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一路同行，走到了一处更为荫蔽的长廊之中，长廊外绿植繁茂，苍翠的树叶掩映着太阳，在地上落下点点光斑，让人浑身生起暖意。
秋意盎然的庭院中，日光穿过繁复漂亮的菱格花纹，映照在每个人的脸上。
严颜侧眸偷瞧站在身侧的严先生，见他金黄色的瞳孔在昏黄日光的中和下，逐渐变为两抹摇晃的琥珀光。
纤长浓密的羽睫下，凤眸飞扬，盛满了神俊色彩的微光。
严颜简直被严先生的美色所捕获，不忍离开。
但没过多久，严颜就有些后悔了。
归终小姐虽然看着小巧依人，但一牵扯到自己所涉及的造物，就寸步不让，同留云针锋相对起来。
留云并不退步，两人越说越起劲儿，最后竟然片刻不能忍受，非要摩拉克斯在路上就做出评判。
严颜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总觉得谁都惹不起，只希望他的存在感能更小一些，不被人发现。
可天不遂人愿，留云和归终还是停下了脚步，站在严颜面前，将两幅图展现在他的面前。
左边，是终归的设计，图上，可以看出归终以一根坚韧的方形梁为基础，搭建出弩身和拉杆。寥寥数笔，就将这连射弩箭勾勒出雏形，看着威力骇人。
右边，则是留云的设计，乍一看这四脚着地的造物，还以为是什么驮兽，严颜定睛一看，才看出关节处连接的结构，原来是独轮车。
“这机械的腹部，还藏有轮毂，平坦路上便会收起四脚，改用轮毂行驶。”
见严颜久久没说话，归终上前指着图纸，仔细讲解道，“若是遇到栈道，或者轮毂无法通行的崎岖山路，亦可以通过四脚行走，继续运送粮食。”
她说完，便环抱胳膊站在一边，只是不停瞥向严颜的动作，暴露了她在意严颜评价的事实。
严颜也陷入了两难境地，照他看来，归终小姐和这位留云小姐设计的造物都很精巧，至少绝非他这个凡夫俗子所能评判。
可两人现在暗戳戳地，非要一较高下。
现在说谁的更胜一筹，都会让另一位心中不悦。
他要想个两全的办法，至少不能让两位难过，沉吟片刻，严颜朗声道，“依照我的看法，我认为你们两位不相上下。”
眼看着留云要说话，严颜才紧接着说，“归终小姐侧重于兵器制造，这弩箭存储许多箭矢，而后连发，用在战场上，可以百战百胜，所向披靡。留云小姐，以我看来则更侧重于农业上的器械创造，提高农耕的效率，节省人力。”
最后，他下定结论，“你们两位所造之物，进可攻，退可守，应当是相辅相成，而不能放在一起比较。”
“哼。”一声轻笑自摩拉克斯唇中溢出，他倒是没想到，严颜还是一碗水端平的个中高手。
严颜听见严先生轻笑，还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侧眸，恰好捕捉他垂落下去的唇角，便忍不住小声抱怨道，“先生也不说为我说几句话，分担一些。”
摩拉克斯轻轻摇头，严颜还以为他要作壁上观，谁知没过多时，就听他道，“归终，留云，我认为严颜说的极是，不若就算打平，且先放过严颜，下次再比？”
严颜同样睁大双眸，企图用可爱的一面获得两位姐姐的宽恕。
留云借风叹了口气，认真道，“好，那就下次再比。
“下次，我一定做出一个空前绝后的完美造物，叫你好好看看。”
严颜刚松了口气，就看到留云借风恶狠狠地冲自己放下狠话，还未来得及应答，就听归终同样笑嘻嘻地说，“那说好了，下次就还是严颜来评吧。”
归终小姐，您大可不必用这么温柔的表情说这么骇人的话。
严颜欲哭无泪。
好不容易送走了留云借风，可归终还站在原地，似乎在等待着摩拉克斯落单。
“那我先走了。”严颜看了看天，“时候不早了。”
摩拉克斯：“嗯，回见。”而后转身看向归终，“关于夜叉一族，我也正要同你说些什么。”
归终：“……”
声音逐渐模糊，严颜不再听，而是快步离开。
他本来想着，天色已晚，不如就这么回到自己的房间，不料一出门，就看到穿着翠绿衣衫的青渺环抱着胳膊，斜倚着墙壁，似乎在此处等待许久。
严颜甫一见他，便眼前一亮。
“你最适合穿这颜色的衣服，显得很跳脱。”
此刻的青渺并不似先前那样沉闷，反而因为极艳的颜色，一下鲜活起来，连带着整个人都挺拔许多。
落在严颜眼中，恍若山间清风一般，颜色碧透，又如一块上好的青玉，散发着莹莹的光泽。
青渺长得幼态，眼睑下垂，不带任何进攻性，情绪这么低落，显得很可怜。
“我在等你。”青渺没应答严颜的上句话，只闷闷得说，“等了许久了。”
严颜一愣，没想到青渺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于是笑道，“你等我做什么？”
“不知道，但我想见见你，小颜。”青渺轻声说，待到严颜走到了他的身边时，他轻巧地起身，有意无意地靠近了严颜的左肩。
从他的角度看去，能看到严颜卷翘的睫毛，和他漆黑的眼珠。
那莹润的，不掺杂任何情感的明亮眼珠，像鸟类最喜欢的宝石。
他盯着这枚形似宝石的眼珠，一字一顿地说，“小颜，今天好险，我差点就赶不上了。”说着，青渺轻轻侧身，双目紧紧地盯着严颜，想看他的反应。
可惜的是，除了感激，严颜的脸上没有出现任何别样的色彩。
“谢谢你救了我。”严颜沉声说，无论如何，青渺这次真的救了自己，“有机会，我要好好谢谢你。”
“我不需要你感谢我。”青渺急忙说，语调轻快，似林间鸟儿婉转的啼叫，“小颜，我不需要你感谢我。”
他急切地说，边说，边抬起头看向这条长廊的尽头，此刻的他无比希望这条走廊能更长一些。
“小颜，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一直保护你。”
话音落下，足以照亮夜幕的金色光点从青渺的唇中吐出，一枚枚通透小巧的字符围绕着青渺和严颜的身体，漂浮在半空中，逐渐组合成一句完整的话。
【我愿意一直保护你。】
发光的字体无比清晰地照亮两人的面孔，使两人更清楚地看到对方的表情。
青渺的错愕和惊慌分毫不差地传递到严颜的眼眸中，严颜的眼瞳被映亮，他停下了脚步。
那金色的字体须臾间便消散了。
“那是——”
“契约，在璃月，每个人承诺时所说的话，都会成为契约。”严颜看着空气中残存的金色粉末，继续说，“契约已成，食言者当受食岩之罚。”
青渺只慌乱了一瞬，就很快镇定了下来。
但他的镇定并不来自于他绝不会背叛这句誓言，而是源自于他的判断。
在他的判断中，同为魔神的他和摩拉克斯，并不能依靠这句话来审判自己。换而言之，他并不相信摩拉克斯可以凭借一句话来追杀自己，强迫自己履行契约。
想到这里，青渺的脸上绽放出夺目的笑容，“小颜，我愿以青渺这个名字起誓，我将永不背叛。”
说完这些，他的面前如愿升起无数轮转的金色小字，将整个长廊映照地如白昼。
虚假的白昼之中，严颜没有分毫动容。
他冷静地近乎到了可怕的地步，“你只需要永不背叛璃月人民就好。”
从青渺的种种行为来看，他似乎是与魔神，或者仙人同等级的存在，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去辅助迁城，反而跑到这里来开屏。
“若你真有心，就像帝君大人那样庇佑一方，而不是沉迷于面前的小情小爱。”严颜蹙眉道，说完，头也不回地就要离开。
对严颜来说，他最敬重的就是庇佑一方的人，大到帝君大人，小到一家之主严先生，无比是这样的人物。
是以，严颜对于他这种孔雀开屏一样的行为表示不能理解。
敛眸，感觉背后一阵风动。
他转身，看到归终和严先生正站在长廊的另一端，一眼不发地看着自己和青渺。
静默的长廊中，四人相对，翩然站着，相对无言。
倒是青渺先打破了寂静，一声悠长的喟叹，自他喉中倾泻出来。
“哈——”
青渺朝着斜向上方仰起头，缓缓地吐出一口气，那气在半空中缱绻了片刻，逐渐消散成秋日里墨绿的叶子。
他又吹了两口气，那叶子便打着旋落在他的掌心。
望着这两片即将枯黄的叶子，他弯眸笑了，如水的月光照应在他泛白的脸颊上，青渺的眼睫抖动如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
不同于以往的怯懦和自卑，此刻的他站在那里，不发一言，却带着满身的狂傲。
长廊外，月光洒了一地清辉。
摩拉克斯瞧着他的动作，双肩低垂着，自然垂落在身前的交握十指微动，没说什么，却轻轻看了严颜一眼。
这一眼幽深如潭水，带着严颜无法理解的意味，在他的肩头略一停留，便错开了。
他身边，归终道，“小颜，回去吧。”
她笑得很冷，“时间不早了。”
归终只觉得头疼，方才还在谈事情，青渺便不管不顾地冲了上来，又是一阵内心的剖白，将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摩拉克斯说的眉心直跳。
她觉得摩拉克斯简直是，孺子不可教也。
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易为春的道理，他竟然一点也不知道，就这么放任一个小青雀在严颜耳边叽叽喳喳。
她能理解，摩拉克斯这克制到极致的情绪是从何而来，无非就是觉得魔神寿数无尽，人类却如昙花一般，倏然而逝。
亦或者，又觉得严颜一介凡人，无法承受来自魔神的期许。
对此，她只想说，这就是孤寡三千年的老人家的错误判断，但她现在也无法直接同摩拉克斯挑明，智能他一点点领悟。
目送着严颜和追随着他脚步离开的青渺，归终有些头疼地捂住额头，“你生气了？”
“未曾。”摩拉克斯沉声说。
“同我还隐瞒做什么，你生气了。”归终的声音也沉下来，不复以往的清脆，“你在生气青渺耽于情爱，还是生气他抢先你一步剖白？”
摩拉克斯难得挑眉，这是他觉得惊奇的微表情。
归终忍不住轻笑，道，“你为自己平添许多束缚，倒没有一个新生的魔神自在。”
她说完，手轻轻揉捏着太阳穴，才继续说：“你分明也想靠近严颜更近些，为何总不自觉拉开距离，不叫他知道。”
“你是觉得他是凡人，不是魔神，无法以单薄的人类躯体承载魔神的爱意吗？”
摩拉克斯沉默不语。
方才，只是凑进一步，就让他觉得自己逾越了人类与魔神应有的边界，当严颜同他眼睛交汇在一处的时候，他承认，他不知道以什么样的神情回应。
“魔神寿数无尽，人类生命短暂，我不想将魔神的期许强加在严颜的身上，况且，当初是我将他亲手养大，于他而言，我不过兄长，先生，并非——”
“好，你也说凡人生命短暂，既不愿意轻易期许，那就看着严颜依照常人命定的轨迹，娶妻生子，阖家美满就好。”归终不多纠缠，说完便离开，留下摩拉克斯自己，在原地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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