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间,舒遥觉得自己和陆昭从未分开。

    她没有相过亲,陆昭也没有谈过恋爱。

    想到这里,舒遥轻轻眯眸。

    她躺在椅子上,陆昭在旁边驾驶座,两个人手牵手,共同仰望同一片天空。

    头顶明日依然刺目,很难让人长久直视。

    舒遥闭上眼睛,嗓音有些哑地问:“你以前和你女朋友也这么做过吗?”

    陆昭没立刻回答,只是也闭上眼睛。她眼前闪过以前谈恋爱的场景。

    那个女生是韩国人,长得很漂亮,头发一年四季没有过重色。

    她为陆昭学会一些简单的中文,说话总是中英掺杂,别人问她是哪里人,她笑着说:“我可以是中国人,因为我有个中国女朋友。”

    那些人看向陆昭。

    陆昭便浅笑应答:“是我。”

    后来分手的时候,陆昭和她在公寓里,外面下很大的雨,电闪雷鸣。

    陆昭心想也太狗血了。

    又失魂落魄地想到,和舒遥分开那晚,上海也是湿漉漉的。

    “我说过,我不在乎那些。”那个女生说。

    陆昭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当时两个人谈恋爱的时候,陆昭大方承认过,自己有喜欢的人。

    不知道是韩国人想得开,还是这个女生想得开。

    她说:“没关系啊,你这么说,就是你们两个没什么可能的意思呗。”

    陆昭当时一愣,随后扯唇笑一下,说:“也是。”

    “那就跟我试一试呗。”她坐在陆昭旁边,拉住陆昭的手。

    陆昭垂眸,目光落在那个女生的手上。

    除了舒遥,这是陆昭第一次和同性“谈情说爱”。

    陆昭没有更多的经验,只是觉得,至少在这个女生身上,她没有找到同舒遥相处的那种心动感。

    也许因为对方不是舒遥。

    或者是,她们相处得还不够久。

    和一个不喜欢的人能长久地“厮混”在一起,甚至长达两年吗?

    陆昭很好奇。

    于是她点头同意了。

    她们做大多数情侣会做的事情,一起逛街,吃饭,偶尔在派对角落接吻。

    那个时候的陆昭,是真心想要试一试的。

    她想她已经是被抛弃的小狗,流浪的日子并不好过,有新的人愿意收留她,她为什么不试一试?

    要死要活不该是现代人该有的行为。

    或者说,她已经要死要活过了。

    舒遥并没有理会她。

    那她既然决定要走,就走得干脆一点好了。

    半年过后,陆昭才意识到,感情本身就是一件拖泥带水的事情。

    不管开始还是离开,都干脆不了。

    陆昭向那个女生道歉,她说:“对不起。”

    女生问:“你在对不起什么?”

    陆昭说不知道。

    女生陪陆昭坐一会儿,才说:“其实是那个人该向你说对不起。”

    女生离开前,陆昭递给她一把伞。

    陆昭说:“应该没有人愿意跟不喜欢的人在一起那么久,我想她也是。

    “她喜欢过我,所以她不用跟我道歉。

    “我没喜欢过你,才要跟你道歉。”

    陆昭睁开眼,思绪回到当下。

    她放倒座椅,从正驾坐到副驾,让舒遥躺在她身上。

    “我们在一起半年,牵过手,也接过吻。”陆昭说。

    舒遥以为自己已经选择接受,可这么听着,胸口还是很堵。

    她没忍住赌气似的说一声:“哦。”

    “但是没有跟你那么激烈。”陆昭说。

    过于直白的用词听得舒遥一愣,随后不由自主想起刚刚二人难舍难分的场景,她忍不住耳根发热,不知这么接话,只能再次:“哦。”

    两个人抱很久。

    舒遥趴在陆昭胸口,和陆昭手拉手,问:“我重不重。”

    陆昭知道舒遥是想岔开话题,让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变得轻松。于是顺势而为,轻哼一声,“早就想说了,这些年是没吃饭吗?”

    舒遥瞪眼,“你少来,我明明比以前胖一点。”

    陆昭:“有什么用,都是虚的。”

    舒遥:“你才虚。”

    陆昭:“刚刚谁说要缺氧了?”

    舒遥:“……”

    舒遥脸涨红,“你怎么这么……”张口就来?

    陆昭挑眉,“我怎么?”

    “你不要脸。”舒遥小声嘀咕。

    “你要脸,”陆昭说着,捏捏舒遥的手指,声音低下来,“你就是太要脸。”

    舒遥闻言没反驳,半晌才伸手搂住陆昭的脖子,脸往陆昭胸口贴,“嗯”一声,坦诚道:“我就是太要脸了。”

    陆昭叹气,“我也是。”

    舒遥有点想笑,“你怎么就是了?”

    陆昭:“本来就是。”

    舒遥也许永远都不知道,在后来的很多年,陆昭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后悔过多少次。

    有时候和朋友开趴喝酒,看见其他人只说三两句话就能吻到一起,陆昭就想,为什么她不可以。

    为什么她不能干脆什么都不顾。

    可每当酒醒以后,陆昭看到那些三两句话就能吻一起的人在翌日冷漠相待并且不打算有未来时,她又很庆幸,她和舒遥尚且有几分可以装傻的体面在。

    哪怕那几年,陆昭根本没想过,她和舒遥还能再次重逢。

    “你已经够不要脸了,小狗。”舒遥微微仰脸,眼睛笑成月牙。

    你已经做得够好了。

    小狗。

    陆昭唇角轻翘,含糊不清“嗯”一声。

    不知道是在应“不要脸”的话题,还是在应那声“小狗。”

    总而言之,她在回应舒遥。

    “小狗。”舒遥又叫一声。

    陆昭不理会。

    舒遥眼睛更弯,“小狗。”

    陆昭“哼”一声。

    舒遥噘嘴。

    陆昭沉默几秒,脸埋进舒遥的脖子,“汪!”

    舒遥笑了。

    舒遥喜欢叫陆昭小狗。

    小狗忠诚,小狗一生只有一个主人。

    而养过小狗的人都知道,在这场人生的旅程里,不仅仅是小狗离不开主人。

    更是主人离不开小狗。

    舒遥是陆昭的主人。

    是舒遥离不开陆昭。

    -

    舒遥和陆昭迟到很久,但是没有一个人打电话发消息催促,好像他们默认她们俩需要独处的空间。

    等陆昭赶到他们平时的聚集点时,所有人都在沙堆里做足浴。

    陆昭把车停在沙脊上,韩迟看见车子停稳,喊:“两位女士里边请,单品还是套餐啊?”

    “你能别骚吗?”赵虞抓一把沙子丢韩迟头上。

    韩迟隔空指点,赵虞无所畏惧。

    舒遥穿着鞋子,刚下车落地,半只脚陷进沙子里。

    她没忍住“啊”一声。

    旁边陆昭从车尾绕过去走到她身边,“把鞋脱了。”

    舒遥看一眼陆昭的鞋,“你怎么不脱?”

    陆昭先是表情有点无奈,随后手撑在车窗上,“怎么什么都想一起?我一会儿开车你坐我腿上不?”

    嘴上这么说,眼神神情比谁都得意。

    仿佛在说:舒遥你也太粘人了吧。

    舒遥:“……”

    舒遥见不得陆昭那么得意,两脚随便一蹬,把鞋脱了放进车里,然后一弯腰,从陆昭胳膊下离开,顺便说一句:“现在不流行壁咚了,很油。”

    陆昭表情僵住。

    舒遥没忍住笑出声,快步跑开。

    然而舒遥低估了光脚在沙子里行走的难度,她着急逃跑,一抬脚直接被绊倒,还没反应过来一屁股坐在地上。

    整个人直接摔懵。

    陆昭余光瞥见舒遥摔倒时第一时间就伸出胳膊去拽,但是无奈舒遥摔得太干脆,她没能拦住,先是一愣,随后看到舒遥满脸懵意,没忍住笑出声。

    陆昭笑着蹲在舒遥旁边,明目张胆地调侃:“跑啊。”

    舒遥气急败坏地一把将陆昭推倒,陆昭根本没打算挣扎反抗,顺势坐在沙子里,笑得声音更大。

    舒遥抓一把沙子丢到陆昭怀里,声音有些娇嗔,“你烦死了!”

    陆昭仍旧在笑,任由舒遥往她身上埋沙子。

    舒遥见状,直接跪在沙子上。

    太阳正大,照在沙子堆上,暖呼呼的,膝盖跪上去,像在做什么热疗。

    “把你埋在这里!”舒遥说着,把陆昭上半身也推倒,让陆昭直接躺在沙子里,她一边念叨一边往陆昭身上堆。

    像个幼儿园大班生。

    陆昭着实被可爱到,一把拽住舒遥的手,舒遥不察,被拽得踉跄,扑倒在陆昭怀里。

    陆昭倒下的同时脸上挂着得逞的笑。

    舒遥被扬起的沙子糊一脸,没忍住失声喊:“陆!昭!”

    这一嗓子直接把其他人喊过来,凑近一看。

    赵虞小学生提问一般举手问:“不好意思,请问你们是在谈恋爱吗?”

    舒遥一顿,整个人以僵硬且扭曲的姿势停滞——她一只手被陆昭抓在手里,另一只手为支撑点压在沙子里,此时因为重量大,手正在一点点往沙子里陷。

    而陆昭,躺在沙子堆里,和舒遥近有几公分的距离。

    几秒后,舒遥反应过来,挣扎着想起身,偏偏陆昭把她的手拽得更紧,另一只本来随意放在旁边的手直接扣上她的腰,稍稍用力,舒遥立马失力,整个人一下子摔进陆昭怀里。

    顺便失声尖叫一声。

    舒遥:“……”

    舒遥感觉自己没脸再见人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埋进陆昭怀里装死。

    她决定在这里待到天荒地老。

    只可惜陆昭根本不是“见好就收”的人,她躺在地上,偏头,看向旁边看戏的赵虞。

    “不然呢?有没有点眼色?我如果是你,方圆十里我都不会靠近的。”

    舒遥:“……”

    几秒后,赵虞开口:“舒遥,听到没,这人就是这么没素质,你现在分手还来得及。”

    说完转身就走,顺便把其他“观光游客”也拖走。

    舒遥直觉他们离开后,手忙脚乱从陆昭身上爬起来。

    陆昭半坐起,看到舒遥就那么打算一个人走,不可置信地问:“我呢?”

    舒遥犹豫一下,一脸认真地说:“我觉得赵虞说的对,我现在跑还来得及。”

    陆昭:“……舒遥,你信不信我在这哭出来。”

    舒遥:“……?”

    陆昭:“如果你再说这种话的话。”

    舒遥:“……。”

    “对不起,我错了。”舒遥立刻原地蛙跪。

    陆昭盯着舒遥,没有什么表情。

    可舒遥分明从她那双眼睛里看到了难以掩饰的委屈和后怕。

    舒遥很难形容这种感觉。

    像心脏周围被自己这些年亲手种下无数荆棘,一旦陆昭袒露半分委屈,荆棘便会向里收缩挤压心脏。

    不是阵痛。

    是细细密密的痛。

    “小狗。”舒遥抓住陆昭的手,讨好一样晃晃,朝她噘嘴,眨眼。

    好一会儿,陆昭才垂眸,她握着舒遥的手,一点点把舒遥手上的沙子弄掉,指缝里的也擦掉。

    然后才低声说:“以后不要说这种话。”

    陆昭没有哭,也没有大悲大痛的情绪。

    可舒遥已经快要心碎。

    舒遥忘了。

    陆昭是被抛弃过的小狗,是流浪过的小狗。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在陆昭这里不是典故,是亲身经历。

    而舒遥是犯错的人。

    她要用一生来赎罪。

    最好赎罪到下辈子去。

    微微俯首,舒遥亲在陆昭鼻尖,轻声说:“以后都不会再说了。”

    良久,陆昭才低低应一声。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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