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旬，天气还不是特别炎热，临州连续下了半个月的雨，空气潮潮的，衣柜里放着不穿的衣服有发霉的趋势。
谢嘉木就是在这样的雨季住进了医院。
当时正在开会，谢嘉木咳了几下，鲜血从他嘴角流出来，吓坏了在场的其他员工。
他很淡然地拿了一张抽纸，把嘴角的血擦去，低头看了一眼鲜红的血迹，面无表情地说：“会议先暂停，我去趟医院。”
离开公司，谢嘉木自己开车去了临州人民医院，等红灯的时候用手机给自己挂了一个号。
他浏览了一下科室，吐血应该算是内科，于是他没有犹豫地挂了一个内科副主任的号。
医院里人很多，谢嘉木坐在科室外的金属椅子上等待叫号，因为不少人是提前挂好号才来的，所以他排到很后面。
他看了看时间，给助理打了一个电话，让他把笔记本电脑送过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工作一下。
助理难以理解谢嘉木的行为，劝他说：“谢总，你还是先好好看病，项目也不急。”
谢嘉木拒绝：“要等很久，你把笔记本拿过来，我打发一下时间。”
助理劝不动老板，只好乖乖听从，开车把谢嘉木的笔记本电脑送到了医院。
谢嘉木打开电脑，马不停蹄地开始工作，等他再抬头，发现助理竟然还在。
助理不好意思地说：“谢总，我陪你看病吧。”
谢嘉木摆摆手，“不用，我自己一个人可以。”
“谢总，你没发现这里坐着的人里面只有你身旁没人吗？”
谢嘉木环顾四周，确实都是三三两两的人结对站在一起或者坐在一起。
“哪有一个人来医院看病的。”助理小声嘟囔。
谢嘉木撇了他一眼，冷冷地说：“你回去吧，不回去算你旷工。”
小助理无奈地离开。
等了差不多两个小时，才轮到谢嘉木，谢嘉木很冷静地跟医生描述自己的症状，医生给他开了一堆检查就打发了。
又是新一轮的排队，谢嘉木不知道生病这么麻烦，很懊悔地想，早知道不糟蹋身体了。
说是糟蹋其实也还好，不过就是熬夜工作，不按时吃饭，外加烟酒。
为此李敏尔天天念他，要他好好照顾身体，他每次都会答应，但隔天还是继续他那颠三倒四地的生活。
他没有自暴自弃，只是失去努力生活的欲望，既然知道前路看不到光，活七十岁和活三十岁又有什么差别。
一系列的检查做完，又是漫长地等报告，报告出来拿给门诊医生看，医生说他胃出血，要住院治疗。
他平淡地哦了一声，然后拿着医生开的单子去缴费，心情无比平静，又不会死，不明白医生为什么用没救了的眼神看着他。
他第一次住院，不知道要带什么东西，护士看着他抱着电脑坐在病床上，怜悯地说：“快让你家人过来吧。”
谢嘉木担心李敏尔着急，没有往家里打电话，让助理去买了一些住院需要的东西，随意地住进了医院。
李敏尔第二天早上给彻夜不归的谢嘉木打电话，他本来找好了借口，跟李敏尔说外地项目突然出了问题，要去外地出差一段时间。
他经常出差，李敏尔并不会怀疑。
好死不死打电话的时候刚好医生带着护士来查房。
医生很常规地问了一句：“身体感觉怎么样？”
谢嘉木还没有回答，电话那头的李敏尔发现了端倪，“嘉木，你怎么了？”
“身体不舒服吗？”
眼见着瞒不下去，谢嘉木才说了实话，“妈，没啥大事，就是胃出血住院了。”
尽管谢嘉木说得平淡，但在李敏尔耳朵里面，住院两个字就已经够严重的了。
李敏尔埋怨道：“你这孩子，这么大的事，还想瞒着我们。”
“你在哪个病房，我和你爸现在就过去。”
谢嘉木如实告知。
李敏尔刚挂了儿子的电话，女儿的电话又来了。
一接通电话，李敏尔就急匆匆地说：“喂，星星，妈现在有点事，先不跟你说了。”
程星问：“发生什么了，这么着急。”
李敏尔赶着去医院，没有多想，“你哥住院了，我现在准备过去。”
程星心里咯噔一下，连忙问：“我哥怎么了？”
“还不知道呢，他说是说胃出血，我先不跟你说了，具体情况等我去医院看看再告诉你。”
吴宙洗完碗出来，看到沙发上的程星握着手机一脸焦急，他走到她身后环住她，“怎么了？”
程星抬头看他，“吴宙，我要回国。”
吴宙一顿，“发生什么了，怎么突然要回国？”
“我哥病了，我想回去看看他。”
吴宙松开手，“严重吗？”
“不知道，我妈刚赶去医院。”
吴宙绕到她面前，蹲下与她平视，“星星，你先冷静一下，现在已经很晚了，我们等等消息，等明天白天再决定回不回国。”
她的脸上露出执拗的表情，“不行，我现在就要回去。”
空气死一般沉寂，他望着她恳求的目光，心口被重锤猛撞击。
程星从沙发上起来，喃喃说：“我一个人回吧。”
吴宙拉住快要与他交错而过的她，抬头仰视着她说：“你去收拾一下行李，我去开车。”
十五个小时的飞行，没有倒时差，程星一落地就奔向医院。
看到谢嘉木半躺在病床上，安好对着笔记本电脑的时候，程星产生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一瞬间，不眠不休二十几个小时的疲惫涌上来，吴宙扶住她的肩，给她一个力的支撑。
李敏尔和程铭看着突然从国外飞回来的小两口，大吃一惊地问：“你们怎么回来了？”
谢嘉木合上笔记本电脑，意外地看着程星。
程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吴宙问：“哥没事吧？”
“暂时是没什么大事，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但医生说胃的病得长期养才能完全好。”李敏尔说。
程星挣脱吴宙的手，走到病床前，将谢嘉木从头到脚地打量，他的身子比上一次见面消瘦了不少，脸颊上没有一点多余的肉，致使他的面部轮廓更加凛冽。
只有一双浅浅的茶色眼瞳没有丝毫变化，当他注视着她时，她感觉自己掉入一个死寂的湖。
她声音沙哑，委屈地问：“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谢嘉木慌张地伸出手，碰了碰她的眼角，湿润的水滴像热油一样灼到他的手指，他条件反射般弹开。
后悔的情绪在心里蔓延，他知道错了，他不应该自暴自弃，让在意他的人难过。
李敏尔在一旁叹气，“唉，天天不要命地工作，饭不好好吃，觉不好好睡。”
程铭也说：“仗着自己年轻就对自己身体胡作非为，看你们老了怎么办。”
病床前从空无一人到围满一圈人只用了几天时间，小护士推开门，不得不说：“麻烦家属让一下。”
在程星和李敏尔严峻的目光下，往后几天谢嘉木再没有打开笔记本电脑，真真正正躺在床上安心养病。
在医院住了两周之后，谢嘉木出院了，被李敏尔按在家里静养了几天之后，他才回公司上班。
这段时间程星没有提过什么时候回加州，有一天一家人吃早饭，在饭桌上程铭旁敲侧击地问：“星星，你请这么久的假，研究所那边没问题吗？”
程星一脸木然地答：“我把工作辞了。”
包括吴宙，一桌子的人纷纷看向她，程铭吃惊：“辞了？”
没等程星回答，程铭转头问吴宙：“什么时候的事？你们是决定回国发展了？”
吴宙愣了一下，只回答了后半句话：“嗯，国内前景也不错。”
其实他不知道这件事，程星没有跟他商量，一声不吭地把工作辞了。
只有李敏尔心情不错地说：“在外漂泊有什么好，打个电话都还要算好时差。”
谢嘉木用余光瞥了一眼程星，她置身事外般低头喝粥。
听到程星回国工作，谢嘉木很难说自己是什么心情，大概是喜忧掺半。
吃完早饭，谢嘉木开车去公司，李敏尔和程铭两人出门散步遛狗，家里只剩吴宙和程星两夫妻。
吴宙在等程星给他一个解释，但程星低头沉默地看手机。
别墅外的院子李敏尔种了一围栏开着紫色小花的藤蔓，阳光金灿灿地洒在上面，生气勃勃。
吴宙说：“程星，夏天快到了。”
他们原本准备在夏天举行婚礼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婚礼这个词越来越少的出现在她的口中，渐渐消失殆尽。
程星轻叹一口气，“对不起。”
吴宙苦笑着问：“对不起什么？”
“没有跟你商量，擅自决定回国。”
“只是这个吗？”
程星讶异地望着他，他的笑容愈发苦涩，笑意停滞在嘴角，好像有一千斤重一样。
沉默半响，吴宙问：“是不是我做错什么了？”
程星不答，目光却沉下去。
“如果我做错了什么，你能不能告诉我？”他顿了顿说，“我想改，我可以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