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心医院的停车雨篷，生锈漏雨，风大点的时候连顶上的钢板都会掀飞几块。
白展集没把自己那辆老式摩托停里边，担心被顶上落下的铁水腐蚀，还有就是那儿，车摆得太密，肩挨肩，倒一辆就会出现多米诺骨牌效应。
所以，摩托，他停在附近一家丰润超市的雨篷下。
住院部就在停车雨篷前，到了二楼，三零一这个房间他找了许久。
最后，是一个叫陈雅的实习小护士带得路。
三零一挨着厕所，进房间，关了门都能闻到旁边厕所渗进来的怪味。
这个房间大概有五十平米，横摆着的一排十几张床，比天花板上的灯还白亮。
白展集看见一个被绑成木乃伊，在床上一动不动，像是等着下葬的家伙，径直走到他的床前。
“喂！就是你叫张亮。”
躺在床上的张亮听到睁开眼睛，一个脑袋被绑的只露出，眼耳鼻口七个洞，全都死死盯着眼前的少年。
红短袖、白短裤，眼睛像山里的清泉般干净清澈，一头断碎发如同连绵草原的大火般旺盛。
“啊！”
他下意识要起身，却疼得一声怪叫。
“小心肺！”
那叫陈雅的小护士紧张的急叫一声，生怕张亮有什么事。
主治医师可是特地叮嘱过，不让他在床上乱动。
张亮听见小护士喊了一声，老实的躺了回去。
说实话，这两天这句话他已经听了不下百遍。
起初是咳嗽，每次咳嗽都会一惊一乍喊道：小心肺！
也不让他多说话，和临床老刘唠上几句，便大发雷霆喊道：小心肺！
…….
唉！医生跟他说话都是和和气气，一个刚实习的小护士倒是骑上母猪当马使，吆喝个没完。
小护士唠叨几句，出去了。
房间除了十几张床，就占了三人，老刘算是张亮邻居，还有一个还在床上昏着。
张亮告诉白展集那家伙是遭车祸，多半是成了植物人，老刘来得时候就见他躺在着，一动不动已经三个月了。
张亮跟白展集唠嗑，等老刘出去吸烟，房间里只剩两活人，才说起正事。
“钱带来了吗？”
白展集拍拍鼓鼓的裤兜。
张亮又道。
“能和我说说前年那次校园斗殴吗？
听说你一个人挑翻青汉帮二十来人，还差点把李俊打死。
要不是有人报警及时，你也免不了进去坐几年。”
白展集一股屁坐到老刘床上，往后一趟，看着天花板，喃喃得说道。
“报警的是我兄弟，你说的没错。要不是他机灵，搞不好我还真得坐一辈子牢。”
张亮突然咳嗽两声，因为喉咙里血混着痰，所以咳嗽就像是水泥里爆炸的鞭炮声。
“说说。”
白展集反身直腰挺背坐起，看看张亮像海啸般夸张起伏的胸口，沉思一会，问道。
“你真想知道？”
张亮立刻没回答，细细琢磨了两分钟，才给到白展集一个苦笑不得的回答。
“知道了，我会后悔吗？”
白展集沉默着思索了一会，随后摇了摇头。
“那说吧。”
张亮把脑袋往白展集那床挪了挪，叫耳朵靠近些，好让自己能听得更清楚。
“以前，在南巡一中，我有个绰号叫非人哉，我好兄弟给取的。
来源于superman这个单词。
这是英语，两百年前就淘汰了，所以你也不可能知道。
我兄弟说这是梦里跟半书先生学的技术，叫造意。
super意味超越，man是指人，合起来的意思是超越人类极限的人，也叫不是人的人，简称非人哉。”
白展集讲到这，张亮眼睛亮了。他看了眼张亮，笑了笑，继续说道。
“绰号是刚入学时取的，那会我在四班，他被分到三班，是兄弟班。
照他的说法，就是缘分。
入学第一天，他就喜欢上一个女生，叫唐筱筱，不算的漂亮，个子小小的，男孩子气，有时说话像嘴里塞了炮仗。
我也不清楚，他是怎么喜欢上女生的。
反正就是莫名其妙喜欢上了。
我告诉体型是爱情不可逾越的鸿沟。
他就告诉我：爱情这玩意老天爷都管不了，时候到了，鲜花自然插在牛粪上。
因为这女的，他去参加了军训，结果第一天就晕倒了。
他们班没有一个人愿意去扶，教官也不愿意，嫌大胖子一身臭汗。
没办法，只得我去，总不能看着大胖子在操场被太阳嗮得滋滋冒油。
因为帮大胖子，我顶撞了我们班的教官。
他看不惯我的行为，说是在训练的时候违抗指令。
这是军训，服从命令，是虎得趴着，是龙得卧着。
他罚我跑二十圈操场。
我不服气，告诉他，凭什么！我得听他的。
他说不服气，单挑！
然后我打趴了一个，又来了一群伏地不服气的。
他们一个个来，又一个个趴下，趴下的又起来，起来的又趴下。
那天下午校长在操场皱着眉头看了一下午，什么话也没说。
一旁的总教官气得干瞪眼，摩拳擦掌半天，什么动静也没有。
教学楼三楼，我的新班主任陈孝长和一个女孩抢了一下午的望远镜。
到了第二天，教官全走了，换成体育老师带练，训练强度底了许多，跟玩似的。
第四天的时候，大胖子还是晕倒了。
十五天里，大胖子前前后后晕了七八次，不过最后总算是熬过来。
天不负苦心人，大胖子和唐筱筱搭上了话。
就这样平平常常过了一个学期。
高一下学期时，学校门口来一群混混，身上纹着花蝴蝶，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们是青汉帮的。
只是听同学说那群人都在打听我的消息。
后来，李俊进了学校找到我。
陈孝长是他以前班主任，托这一层关系，他才进的学校。
我不清楚当时他跟陈老师说了什么，只记得陈老师的表情阴沉得可怕，像是火山喷发出的浓烟。
他在我去见李俊前告诉我，他要是让你加入青汉帮，你就果断拒绝。
我和李俊第一次是在学校竹林的亭子里见的面，那时我还没长这么高，一米六比他矮半个头。
他一见面就激动得握着我的手，上来就喊我的绰号：非人哉！
他说自己以前也在南浔一中读书，跟我一样贪玩，军训时也闹过。
我一听，觉得自己遇上同道中人。
那天下午的课我没去上，他跟我聊了一个半小时，全在说自己在南巡读书时候的事？
他说自己老爸跟陈孝长是铁哥们，以后会让陈老师在学校里多照顾照顾我。
关于这件事，当时我并不知道他绑架了陈老师的女儿。
最后他离开时，送了我一顶鸭舌帽，并告诉要是在学校里有什么特殊困难，都可以来青汉帮找他。
接下来两月时间，他断断续续的来，偶尔隔三天、偶隔四天又或隔一天，总之不会超过一个星期。
期间他从来不提让我加入青汉帮的事。
每次他来，陈老师脸色都不太好。
因为“非人哉”事件，同学大都对我敬而远之，元润又在忙碌着自己的爱情事业。
在那段时间，除元润外，我把他当成真正意义上的朋友。
第三个月他一次没来过，那时我脑子天天盼着他来。
能有个伴，说说话。
后来，我跟大胖子提起这事，他管这叫心理战术。
第四个月月中他来了，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他告诉我他在白云巷被人围殴了。
我猛得起身，一下拍裂了亭子中木桌。
他被我的反应吓了一跳，眼睛里冒光，像是海盗即将得到财宝才有的那种兴奋的贪婪。
我那时候并不知道他在开始给我下套，当天我翘课在白云巷里一个打了十几个。
那个小团体叫地头蛇，刚建立就被我打散了。
李俊从那儿又收编几个青汉帮新人，都是最能打的。
回学校后，陈老师发现我翘课把我骂了一顿，我没跟他杠，我知道他是为我好。
那天下午放学后，陈老师一个人在办公室打电话，电话里吵得很凶。
吵完后，他哭了好久。
这事是大胖子告诉我的，他成绩好，每次都第一，不去上课，就喜欢在学校图书馆里看书，所以回家也晚。
他在办公室门口，脑袋贴着墙，不敢出声，听到晚上七点半才走。
大胖子说第一次见老陈生气成那样，说话跟战斗轰炸似的，隔着墙脑袋被震地嗡嗡想。
接下来一连两个月李俊一次都没来过。
但是他的小弟偶尔还会出现在学校门口，见我总会打招呼。
我向他们问起李俊为什么都不来了？
他们就说李俊在忙，没法过来看我这兄弟，所以就派他们来看看我在学校里过得怎么样？
我当时很感动。
准备等到暑假的时候去找李俊玩，看看能不能帮上他的忙。
期末的时候有事陈老师请了七天假，而我在学校收到一封信，起初还以为是情书，拆开发现是李俊寄来的。
信上写得内容我以及记不清了，大致内容是他很看好我这兄弟，本想拉我进青汉帮，当二把手，但是听说我想出南巡，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他表示理解、尊重、并非常支持我的决定，以后日子不会再去打扰我，他让我安心学习，等到出城的那天他亲自来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