声轻扬,一切或深沉或浅薄的情感都被黑夜吞噬。

    赵景建盯着苏湛,重复道:“烧了我。”

    苏湛的目光逐渐深沉,在远处还在收拾现场、因此亮出莹莹光亮的黑桥前哨站衬托下,她的瞳孔更显得漆黑,近乎深渊。

    “不急,还有一个问题没有解决,”苏湛露出微笑,“黑桥前哨站是在上周六凌晨因何冬洋背叛而沦陷的,是吧?”

    赵景建:“是的,他没有父母也没有亲人,要不是因为联邦军队缺人,他的能力又确实很强。也不会让他有这个机会。”

    苏湛温和道:“何冬洋用自己的异能力量把自己炸死,其他人都奔散逃命。但联邦那边一直有稳定的信息传输,让人以为黑桥前哨站没有问题。这个是为什么?”

    “居然会这样吗……”赵景建皱眉思索,“和‘你会拥有一双腿’一样令人疑惑。”

    “哎。”苏湛叹了口气,拨弦一声。

    随着声波传到黑桥,黑桥“轰”的一声炸了起来。昏暗的环境在一刹那亮如白昼。照亮苏湛冷淡的眉眼,更照亮赵景建惊愕的眼神。

    “实验室真是厉害,”苏湛轻声感慨,“已经能让丧尸的脸上露出这么生动的表情了吗?”

    赵景建脸上的愕然晋升成了惊恐。

    “黑桥旁放的是一经触碰、或者你拨打通话器,就会爆炸的炸丨弹吧,”苏湛轻松笑道,“你毁坏了黑桥前哨站所有的设施,用你手边的通话器伪装出黑桥前哨站一切正常的错觉,还打算用黑桥的炸弹炸掉侥幸逃出尸潮的同事,因为没有同事需要你去炸,刚巧我来了,于是你决定炸掉我。”

    “是啊,”赵景建咬牙切齿地赞叹了一句,接着忍不住嘲讽道,“虽然你的声波异能不同凡响,但黑桥炸没了,黑河下丧尸不少,黑桥对面又烧起了一大片火,你打算怎么回去?”

    苏湛沉默了一下,这种问题对她这个天天飞来飞去的人来说太弱智了,不想回答。她避而不谈,只问道:“你女儿不是还在联邦中心城读书吗?你为什么要为实验室做事。”

    “因为未来是属于丧尸的,我会为路彤雁留出一个属于丧尸的美好未来,彤雁会理解我的!”赵景建的眼中映照着不远处的火光,瞳孔迸发光彩,“人类寿命短暂,又只会在自相残杀中自取灭亡,面对不同种族的丧尸更是从不停下屠杀的手!相比之下,丧尸只需要避免太阳暴晒,就可以活几百年,既然你也知道实验室,那我不妨明白说,实验室已经初步研究出丧尸保留神志的办法,你能让丧尸不攻击你,甚至能和丧尸交流,体质一定也和丧尸有关系,现在弃暗投明,还来得及。”

    “丧尸的思维和人类的思维截然不同,我搞不懂你是怎么把丧尸的未来和还是人类的路彤雁扯上关系的,”苏湛摇头轻笑道,“你有耐心劝我,但我没有。还是按你说的,把你烧了吧。”

    赵景建原本还骂着“夏虫不可语冰”,但苏湛最后一个字轻飘飘落地,琴弦一拨后,他因骤然出现的烈火痛苦地开始哀嚎。

    “怎么……可能……”在烈火中,他不甘地瞪大眼,“你……不是……水系异能吗……啊——”

    苏湛看着赵景建,这个身为人类阵营,有着一个可爱女儿,却背离人类阵营,自愿去当丧尸的家伙,目光沉沉。

    果然,丧尸和人类的思维完全不同。她其实不只是不会被丧尸攻击,更能和丧尸交流。但丧尸无法交流,它们的脑子里只有对人类血肉的渴望。

    等到赵景建的声音彻底消失,苏湛才转身离开。

    路过黑桥时,苏湛想起这座桥时的名字来源。

    黑桥的名称来源是黑河,而黑河的名字来源是一个色盲小孩,这个小孩指着几乎化为血水的河流惊奇道:“这条河是黑色的诶!”

    不知道这个小孩是谁,今年是末世第五年,孩子在没有父母庇佑和指导的情况下,很难活过五年。

    赵景建背叛联邦,不管不顾,身在联邦中心城的路彤雁要怎么继续生存下去?

    ……希望这把火烧得干净一点吧。

    黑桥前哨站不少在清场的工作人员跑去火场灭火,但黑桥外的大火依然呈现汹汹气势,蔓延到远处荒原。

    这场大火将会绵延一周,把东郊无人荒地中泰半的丧尸烧成灰烬,极大减缓东郊建设前哨站的压力。

    在这场大火之后,位于联邦中心城东郊的各个前哨站,应对重点,将从“如何应对埋伏在地表上草堆中的丧尸”转换为“如何应对河流中的丧尸”。

    苏湛深藏功与名,往联邦中心城飞去。

    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困了,回宿舍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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