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叶听霜在沈倦和君照雪的注视下,翻身将衣衫凌乱的沈灼抱了起来。

    叶听霜的手掌扣住沈灼的腰时,沈灼不由僵硬的挺着身体。

    碍于君照雪和沈倦在场,沈灼不得不演完全套,咬牙道:“抱稳一点,若是让本殿下摔着,本殿下就赏你一鞭子。”

    叶听霜笑答:“一鞭子可不够,若是摔着殿下,奴愿意领十鞭子。”

    他的模样像极了媚上的奸佞!

    沈灼眉心紧蹙,总觉得哪里别扭,愈发觉得叶听霜哪儿哪儿都碍眼。

    王府长史连忙凑前:“七殿下便在旁边的院子住下吧,那里离得近些。下臣这便派人去请医工,为七殿下诊治。”

    沈灼淡淡的嗯了声:“带路。”

    王府长史的余光又瞥向了沈倦,见他轻轻一摆手,这才放心弯腰谄笑道:“喏!”

    长史在前方提灯带路,叶听霜便一路抱着沈灼。

    大多奴役全都跟去,室内便仅剩下零星几人。

    君照雪正要跟去,便听身后传来粗粗的喊声:“殿下请留步。”

    雷文力?

    那个沈倦身边的胡人部曲?

    君照雪转身:“我已不是什么殿下,还望慎言。”

    雷文力高大的身姿带着十足的压迫,偏生表情质朴如稚童,摸了摸后脑勺:“质子不是殿下吗?”

    君照雪的表情骤冷:“六殿下,那胡人乃是你的门客,这是否可算作挑衅?”

    沈倦一直在看好戏,听闻君照雪发怒,唇边扬起一抹微凉而浅的笑:“君先生何必同一粗人动怒?”

    虽是安抚,眼中的敌意已然遮掩不住。

    放任叶听霜抱走清昭,并非是认为叶听霜毫无威胁,只因清昭前些时日对君照雪太过死缠烂打,让他认定君照雪才是‘心头大患’。

    君照雪:“六殿下单独留下我,只为讥讽一二?”

    沈倦挑眉:“雷文力那话也并无过错,看来君先生来晋朝多年,早已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他恶意的戳着对方的伤口,“我是皇子,小七是皇子,君先生亦是皇子,又有何区别?”

    君照雪的眼神陡然危险了起来。

    屋外的竹枝受不起磅礴大雨,忽而骤然断裂,直倒向了屋顶。

    一片琉璃瓦片向内砸来,哐当一声在两人之间碎裂。

    君照雪身上的仙雅温润,也夹杂上了一丝冷煞之气:“六皇子究竟是什么意思?”

    白笑站到了君照雪身后,将雕花木门缓缓关闭。

    接下来的话,不能被外人听到了。

    只听‘咿呀’一声,泼墨般的黑暗便填满了整个房间。

    此时连微弱的、阴靡的、被重重乌云所遮盖的光线,都再难透入半分。

    沈倦玩弄着腰间玉佩:“宁国派人来说,可以在籍田之变时,助我杀了太子。”

    君照雪:“……”

    他为何从未听过?

    君照雪余光瞥向白笑,则见白笑轻轻点了下头。

    君照雪只觉得被一层层的蛛网包裹而来,再被无形之手拉扯着,溺于黑暗沼泽之中。

    他竟又成了棋子。

    宁国想要做什么,他向来只有配合,十年前如此,十年后亦是如此。

    但他不得不做。

    他是棋子,亦是皇子,趟刀山火海这种事,舍他其谁?

    “看来今日并非偶遇,原来这便是六皇子在路上等待我们的理由?”

    今日约好的密会之人,正是眼前的晋朝六皇子。

    君照雪:“六皇子可知晓,宁国策划的籍田之变针对的是谁?若六皇子知晓,还会说出这番话吗?”

    “石煊,不是吗?”

    沈倦在君照雪愕然的眼神当中,说出了那个名字。

    “天子籍田即将开始,若想要籍田之变成功,就必须要清昭抵达籍田之地,毕竟清昭才是所有错综复杂关系的核心。”

    沈倦推着轮椅,缓慢靠近了君照雪,车轮将地上的琉璃瓦片碾得更碎,发出刺耳的响声,“你们倒是把石煊的身份查得很清楚,他和祝家关系匪浅的事,兴许连我父皇都不清楚。”

    君照雪不置可否,并未反驳。

    偶然查到这件事时,他也曾万分诧异。

    这也是为何他向太子献捧杀之计后,又非得加码让自己入局的真正原因。

    正因为有石煊,所以沈灼值得。

    “石煊是晋宣帝豢养的一条狗,唯一的软肋只有沈灼。只有亲眼看到沈灼落难,石煊才会反咬晋宣帝。石煊一乱校事府便乱,校事府一乱晋朝便乱。”

    君照雪的声调里染上几分残忍,终于撕破了温润面皮,“六皇子不会看不清这些吧?六皇子这是要……卖国?”

    沈倦的轮椅在君照雪的面前停下,猛地对上他的视线:“若我说,是呢?”

    他的话刺人如刀。

    久久的沉默和寂静。

    大雨叮叮咚咚的砸在屋顶的琉璃瓦片之上,雨声敲得窗门笃笃作响,像是要迫不及待的从外面碾进来。

    摇颤的烛火,再也承受不住,就此熄灭。

    君照雪嗓音沙哑:“六皇子的确比太子阴狠多了。”

    六皇子这个节骨眼找上门来,或许是因为石煊调换玉符一事,彻底让他产生了杀念。

    一因还一果,只是没想到这‘果’会报得这般激烈。

    “这不是宁国所希望的吗?”

    “宁国夹杂在北魏和晋朝两个庞然大物间,常年忍气吞声,连储君也能送来当质子,真是把‘做狗’二字淋漓尽致。”

    沈倦玩味笑道,“君先生怕是早就忘了自己宁国太子的身份了吧?”

    君照雪指节捏得泛白,终于明白了雷文力那句‘殿下’之意。

    原来早在这之前,沈倦便织好了网。

    一条阴冷的蛇!

    君照雪甩袖:“便如六皇子所愿。”

    木门再度被打开,君照雪携白笑一同离去。

    临走前,沈倦轻声提道:“君先生莫要将清昭前些时日做的糊涂事放在心上,他年纪小,新鲜劲儿一过,想来也不会再缠着君先生了。瞧瞧,他现在不是又有了想要玩趣的新人?”

    玩趣?

    他竟把沈灼前些时日的死缠烂打,称之为玩趣?

    如此轻描淡写。

    君照雪扫视过去:“我有时竟不知六皇子是厌恶沈清昭,还是喜爱沈清昭,在这些事情上护得如珠如宝,其他事情却算计得尤为阴狠。”

    沈倦淡笑不语。

    君照雪大步离去,没再同沈倦说上一句话。

    沈倦直立着背脊,在君照雪离开的那一瞬,便弯腰剧烈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

    狂风猎猎,窗户被啪啪作响。

    沈倦身上单薄的衣衫被吹得飘逸,仿佛随时都会被吹散的烟缕。

    他的唇角染上了血痕,又平静的用锦帕为自己擦干。

    沈倦满眼疲倦:“雷文力,推我去窗边。”

    雷文力眼露担忧:“喏。”

    沈倦眉目阴翳,坐到了被雨滴飞溅的窗前:“雷文力,你说为何总有人想抢我的东西?”

    雷文力嗓音沙哑如被刀割:“殿下可是记起了从前的事?”

    沈倦被痛意折磨,仍是痴坐在风口浪尖,像是回忆起了过去,眼瞳也失了神。

    “太子也就罢了……”

    “现在又是叶听霜……”

    “为何所有人都在与我争抢?”

    “祝昭仪分明把清昭托付给了我。”

    “该是……我啊。”

    —

    这场大雨隐隐有越下越大的阵仗。

    建康城去年冬日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今年开春又是一场罕见的大雨,实乃离奇。

    现下虽是白天,天空却阴沉得宛若黑夜。

    叶听霜一路极缓,若非极力克制,或许这一刻他便要展露出自己都未察觉的细微发颤。

    同小殿下待在一起时,总是小殿下在对他做些什么,而如今却是他在对小殿下做什么。

    渴望被注视。

    渴望被重视。

    他所有的渴望之中,唯独没有渴望占据。

    叶听霜太习惯于压抑自己。

    然而偶然尝到这滋味,竟让他心尖儿都生出了酥麻。

    抱。

    如此简单而已,便让他生出了另一种隐秘的渴望。

    王府长史推开了门,弯腰笑道:“便是这里了,叶内侍可将殿下放在榻上。”

    叶听霜踏了进去,将沈灼轻放到了床榻之上。

    这双使惯了刑具的手,头一次用来抱人。

    他的手指弹动,心头怅然若失。

    沈灼并未将注意力放到叶听霜的身上,而是假笑的对王府长史说:“让医工快些来吧。”

    王府长史:“喏。”

    待一群人恭敬的离去,屋内仅剩沈灼和叶听霜两人。

    沈灼的笑容瞬间化为了怒意:“让你去装脚崴,为何推你不动?!”

    他不信叶听霜没听见。

    这人一贯老奸巨猾!诡计多端!

    叶听霜垂眸:“奴只是觉得,若殿下想探一探王府深浅,由奴装脚崴,不如殿下装脚崴。最终是洗脱殿下的嫌疑,不是洗脱奴的嫌疑。”

    沈灼屈腿冷笑:“这么说叶大人是为了我考虑,才这么做了?这么快就学会诡辩了?叶大人好生口齿伶俐。”

    沈灼本就衣衫不整,方才也仅是胡乱穿戴。

    现在一屈腿,未着鞋袜的脚便露了出来,似月弓,似玉石。

    叶听霜的余光不自觉被吸引,喉头轻轻滚动。

    沈灼:“……看什么?”

    叶听霜收回了眼神,忽而奇怪的询问:“殿下之前说用来遮掩身上瘢痕的纹路……”

    沈灼:“?”

    叶听霜:“奴不慎瞧见,好似……多了一片叶子?”

    那该是四片了?

    聚集十片,白光便该苏醒。

    沈灼原本该将注意力全数放在‘白光’的身上,此刻却怒气翻涌:“让你看了吗?还看了什么?说!”

    叶听霜难得老实:“腰,腿,还有……”

    沈灼气息不顺,直接踢了他一脚:“狗东西。”

    绣衣御史的事摊牌后,叶听霜便一点点暴露出自己的本性。

    还真是看走了眼,前世他怎么没发现叶听霜这么狗?!

    叶听霜没躲,生生受了这一脚。

    沈灼气笑了:“怎么?以叶大人的身手还躲不掉这一脚?”

    叶听霜:“奴如此行径,的确该受惩罚。”

    惩罚该受。

    但下次还看。

    沈灼没听到叶听霜心声,还以为他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心里略微舒坦了些:“算你识相。”

    叶听霜又询问:“一会儿医工那里,殿下该如何瞒过去?”

    “自是说我睡了,推脱过去。若非要闯进来,便只得闹闹脾气。”

    沈灼笑得蔫儿坏,“毕竟本殿下粗鄙不堪,闹点脾气算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都不禁笑了起来。

    一起干坏事的两只狐狸。

    沈灼:“便让我看看你在校事府学的本事,能否探出王府的深浅,叶大人。”

    叶听霜的眼瞳恢复清明,好似恶犬重新披上了羊皮,将自己伪装得温顺无害。

    那股疯劲儿,也藏得严严实实。

    “是。”

    王府并非一夕之间修葺,一年前在校事府时他便看过王府构图了。

    若是说疑点,那便只有一处。

    叶听霜退出了房间,很快便朝着某个地方而去。

    直至半夜,叶听霜才同沈灼汇合。

    夜雨放肆倾泻,如疾驰而下的冰珠,积水一点点漫上台阶。

    两人迎着夜风朝着一处地方走去,闯入石子甬路,绕过曲槛回廊,很快便来到了一处观花楼。

    沈灼抬头望去:“就是这儿?”

    眼前的云楼秀丽华美,足够五层高,四面开窗,顶楼还修建了一处观景台。

    透过树杪和朱窗,便能瞧见里面的各式藏书,想来此地应是藏书楼。

    叶听霜:“王府布局,唯有此处怪异。”

    沈灼:“有何怪异?”

    叶听霜:“今上偏心六皇子,王府定然会找最好的匠人,此处观花上佳的位置,乃是湖中心。而这一处只是在边上,不是临湖,也不是湖中心,而是最边上。”

    沈灼诧异:“仅仅只是因为这个?你便断定有怪异?”

    校事府培养人的手段果然不简单,旁人定看不出这细微的差别。

    仔细想想,的确有问题。

    叶听霜点头:“奴本以为王府和国师府会比邻而建,这样便容易挖通为密道,没想到两座府邸之间却挖了一座湖,如此六皇子和国师的来往便显得困难了。”

    沈灼讥笑:“我那父皇向来疑心极重,想来是为了掩人耳目。”

    叶听霜:“这么说来,这里便更加可疑了。”

    沈灼装作糊涂,想要编出对方更多消息:“国师不是没有回朝吗?他们怎么相见?”

    叶听霜:“但他的贴身寺奴竺秋回来了。”

    沈灼:“……?”

    看来叶听霜不知道石煊已经回朝了?

    为何石煊回朝的消息,不是告诉心腹叶听霜,而是告诉他?

    怀着满腔的疑惑,沈灼面色愈发深沉。

    忽而——

    叶听霜猛地拉拽住了沈灼,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两人便躲到了一侧假山。

    “嘘!有人来了。”

    叶听霜的声音融在雨里,却带着一股湿濡。

    沈灼不适的瞥开了头,心脏有些发痒,转眼却瞧见一名身着斗篷之人进入到了云楼之中。

    等了许久,也不见出来。

    两人只得跟了上去,只身闯入云楼后,只看得到地上水渍,却瞧不见人影。

    凭空消失了?

    叶听霜在校事府学到不少本事,在香几上的花瓶里,拉出了其中一条锁链。

    一道朝下的密室之门,赫然映入了眼帘。

    叶听霜:“殿下可要冒险前往?还是想要循序渐进的探查六皇子生母一事?”

    只几个呼吸之间,沈灼便做出了决定。

    “进。”

    他等得了,老师等不了。

    底下是一条漆黑通道,不停的传来滴滴答答的水声。

    偶有几滴落到头顶,清凉刺骨,冻得沈灼直哆嗦。

    沈灼钻了下去,摸着石壁小心前行:“真是这边没错吗?”

    叶听霜紧随其后,在身后扶住了沈灼:“王府和国师府邸隔着湖,大抵谁也无法察觉两人的府邸连通了。应该是修葺时,先修暗道,后注湖水。”

    沈灼眼露惊骇,那密道不会塌吗?

    大抵用了最好的匠人!真是好大的手笔!

    方才看那湖,也觉着稍浅了些,表面还漂浮着过多浮萍和水草,让人无法将下面看真切,竟是这个原因!

    腥气和湿气争先恐后的钻入肺部,连呼吸也变得难受。

    他们走得极缓极慢,唯恐脚上声音过大。

    没隔多久,终于看到了一处光源。

    前方的方形石房内,仅有一盏孤弱的烛火,不足以驱散所有的黑暗。

    两人的谈话声,渐渐传到了沈灼的耳朵里。

    “说了半天,你还未回答我的提问。”

    “为何偏要今日相见?”

    是沈倦的声音!

    沈灼呼吸紊乱,猛地将身体紧贴到石墙上,眼睛朝着那边瞥去——

    一名奴仆打扮的男子,赫然映入眼帘。

    他身穿廉价的褚色麻衣,肤色黝黑,手上却拿着一串昂贵佛珠。

    竺秋:“今日罕见夜雨,今上让廷尉骆元留宿宫中,说是下棋谈心,不许宫人打搅,现下已有两个时辰未出。”

    沈倦:“……廷尉骆元?”

    那个不愿沾事,向来揣着明白装糊涂的骆元?

    殿审有他、叶家大案有他,虽次次有他,却次次不出力。

    竺秋眼观鼻鼻观心,转动着手中佛珠,显得淡漠而禅性:“他们今夜所谈,便是必须今夜相见的理由。”

    沈倦终于重视了起来,审视着竺秋。

    他离那盏烛灯太远,身上沾染着许多阴影。

    石壁在修建时画有仙娥飞天图,也因湿润水汽而被鼓胀成鬼怪的模样。

    沈倦拧眉:“谈的什么?”

    竺秋:“事关,六殿下的身世。”

    偷听的沈灼呼吸变轻了,胸膛快要装不下鼓动过快的心脏。

    没想到不仅他查到了这一层,连晋宣帝的消息也来得这么快!

    沈倦的身世到底有哪里古怪?

    竺秋:“六殿下看上去并不吃惊。”

    沈倦微垂的长睫洒下一片阴影,如毒蛇般阴恻恻的声音响起:“知晓这件事的最后一人都杀绝了,父皇察觉到又能怎么样呢?再问也问不出任何端倪。”

    竺秋勾唇:“单显死得不怨。”

    他的语气一转,“可六殿下不该再算计七殿下。”

    两人的目光相撞,顷刻激烈了起来。

    竺秋的声音嘶哑得像是被钝器刮过:“国师早有告知,当日那碗药,倘若七殿下继续信任太子,并且全数喝下,是死是毁,皆是他自己活该;但七殿下只喝一口,便说明他对太子已生怀疑,日后便该护。”

    沈倦眯起眼:“但清昭仍不肯舍弃太子。”

    竺秋叹了口气:“毕竟是十年感情。”

    手中拨动佛珠时啪啪作响,“若非七殿下是这种执拗的性子,六殿下也不会那般执着。”

    正因为难以得到,所以才无法忘怀。

    沈倦:“……”

    他阴森的握住石桌边缘,“别妄图揣测我。”

    竺秋手指停顿:“那便再说说那碗药的事。”

    沈倦:“呵……桓家聪明一世,大约也没想到出错的会在那碗药吧。喝全部是毒,喝一口是药。国师何不去当春闱考官?还真是给清昭出了一张好试题。”

    话到此处,沈灼已然明白过来了。

    他吸入一口凉薄寒气,久久没有呼出,让那种刺痛感充斥在四肢百骸之中。

    今世前生,最最巨大的变数点便出在他喝得那碗药当中!

    喝下全部与喝下一口,境遇之不同,天差地别!

    滴答——

    今夜大雨,石板间也不停在渗出水珠,每一颗都带着森森寒气。

    “我倒是想问问,国师为何要将校事府令牌交于叶听霜?”

    “他为了叶家大案可以呈达朝堂,不惜利用文鸳布局,又借桓夫人的手出暴室。那张早就准备好的药方就是证据,不光是为了保全他自己,还让清昭看到胜算,一步步引诱清昭力求殿审的诱饵!”

    沈倦借由手部的力量起身,弯腰凑到了竺秋面前,“一桩桩,一件件,不是都同国师想要护着清昭的想法不一样吗?他可是一直将清昭引诱到危险之处,国师不去管他,怎好意思反过来管我?”

    竺秋手指转动间,佛珠也相互撞击。

    他叹了口气,又沉默不语。

    “不回答了?”

    “国师究竟看中了叶听霜哪里?我查到……”

    沈倦的话语一顿,阴冷的目光黏在竺秋的身上,不想放过他任何一丝的反应,“他入宫时,是由暴室令王翁……亲自净身。”

    竺秋静如古佛,脸上表情无悲无喜,看不出任何端倪。

    六皇子想要握住叶家大案之心不死,自然会抓住事关叶听霜的每一处端倪。

    “六殿下想将叶家大案拽在手心,便为此而离间叶听霜和七殿下?这样叶听霜无人可靠,就会将叶家大案这把刀奉在六殿下手心吗?”

    沈倦:“竺大人觉得不会这样吗?”

    竺秋:“……的确,七殿下是变数。”

    若非沈灼,叶听霜和六皇子,该会牢牢联手。

    叶听霜若真的对七皇子存了杀心,蛰伏数年都会报仇。叶听霜的手段乃是校事府教出来的,定然会戳着七皇子最痛之处,反复碾磨。

    光是想一想,便觉得可怕。

    竺秋:“不过我奉劝六皇子日后还是莫要这样做了,玉簪,桓家玉符,已经足有两件事了,叶听霜可有回头?你我都知晓,若是事成,七皇子的处境该有多么凄惨。”

    沈灼脑子嗡嗡作响,呼吸里满带寒气。

    这便是……中毒的全部真相?

    他所窥见的只是庞大阴谋的一部分,其中掺杂的关系网,超乎他的想象,前世的他当真……分毫不知。

    或者说前世从太过信任太子开始,喝下全部的药之后,他便失去了窥见的资格。

    沈灼终于知道前世为什么沈倦会安心把朝堂交给叶听霜,因为两人有着深仇大恨,叶听霜对他恨之入骨,绝无化解的可能。

    离间的罪魁祸首,便是沈倦。

    从前只是疑惑,现今却完全确认了。

    沈灼呼吸难受,转身离开了此地。

    叶听霜紧随其后,却瞧见沈灼失魂落魄,连脚步也不稳了。

    叶听霜想要伸手去扶,哪知沈灼宛如陷入魔障,惊惧的推开了他。

    害怕?

    叶听霜摔在了地上,抬眸瞧见沈灼眼眶泛红,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的模样。

    一瞬间,叶听霜只剩下窒息。

    他不知自己怎么了,也不知沈灼怎么了,只是一旦看他对自己露出害怕的神色,他便心如刀割。

    不、别害怕我!

    哪怕沈灼玩弄他、戏谑他,他都不愿沈灼对他露出这样的神色。

    就好似那场梦,当真是事实。

    叶听霜想要起身去追,沈灼却转瞬离开了此地。

    沈灼的脑子里乱极了,塞满了前世的记忆——

    城门那一箭,让沈灼陷入昏迷。

    再度醒来时,便是病了足足半月。

    从此他的右手无法再拿起任何重物,沈灼命令所有人都不准声张,一个皇子残缺了,只会引来更多暗箭。

    叶听霜到最后,也对此事一无所知。

    沈灼去找过叶听霜,却换来了一场决裂。

    ‘我恨你,我想更恨你,我必须要做到。’

    比他表现得还要癫狂和痛苦的人是叶听霜。

    曾经以为是冰冷里的一点点温存,只是一场蓄意良久的报复。

    沈灼走出了云楼,只身迈入大雨之中。

    哈!从来都不是他不肯释怀,而是叶听霜恨他。

    叶听霜从云楼追出:“殿下!这样大的雨,你要独自去往何处?”

    沈灼却一直在往前走,脑海里却不断浮现着昔日的场景。

    舌尖顶着上颚,用力得渗出一丝血腥味。

    可是……

    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他还没做到更恨他吗?

    叶听霜的眉眼里带着痛苦,声音沙哑到祈求:“殿下,别一个人,带上我好吗?”

    沈灼的脚步停顿,缓慢朝后看去——

    叶听霜眼底带着孤苦,有化不开的酸楚。

    如此狼狈不堪,像是被主人收养却得不到半点关注的狗。

    沈灼呼吸凌乱,痛苦之中又夹杂了一丝快意。

    叶听霜把自己的脆弱放到他手心,就好像他随意一句话,便可以轻易将叶听霜捏碎。

    那句话不是别的,而是一根拴住疯犬的绳。

    叶听霜不会再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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