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九月看了一眼掉在地上的匾额,它就静静地躺在蜘蛛网中,满是岁月沉淀过后的痕迹。
    她眯了眯眸子,看到匾额右下角,有小字,看上去是个刚学会写字的小朋友画的,金色圆圈内写着一个字。
    楚九月看了好久,才拼凑出大概是个兰字。
    顾长生随着她,在地上蹲成一团小球,盯着那块匾额没看出个所以然,忍不住问道:“姐姐,你是认识这的人吗?为什么你连看着匾额都像是在看故人?”
    楚九月摇了摇头,想到方子兰也算是故人,又点了点头,“只是走到这里就有一种熟悉感,我们进去看看。”
    她将匾额上的灰尘全部拭去,立在墙边,才站起身来,推门进去。
    怕年久失修的门声音太大,楚九月的动作很轻,连小脸都在跟着用力。
    她借着屋顶天窗,斜射进来的月光,点了灯。
    在看清客栈的布置的那一刻,她只想到了温馨两个字。
    没有惊天地泣鬼神的现代构造,空间适中,是古色古香与橙暖色纱幔的色彩融合。
    门右侧是药材百子柜,布满了整片墙壁,离百子柜不远处置了木台,应是用来收账。
    从置在木台边的藤编躺椅上,就知道方子兰是个很会享受的人。
    能想象到他翩然拂袖,喝上一盏茶,温文尔雅的样子。
    顾长生就一直跟在少女身侧,拉着她的衣角,自始至终没有送来过,在他眼里,这里只不过是一家废弃的医馆,草药味都没办法掩盖血腥味。
    但少女就怔怔的站在那,抬头望着天窗外的星河月色,月光披在她的身上,宛若悲悯苍生的神女。
    她和这里的人是什么关系?
    顾长生想的太入神,上下唇一碰就问了出来:“姐姐,你和这里的人是什么关系?”
    楚九月回过神来,诧异的看着他。
    这是他第二次问这个问题,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是回答他,这里的人和她一样都是穿越过来?
    还是告诉她,她期盼已久的和老乡相遇,到现在又只剩下了她孤身一人。
    过于期待,到了落空的那一刻,总会失望。
    楚九月垂眸看他,“姐姐,只是觉得太孤单了。”
    明明是面带笑容,却怎么看怎么苦涩。
    顾长生看着她的样子,心间一紧,说的话异常坚定,“姐姐还有长生,不会孤单的。”
    他没告诉少女,他生来孤独,身边的人都只是怕他,没人真的在乎他。
    从来没有,顾长生也不稀罕。
    只是,听到少女这么说,他会有一点点心疼。
    这就是同病相怜吗?
    楚九月摸了摸他的头,“好。”
    话落,她往木台处走,走过与门正对处,有一道拱门,橙暖色纱幔同她身上的白裘来了个亲密会面,薄纱下一双鹿眸清澈萤亮,正盯着海棠树下的清雅木屋看。
    门上落了锁。
    锁还是新的。
    有人来换过。
    楚九月想找到,方子兰有没有留下回去的线索。
    又或者他在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血腥气,为什么那么浓郁,就像是这里经历了一场大屠杀。
    血迹不知道被什么人抹去了,医馆里面的东西都保存的完好无损,摆放的物品也整整齐齐,只是那人近日该是没来过,积了一层薄灰。
    楚九月走到木台前,从缝隙里夹着一幅画,她放到台上。
    画上画着一袭红衣的少年,看上去约莫二十岁,细碎的光笼罩在他身上,他一手拖着下巴,一手拨弄着算盘,姿势慵懒,笑得有几分羞涩。
    然而,鬓发遮挡下的那双眼睛,充满了忧郁之色,化不开也散不掉。
    出自方子兰之手,落款除了他的名字,还写着阿彦。
    他所画的红衣少年是阿彦。
    那个不爱说话,被活活烧死的少年。
    楚九月从画卷中的一笔一划,也能看出方子兰对阿彦的爱护。
    怪不得,他拒绝了所有拥上来的女人。
    “姐姐,你是在找他吗?”顾长生见她笑了,便问道:“他是姐姐的什么人?”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
    楚九月低低的笑了一声,“不是,姐姐不认识他,就是觉得他长得挺好看的。”
    顾长生脱口而出:“长生不好看吗?”
    话音刚落,顾长生就后悔了。
    他恨不得咬断舌头。
    他怎么会认真问出这种话!!
    楚九月瞧他,小脸气鼓鼓的样子,忍不住上手捏了捏。
    真软~
    又滑又软~
    “小奶团子,是可爱,长的更好看。”
    小奶团子?!!!!
    是在叫他吗?
    这真他喵的……
    一点也不符合,他杀人如麻小魔头的形象。
    想当年他把扭断人的脖子当乐趣,看着人被蛊虫一点点吃掉,他还要赤脚在血泊上走到高台。
    怎么会沦落到被叫小奶团子的地步!!!
    顾长生越想越气,小脸都气红了,楚九月见此,觉得他实在太奶了,眉眼温柔的就像要滴出水来,哄道:“好啦,我们长生以后一定是天底下最英俊潇洒的美男子,不生气了,好不好?”
    少女的声音又苏又软,最后还撒娇似的拉长了声调。
    顾长生听的心脏酥酥麻麻的,顿时泄了气,点了点头,“好。”
    真就服了,他怎么就这么听她的话呢?
    算了,看在她哄自己的份上,爱怎么叫怎么叫吧。
    别当着他手下叫就行,当着旁人也不行。
    只能偷偷叫。
    楚九月哄好了小奶团子,这才又仔细打量起了画,总觉得画上的百子柜有些奇怪。
    又一时找不出来。
    她干脆拿着画,站到百子柜前,一一对照起来。
    等等。
    是药材摆放的位置不对。
    楚九月双眸泛起光亮,走过去,将药材的位置,按画上的方位摆放回去。
    茯苓上三,沉香左四,鹿茸位西南,剪秋位西北……
    七种药材全部归位。
    百子柜上的药材木盒一一退去。
    叮叮哐哐的声音,让楚九月余光时刻警惕着门外。
    幸好,这里的隔音效果做的不错。
    旁边院落里的人没听到。
    唯有当角落里的当归一格凸起,楚九月走过去,打开。
    里面竟然是一本棕色密码本。
    还有密码?
    楚九月看着上面的两句诗,沉思片刻。
    八月边风高,胡鹰白锦毛。
    那下一句就是。
    孤飞一片雪,百里见秋毫。
    密码1100。
    打开了。
    顾长生从未见过这种画本,被锁扣的咔哒声惊的瞳孔地震。
    他指着本子问:“姐姐,这是什么?我长这么大从未见过,刚才是它发出的声音吗?这东西还会动?”
    楚九月憋不住笑了。
    对于古人来说,这东西确实稀奇,她知道长生会问,但没想到他瞪着惊奇懵懂的大眼睛,呆萌呆萌的。
    像看怪物似的看着密码本。
    他下巴抵在木台上,伸出指尖试探性的摸了摸,又迅速缩回去。
    可能发觉没什么危险,小奶团子才重新支愣起来,被嘲笑了,他很不满的瞪了咯咯笑的楚九月一眼。
    楚九月闭嘴不笑了,忍的很痛苦。
    良久,她清了清嗓子,才解释道:“你就当它是用了机关术,只要打开了,里面就是普通的话本子。”
    顾长生诧异的看她:“姐姐还会机关术?”
    这……
    楚九月想了想道,“我夫君会。”
    这小奶团子总不会去亲口问鹿生的。
    顾长生满脑子都是她口中叫的夫君二字。
    少女叫夫君叫的很甜,满脸洋溢着自豪,就差把她夫君最厉害,写在脸上了。
    顾长生觉得胸口有些堵,不想再从她口中听到夫君二字,也就不问了。
    顺便把少女的夫君,列入了他的死亡名单。
    密码本说白了就是方子兰日记本。
    记录了方子兰来到这个世界的一千一百个日日夜夜。
    第一篇日记是这样写的。
    “我一个南方人,就想去趟东北长白山看雪,兴许还能碰到盗墓的,跟着一块去考考古,没想到他妈的,还真让哥们碰到了,听闻还是个大奸臣的古墓,我就想着那肯定会有不少宝贝,咳咳……是有不少让勾起人们探索精神的重大发现,结果,我连棺材都没看到,就被人打晕了,一醒来就到了东莞国,还赶了穿越的潮流,他娘的,哥们遇到的肯定是一群人贩子,利用我帅炸天的容颜,去换取金山银山,不过,我对穿过来的身份还算满意,父母双亡,成了方家娇生惯养的小公子,家财万贯,还不错……”
    敢情还是盗墓穿来的。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同样都是穿过来的,怎么人家开局即巅峰,她开局就是地狱。
    难道是方子兰没看过这本小说的原因?
    她看没看过,也根本没区别,剧情走向完全不一样。
    楚九月觉得非常不公平,顺势往后翻。
    前期都是记录的一些琐事,处处在炫富。
    直到第二百天,才有了新的变化。
    “能不能给我个系统啥的,让我去宰了当今陛下,这么个荒淫无道的昏君,就不怕腰肌劳损吗?平阳水患,百姓流离失所,这昏君是怎么做到眼瞎的,算了,还得让我亲自出马。”
    后来,方子兰就同丽娘说的一样,重振平阳城。
    他遇到阿彦,原是个意外。
    方子兰错把阿彦当成是官府的人,做了很多小机关来教训阿彦,阿彦虽一身正气,却是个忧郁少年,更不爱说话。
    偶尔回应两句,也只是见到的“嗯”,“啊”,“哦”。
    因此,方子兰知道阿彦不是官府派来的人以后,对阿彦既愧疚,又觉得很招人疼。
    再往后是方子兰,阿彦,风尚,丽娘,苏清然,一行五的温馨搞笑,琐碎日常。
    在楚九月看来,他们那段时光像重建了一个温暖的家。
    她有点羡慕,但她发现,后来的方子兰变了,不再是那个满嘴脏字又自恋傲娇,想靠钱闯出一番天地,心地善良的少年,他变的温柔,变的多愁善感。
    而让他变成这样的是世道人心的洗礼,更多的是因为阿彦。
    后来的阿彦很乖,会学着和方子兰说话,说得最多的是:“好。”
    从第七百天,方子兰只写了,“人心难测。”
    四个字,便没了后续。
    最后一页,是第1100天,上面写着两个大字,“复仇。”
    楚九月只觉得光是看到那两个字,就后背发凉,她不知道方子兰在救阿彦的过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也能清楚的感觉到他笔锋犀利,满腔愤恨。
    方子兰从吊儿郎当心怀天下,到想杀尽天下人,定然是经历了极致的痛苦,失望以及绝望。
    楚九月盯着最后的复仇二字,不知不觉湿了眼眶,顾长生瞥见了,他看不懂里面写了些什么,甚至都开始怀疑老翁教他的字,是不是都是错的,话本上写的他一个字都不认识,只能看到密密麻麻的。
    看到少女脸颊上有泪,顾长生下意识的伸手去擦,安抚道:“姐姐……”
    他突然哽住了。
    他还从未安慰过人,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也不知道少女为什么会哭。
    他头疼,胸口闷的喘不过气。
    突然,顾长生想到老翁说过,女孩流眼泪就说明她很疼,说不上是哪里疼,总之连呼吸都疼。
    疼就一定是受了伤,吹吹就不疼了吧?
    想到这,顾长生小嘴凑到她眼角下,轻柔的吹了起来,要把眼泪吹干一样。
    楚九月被他弄的脸上很痒,分明还在流着泪,却被他弄的又哭又笑的,“长生,你这是做什么?”
    她的话夹杂着细碎的笑。
    咫尺之间,顾长生一手放在木台上,向前倾着身子,贴的很近,能闻到少女身上淡淡的花香。
    出奇的……
    好闻…
    那双灿若星河的大眼睛,正用心描绘着少女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
    砰砰砰……
    心快要突破胸口跳出来。
    顾长生耳根发热,吞了吞口水,在少女温和的目光下,躲开视线,一屁股坐了回去,偏头不让他看见,他整个脸都红透了,长舒了一口气,才盯着地面,嗫嚅道:“老翁说过,一个女孩哭,就是疼,我问过他,是哪里疼,他总说不清楚,只说浑身都疼,连呼吸都是痛的,我就想着,吹一吹就不疼了。”
    他越说声音越小,楚九月凑过耳朵去听,才听到他说了什么。
    她心下觉得,小奶团子果然还是小孩子,天真单纯,总会在不经意间给人一套独有的理论。
    她不想打破了这份纯真,便顺着道:“刚才长生一吹,还真的不疼了。”
    “小奶团子真厉害。”
    被少女这么一夸,顾长生小脸上裹满了得意,再看到少女仍然一副悲伤的样子,他忍不住问了一句:“姐姐,你怎么看着不开心呢?是哪里还疼吗?你告诉我,我给你吹一吹。”
    方子兰的一生,就像一本极致虐文。
    楚九月能感受到他的无力绝望,他的心痛,他的不甘。
    谁让她泪腺发达呢?
    追剧因为be,好久都出不了坑,一想起来就觉得意难平。
    她没办法跟顾长生说清楚,只是说:“姐姐,只是看了一个悲伤的故事。”
    “我们走吧,去看看刚才那一群上山的人,聚在北面的院落在做什么。”
    顾长生看着少女把话本放回原位,记下了刚才打开它的所有流程,他想一定要带回去,好好研究研究,到底是什么样悲情故事,能让姐姐流泪。
    刚好,顾长生也想和院落里的那群人会面,他点了点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