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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9章 079-家
    ◎那不行,只有我能當小狗,你得當主人,小狗只能愛主人,永遠愛主人。◎
    那人的聲音通過電流傳到聽筒裏、再炸在陳濯耳邊, 他手抖了一下,手機都差點沒拿穩。
    身邊的夏子澈看出了他的異樣,并投來一個關切的眼神, 陳濯勉強沖他彎彎唇,只示意自己要接個電話, 便走遠幾步, 找了個不礙事的角落一個人待着。
    他深吸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平穩些, 但用力攥緊到發白的手指還是暴露了他的心情。
    “這是瞿爺爺的電話, 他人呢?你是瞿小宇的父親吧,找我有什麽事?”
    “你管我是誰呢?你先說, 是不是就你小子非讓老家夥帶着我兒子住院?住院費跟那些亂七八糟的藥和設備一天多少錢你知不知道?!媽的, 看兩個老家夥鄉下來的什麽都不懂,逮着頭羊就使勁薅是吧?!當心老子告你詐騙!”
    “瞿先生。你別這麽激動, 有話好好說。”
    陳濯腦袋一團亂, 可他只能逼自己冷靜下來:
    “我沒有詐騙, 也沒有欺負兩位老人家。瞿小宇做的手術是心髒移植, 術後住院療養用藥是正常流程,一旦出差錯,他會有生命危險。住院費和藥品是很貴,但這部分錢不需要你和你的家人來出, 他的費用是交齊的,你讓孩子安心住下就好。”
    “我呸!”
    瞿耀祖又狠狠啐了一口:
    “你們這些城裏人一個個都跟人精似的, 我才不信你這鬼話!我問你, 我們家上下幾代人都健健康康的, 一輩子沒病沒災, 怎麽我兒子去了一趟你們醫院就要換顆心髒?原裝的用着怎麽了非要給人換一個?就從中間揩油掙錢是吧?媽的手術這個東西人家做完都是回家休養, 怎麽就你們非要留人在醫院住着?我看你們就根本沒有良心!莫名其妙把我娃心髒摘了我還沒跟你們算賬,我娃心髒呢?你們該不會拿去賣錢了吧?”
    “……”陳濯一時不知該怎麽跟他解釋。
    為什麽,兩個七八十歲連手機都不會用的老人都明白其中道理,就他一個四肢健全頭腦正常的中年人不明白。
    陳濯在心裏嘆了口氣,只能重複道:
    “瞿小宇的治療費已經有人付過了,不需要你來承擔,我們沒必要騙你的錢。”
    “別拿你那一套來糊弄我!”
    聽見這話,瞿耀祖反應很大:
    “我今天可是問過了,醫藥費是有人預存沒錯,但我要退款它退不來我手上!非說原路退回,要真是好心人就直接打老子賬戶上,退個款都原路退回,誰知道到時候這錢沒了你們會不會訛老子?我跟你講,我兒子養好了就算了,要是這次落下什麽後遺症,你看我不找你麻煩!呸!!”
    瞿耀祖發瘋似的對着手機臭罵一通,立馬挂了電話。
    他從口袋裏拿了根煙,邊點火邊盯着手機屏幕,不知看見了什麽,又皺起了臉:
    “賤人,這手氣他媽的拿你老婆命換的吧,胡你個鬼喲,又讓老子賠豆子。”
    破舊招待所的房間很小,嗆人的煙味很快飄滿整間屋子。
    房間裏一共兩張床,瞿小宇躺着一張,瞿耀祖占着另一張。
    他把手裏巴掌大的按鍵手機丢到一邊,又掃掃落在床鋪上的煙灰,瞥了眼坐在床邊板凳上的兩個老人:
    “今晚湊合住一晚,明天趕緊回家。有病去鎮上診所看看得了,非要來這大醫院,你孫娃心被換走賣錢了曉得吧?媽的被人賣了還替人數錢,說的就是你倆。”
    聽見這話,瞿爺爺像是想說什麽,又覺得說什麽都說不通,最後也只重重嘆了口氣。
    瞿奶奶就坐在旁邊出神似的望着地面,過了一會兒,她從凳子上站起身,走到瞿小宇身邊:
    “娃臉色咋這麽差?”
    她伸手摸摸男孩的額頭,被那溫度吓了一跳:
    “燙的!”
    “燙就燙,大驚小怪的。發燒了樓下藥店買點退燒藥不得了,誰小時候不是這麽過來的,都是你們慣的。”
    “什麽叫俺們慣的?你趕緊的把小宇送回醫院去!是你說轉到別的醫院俺們才跟你出來!要小宇有個三長兩短,俺,俺……”
    “哎哎哎明天回去就送衛生院行了吧?哪的醫生不是醫生,麻煩事,就你們孫娃是寶。”
    瞿耀祖不耐煩地擺擺手,自己翻了個身,拿後腦勺對着瞿爺爺,不吭聲了。
    “奶奶……”
    另一張床上的瞿小宇睜開眼睛:
    “難受。”
    瞿奶奶佝偻着背,給瞿小宇倒了一杯熱水,湊在他身邊輕聲說着安慰的話,卻在轉過臉時,悄悄抹了一把眼淚。
    同破舊旅館完全相反的是結束考試的高考考點,學生們一波一波往外走,跟家長們訴說結束的喜悅。
    周邊人聲鼎沸,陳濯卻一個人站在角落,拿着只剩忙音的手機,閉了閉眼睛。
    他真的好無力。
    簡單整理過心情後,他把手機裝回了口袋裏,轉身走向等在原地的蘇楠和夏子澈。
    他看看蘇楠,勉強沖她笑笑:
    “媽,你帶小……帶夏子澈先回去吧,我還有點事,要回一趟學校。”
    “啊?”蘇楠愣了一下,她看看夏子澈,又看看陳濯:
    “我開車送你過去吧,也不遠。”
    “沒事,我自己走就行。”
    像是怕蘇楠再堅持,陳濯話還沒說完就沿着人行道小跑着離開了,還回頭沖她擺擺手算作告別。
    但回頭的時候,他突然瞥見了夏子澈的表情。
    平時嘻嘻哈哈沒個正形的人此刻格外安靜,就站在那裏,默默擡眸看着他,像是有一點難過的樣子。
    看見他那個眼神,陳濯的心髒微微一痛,他逃避似的想別開目光,可在那之前,夏子澈先轉頭跟蘇楠說了句什麽,然後自己邁步追了過來。
    陳濯下意識想逃,但他知道自己跑不過夏子澈。
    他抿抿唇:
    “小崽,我……”
    “別說,我懂。我什麽都不問好不好。”
    夏子澈低頭看着腳下的磚縫,聲音低了些:
    “我什麽都不問,我就想陪着你。”
    “……”
    陳濯原本是想拒絕的。
    他心裏很清楚,這件事情不能讓夏子澈知道、不能讓他沾身,有什麽事他一個人扛就好,絕對絕對不能把他的小崽牽扯進來。
    可看見夏子澈剛那一瞬間的眼神,聽他有些委屈地說“我不問,我想陪你”,陳濯突然有些難過。
    不知不覺間,夏子澈好像被他排除在了自己的世界外,換位想想,如果是夏子澈遇見了這種事,他能心安理得地接受這種被排除在外的保護嗎?
    不能,因為他愛他,很愛很愛,所以他想在他最難的時候陪在他身邊,想跟他一起承擔所有未來。
    “好。”
    所以,陳濯應下了:
    “你陪我。”
    聽見這話,夏子澈一雙眼睛重新變得亮晶晶。
    他揚唇笑了,像是得到肯定的小朋友一樣,使勁點了點頭。
    夏子澈說自己不問,就真的一個字也不多說。
    即便陳濯告訴蘇楠自己要去學校、最後卻跑進了醫院的大門,他也一點不覺得驚訝。
    他只是跟在陳濯身邊,讓陳濯知道自己一直在。
    陳濯一個人面對這些事總是會不安會慌亂會焦慮,但有夏子澈在,他比平時總要鎮靜許多。
    進醫院前,他一直在祈禱,希望事情還沒變得太糟。他希望瞿耀祖還沒來得及把瞿小宇帶走,希望人還在,這樣,至少,他們還有交流談判的餘地。
    可等陳濯趕到時,空蕩蕩的病房澆滅了他心裏最後一絲僥幸。
    護士告訴他,瞿耀祖說要帶孩子轉院,已經辦手續離開了。離開前他還特意問過孩子的醫療費能不能退他現金,結果不出意料,被拒絕了。
    因為之前陳濯在護士站留過電話號碼,裏面一個年輕姐姐當時覺得瞿耀祖不對勁,還給陳濯打過電話,但那時陳濯人在高考,手機開了靜音交給了蘇楠,所以沒能接到。
    瞿耀祖是孩子的父親,他說要帶孩子轉院,醫院的人沒理由阻攔。
    陳濯很慌,陳濯沒理由不慌。
    因為這件事不僅牽扯到他和他的家人,還關乎着瞿小宇的性命。
    那孩子話不多,喜歡寫字畫畫,還給陳濯送過一架自己親手折的紙飛機。
    不應該,瞿耀祖不應該因為無知和私欲,毀掉兩條人命、兩個家庭。
    可他這一走,就像是石頭沉進了大海,陳濯沒處去找。
    他想試着給瞿爺爺打電話,可對面一直沒人接,到最後甚至變成了關機。他也想過讓醫院報警,但護士說這屬于病人和其監護人的自主行為,對方手續齊全,警察也不會受理。
    陳濯想了無數種找人回來的方法,但到頭來,還是一個都實現不了。
    他總不能說瞿小宇很快會因為急性排異反應沒命,然後瞿耀祖會拿把刀沖回來殺了他的父親。這只會被當成妄想症說出來的瘋話,陳濯只能得到一個委婉的建議,比如去精神科挂個專家號。
    噩夢兜兜轉轉還是降臨在他身上,這好像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畢竟陳濯早就知道,他不是神仙,他只是個人,就算比別人多活一次,他能改變的東西也屈指可數。
    他的認知在此刻無比清晰:他改變不了注定的命運,可能,也救不了重要的人。
    這件事,可能一定得某個人去死才能結束。
    真到了這時候,陳濯以為自己會瘋,但事實上,他平靜得連自己都覺得意外。
    在确認沒有任何辦法行得通後,他沒在醫院多留,他直接帶着夏子澈回了家。
    路上,他甚至還買了兩個當季限定的冰激淩,和夏子澈邊吃邊一起往家走。
    他看起來和平時并沒有什麽兩樣,倒是夏子澈,走在路上一個勁瞅他看,像是擔心他的狀态,又像是試圖從他臉上找點鮮活的情緒。
    被身邊小狗歪着脖子注視第無數次後,陳濯終于沒忍住,輕笑一聲,問:
    “到底想說什麽?你快把我盯出窟窿來了。”
    “沒……我答應你什麽都不問的。”
    “這麽乖啊?”
    “嗯,我一直都很乖,你又不是不知道。”
    兩個人走在家門口的青石小路上,說着,夏子澈卻突然輕輕嘆了口氣。
    他走到陳濯身後,伸手抱住了他,像是用自己把他包裹了起來。
    夏子澈這個人一年四季都熱乎乎的,像是一個小暖爐。六月初的氣溫已經有點熱了,被這麽抱着不一會兒就得受不了,但陳濯并沒有推開他。
    他只是任夏子澈粘着,然後放慢了步子,兩個人貼在一起,像小企鵝一樣一步一步慢悠悠往前挪。
    “幹什麽呢小崽,又撒嬌?”
    “沒有。就覺得你不高興,想抱抱你。”
    “怎麽會呢,沒有不高興。”
    “騙人。騙人是小狗。”
    “行啊。”陳濯沒忍住輕笑一聲:
    “跟你一起當小狗。”
    “那不行,只有我能當小狗,你得當主人,小狗只能愛主人,永遠愛主人。”
    “那我養了別的小狗怎麽辦?”
    “無所謂。”
    夏子澈拖着尾音,然後篤定道:
    “不被愛的才是小三!!”
    “傻樣呢。”
    陳濯笑着,卻又不知想到了什麽,唇角笑意稍微淡了一些。
    也是那時,夏子澈用腦袋蹭蹭他,有些遲疑地問:
    “那個……冷靜,我想問個問題。”
    “嗯。”
    “如果你在不開心的時候被拉去很聒噪很熱鬧很快樂的聚餐,你會生氣嗎?你會不會更想一個人待着?或者只和我待着?”
    小狗不适合扭捏,他一開口陳濯就懂他什麽意思。
    陳濯側過臉,親了一下他的臉頰,而後離開了他的擁抱,沖他揚唇笑了一下。
    這個笑跟他平時的笑容都不一樣,很明媚,很有感染力,像是偷拿了夏子澈的陽光。
    這讓夏子澈愣了一下,而後,他聽陳濯說:
    “現在嗎?好啊。高考都結束了,是該好好放松一下。要把賽賽芽芽一一都叫來嗎?我們今天可以一起玩到很晚,小崽也可以稍稍放縱一下喝點酒吧?”
    “……”
    夏子澈很認真地看着他,幾秒後,他拉住陳濯的手:
    “你跟我來!”
    “?”
    陳濯不知道他要做什麽。
    他被夏子澈拉着小跑起來,兩人行過數年如一日的小路,最終,夏子澈帶着他推開他家的院門。
    夏子澈要拉着他送他回家?
    陳濯不太理解,但既然夏子澈這麽做了,他就乖乖跟着。
    他跟在夏子澈身後,看他敲響了自己家的房門,而後,門後傳出了蘇楠的聲音:
    “來啦!”
    家門被蘇楠從裏拉開,那一刻,失去了門的遮擋,家的壁壘被打破,裏面傳出的是不同往常的熱鬧。
    陳濯聽見了賽謠的聲音:
    “我真服了文一,你蹲在牆邊是在等待八倍鏡生崽嗎?!能不能掩護我一下,我被芽芽狙死兩次了!!陳叔!下次讓文一跟你一隊!”
    聽見這話,大家都笑了。
    陳濯還聽見了小四的動靜,她一點不顧及形象,笑得一只大鵝。過了一會兒,她又扯着嗓子沖玄關道:
    “夏子澈你小子回來了是不是?!說好的你親自下廚請你四姐來吃飯,我都炫完兩袋薯片了你還不見人,咋的,晚飯改夜宵啊?”
    聽見這話,夏子澈傻樂兩聲:
    “哈哈,這就來啦!!”
    他先溜進了家門,換好鞋直沖廚房洗手做飯,而陳濯看着他的身影,還對家中一切有些意外,一直到夏子澈離開他的視線,他才像是微微回了神。
    而擡眼時,蘇楠就站在他面前,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十分溫柔。
    她擡手将臉側碎發撩到耳後,又眨眨眼,沖他笑了一下。
    她說:
    “小滿,歡迎回家。”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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