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老实说,我根本就不想搭理他。

    揍敌客就在我家里,有什么好查的?

    但是我要维持善良可亲的温柔人设。

    我将自己的意图换了个方式表达:

    “这样很危险,我不怕自己出事,但我担心你。”

    他回答说:“我会小心的,我可是专业的,相信我吧,塞西莉亚。”

    不,毋庸置疑,揍敌客肯定比你更专业。

    劝是劝不动了,感觉他好像走火入魔了一样执拗,我只能暂退一步:

    “让我考虑一下吧,这不是一件容易做出决定的事情。”

    他说:“那我等你回复。”

    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坐在沙发上的揍敌客假装很平常地问我:“怎么了?是谁的电话?”

    “我的一个朋友的,”我没有打开手机的扬声器,正常情况下,这么远的距离,他应该听不见我手机里的通话,但我不想在这种无所谓的小细节上撒谎,假如被揭穿了没有好处,我老老实实地交代,“他想拜托我帮个忙。”

    说着说着,我突然想到,这是个好机会,距离我催眠他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接下来还有二十一个小时……如果我能充分利用好送上门来的这件事,我就能把眼前的揍敌客留下来,留够所需要的时长。

    二十四小时以后,我必须准时重新对他使用念能力,不然就前功尽弃了。

    我要看好他,把握好时间。

    他还不知道我在打什么算盘,问我:“什么忙?”

    “还是那些案件,揍敌客好像接了个大单,忙到现在都没完,总是有新的受害者出现。”我盘算着回答,“你有兴趣吗?我能和你聊这些吗?”

    “当然可以。”他用鼓励的语气道,“在我面前,你可以说一切你想说的,不要犹豫。”

    ……

    我吞吞吐吐、犹犹豫豫地拖了一阵子时间,才把整件事情讲完,然后对他说: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你觉得我应该帮忙吗?”

    我在给他干涉我的机会。

    “在这个国家,”而他貌似理性冷静地和我分析道,“不会有人抓捕揍敌客的,他在异想天开。”

    我当然知道。

    揍敌客是巴托奇亚的纳税大户,他们家族又培养了许多身手过人的拥护者,巴托奇亚掌权的高层里没有人会想不开和揍敌客对着干。

    很多年前似乎有人挑衅过这个神秘可怕的家族,下场就是连同无辜的家人一起变成了空气,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所以我应该阻止他,是吗?”我征求他的意见。

    “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塞西,”明明已经说了“不会有人抓捕揍敌客”,但到了这样的时刻,他还在和我惺惺作态,摆出客观的假象道,“但作为一个‘朋友’,我认为你确实应该阻止他,他的做法太愚蠢了。”

    说到“朋友”两个字的时候,他的语气变幻了一下,嘴角向下,表现出微弱的蔑视情绪。

    “你的朋友还挺多的。”然后我听见他补充。

    我说是的,我能有今天,都要多亏一路上遇见了很多好心的朋友。

    他不说话了。

    我当着他的面,将电话拨回。

    “我考虑清楚了,”我对电话另一头的警员朋友道,“我想和你当面谈谈这件事。”

    然后我抱歉地告诉我的“男友”,我要出门去赴朋友的约了。

    “你给的建议很有道理,”我说,“我想我应该听你的。”

    他问我有什么打算,我说我要当面拒绝寻找揍敌客的计划,拜托他稍微在家里等我一下。

    我想事情涉及到他自己,以他那超乎寻常的掌控欲来说,他一定不会听我的话、乖乖留下,反而会跟过来。

    但是他却只是平静地说了声好,早点回来,然后便无动于衷地看着我出门了。

    我把手机揣在兜里,从门口的抽屉拿出笔和支票簿,一出门就拦了辆计程车,往和警员朋友约定好的碰头地点去,同时默默摩挲着手里的手机,感受着金属机身上传递来的热度。

    比我的手掌心要烫。

    我一路上都没有心思和司机闲聊,到达目的地后,直接付了钱,就爽快地下车,直接去见警员朋友了。

    他浑然不知自己的搜查计划已经暴露在正主面前,我一坐下,就推来几张打印下来的监控画面,压低了声音神秘地道:

    “他就混在这些人之中,我注意到一些疑点,有了一个推测,这位杀手先生似乎能够改变自己的外貌。”

    我克制住自己不要露出不适当的表情,比如惊喜之类的……

    我还真没想过这家伙能给出我所未获悉的信息,但他竟然给出来了。

    我收下照片,将它们反过来扣在桌面上,然后严肃地对他道:

    “听着,无论你有什么发现,都到此为止,你的行动很危险,我们都知道揍敌客杀人不眨眼,你不必为自己找麻烦。”

    我合理怀疑,他要是真的查出什么,可能会被干掉。

    我对他并没有什么应当有的所谓“友情”,事实上,我对大部分人的看法都差不多,无聊,只能虚与委蛇,但是我仍然不希望我身边会有人死去。

    因为我只想隐匿在人群里过平静的日子,如果身边有人掀起风浪,说不定会波及到我这艘小舟。

    我必须让他远离揍敌客,保证他的安全。

    “如果你只是缺钱,我可以帮你,收下我的钱总比你去和死神赌博好,”我接着道,“你要多少?”

    “五十万。”他说。

    我把准备好的支票簿和笔拿出来,给了他一张五十万戒尼的支票:

    “你随时可以去兑换,不用急着还我,我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毕竟你是我认识了很多年的好朋友。”

    看着他接过支票,我补充:

    “这些照片就先放在我这里,你不可以再去调查揍敌客了。答应我。”

    “我答应你。”他爽快地应承下来,然后语无伦次、满脸感动地向我表达了他的谢意。

    过了一会儿,我才找到机会和他告别。

    从咖啡馆出来的时候,我注意到有个女人就坐在离我不远的位置,正啜饮着黑咖啡,打扮得很精致漂亮,但是身上的白色裙子却有点瑕疵,应该是洗涤的时候变黄了,染色不均,一片白一片米白,在室内光线下很正常,但透过玻璃投下的阳光就没有这么客气了,阳光会毫不留情地揭穿真相。

    她全然不在意自己裙子的颜色。

    没有哪个妆化得漂漂亮亮的女孩子会穿这种裙子出门,就算已经出了门,她也一定会想方设法地把自己裙子的缺陷藏起来,时刻为此焦虑。

    我收回视线,想起刚才得到的重要信息,“他能够改变外貌”,这信息在我脑海中飞快地一闪而过,我任由它如流水般悄然消逝,没有半分捕捉的意思,目不斜视地从这位女士身边离开了。

    口袋里的手机没有运行应用,但仍然泛着点温热,才充过电,又只剩下一半的电量。

    我直接打车回了家,推开门,黑发青年若无其事地坐在电视机前,回过头来,开口第一句就是:

    “你应该先告诉我你结束谈话了的。”

    我说对不起,我没想起来。

    “你应该有这样的习惯,”他道,“毕竟你要去面对的是这么危险的事情,如果你能记得通知我你的行踪,你的安全就会多一份保障。”

    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我明白了,你说得对,”懒得和他争执,我露出恍然和羞愧的表情,郑重地向他承诺,“我之后都会这么做的。”

    ——才怪。

    我只是说说而已,谁信谁傻瓜。

    “你去了哪里?”他没有发觉我的敷衍,接着又问。

    “中央咖啡馆,”而我诚实地回答,“我去那里见了朋友,然后直接回家了……糟糕,我都忘了问你需不需要帮你带点什么东西回来。”

    “没关系,我们下次可以一起去采购,”他说,“你和朋友谈的怎么样?”

    我回答:“很好,我提出给他一笔钱,他听了就愿意放弃揍敌客了。”

    “多少?”他问。

    我:“五十万。”

    “那不少了。”他作出评价。

    空气好像变得稀薄了一些。

    “他是我的朋友嘛。”我道。

    “你确实很喜欢交朋友,”他又在“朋友”这个词语上变换了语气,但那怪异的语气隐藏在诚恳的虚假幻象下,他说,“不过,你的朋友中,有些人可能配不上这个称呼,你在担心他的时候,他把你的安危当成儿戏,还心安理得地收下了你的钱。”

    “他们真的适合成为你的朋友吗?”

    我没有回答。

    语言有神奇的魔力,当一句话首次出现在你脑海中的时候,你可能不会在意,但在某天某个场景下,你想起了这句话,它就会像魔咒一样缠绕在你耳畔,不停地怂恿着你去做出相应的行为。

    面前的揍敌客显然深谙这种小把戏。

    然而他忘了,力的作用是双向的,一个人可以用语言对另一个人施加影响,但他自己也势必会受到影响。

    毕竟人和人之间的交流也是双向的。

    “我们也是从朋友开始做起的呀,我和你当朋友的时候,不也麻烦了你很多吗?”我对他露出无辜的笑容,“朋友之间,互帮互助是应该的。你帮我的时候不是这么想的吗?”

    我成功用这段话把他噎住了。

    想洗脑我,门都没有。

    来看看到底是谁的心理防线更坚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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