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难得 > 第 13 章
    “我不吃这套。”

    商初开车载舒泉回家的路上,提及Fina临走前说的话,尽量压抑了怒气。

    “你是没见着她当时气急败坏的模样,失败者无能的狂怒,出局者不甘的恐吓,以前没觉得Fina这么不体面。她已经被踢出启丰了,怎么可能还会知道人事任命?整个运营部门自她往下,我是职级最高的。她走了如果不是我接任,上回商务部任总为什么要单独请我吃饭?还让我往后多关照他。西区就属他和董事会关系最近,这老狐狸无事不登三宝殿,肯定是听到风声了才想要提前拉拢我。”

    舒泉双手握着手机,眉头逐渐蹙起。

    “任总和董事会的关系的确很近,但是他是商场上的老油条了,有些事未必需要十拿九稳才行动,都是送人情,动动嘴皮子的事,说几句好话也没什么损失。”

    没等舒泉说完,商初“噗呲”一声笑了起来。

    “宝贝,上面的事复杂着呢,没你想得那么简单。回头我再好好教你。”

    舒泉知道这次是商初最好的机会,商初非常在意。

    她将能想到的方方面面细细捋一遍。

    “可是,Fina在这行十多年,打过交道的人不少,启丰内外有很多人都是她带出来的。就算人事任命一贯保密,她也未必没有别的人脉提前知道。万一……”

    商初一脚将车停在红灯前。

    “就她有人脉,我没有?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不配?”

    舒泉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一时声音弱了下去。

    “我只是……想帮你把所有的可能性都想到。”

    商初脸上的怒意一闪而过,很快再度露出温柔的笑意,揉了揉舒泉的头。

    “行啦,你这小脑袋就别帮我分析了,自己工作上的事想明白了吗?年初那会儿我还以为你能抓住晋升的机会呢,结果被别人抢了。我都要升P8了,你还是P5。”

    舒泉不吭声,垂下头。

    商初屈起两根手指,用指骨用力夹了她脸蛋一下。

    “你说你,要是没了我该怎么办啊?”

    舒泉看向她,“你没生气就好。”

    “在你心里我就这么小气啊?行了,咱们不说别人的事了,Fi

    na是死是活跟咱们有什么关系,是不是?走,我请你喝奶茶提前庆祝一下。”

    家楼下的奶茶店她们经常关顾。

    买了两杯荔枝奶茶,坐电梯的时候,商初说等正式升职就可以考虑买房子的事了。

    “咱们集团P8级别的总监,年薪中位数起码有七十万。”

    商初妆感浓艳的双眼很漂亮,说起可期的未来,眼眸中更是满满的自信。

    “一年七十万,七十万啊,咬咬牙攒个两三年就可以付首付了。你回头没什么事的时候帮我在公司附近看看房。新楼盘肯定是没戏了,二手房吧,也挺好。首选十年以内的次新房,两居,得是两居,宽敞。回头你妈来看也会开心的,知道你有个好靠山。”

    舒泉听她突然说起买房的事,极其遥远的事突然到了眼前,很不真实。

    一直埋头工作,试图用青春榨出模糊未来的舒泉,在这一刻忽然在商初的引导下抬起头,看到眼前居然有了一条清晰的大道。

    从电梯出来,走廊里有一股春夏交替时独有的霉味和湿气。

    头顶的感应灯已经坏了,脱落的墙皮和霉斑是舒泉熟悉的环境,她从小就是在这种地方长大的。

    “商初。”

    进门前,舒泉拉住商初的衣袖。

    商初回头。

    “嗯?”

    舒泉小鹿般的眼睛里藏着清透的月光。

    她心疼地说:“你才是最重要的,别太辛苦。最近你都加班到好晚。”

    商初将她揽入怀中。

    “无论我加班到几点,你不都陪着我么?我是你的靠山,同样的,你也是我一切。没有你的话我的努力根本没有意义。”

    商初身子单薄,长长的手臂伸展,将舒泉拥入怀中的动作是很有力量的。

    舒泉喜欢带着轻微痛楚的拥抱,紧密得连风都无法穿透。

    她沉醉在这独一份的“非你不可”中。

    ……

    结束了拥抱,商初捏了捏舒泉的脸,打开房门。

    屋里亮着灯,合租人在家。

    合租的男生还没睡,站在门正对着的厨房冰箱前,正在拿冰啤酒。

    头发湿漉漉的,刚刚洗完澡,穿了件松松垮垮的跨栏背心。

    男生叫郑彬,是商初高中同学的亲戚,去年刚毕业,来S城找工作。

    她们当时在找合租人,同学就介绍他过来。

    舒泉心里有些排斥和男性住在一起。

    但当时商初坚持那间小卧室要价1800,来看过房的人都嫌贵,只有郑彬愿意。

    商初安抚舒泉:“他每天都出去找工作,就晚上回来睡觉。回头把房门一关你都未必见得着他。再说了,男生大方,不爱斤斤计较,合租还是得找男生,省事。”

    话里话外很明显,商初已经决定了,一向听话的舒泉也没再说什么。

    郑彬刚搬进来的那段时间的确早出晚归,一直在找工作。

    找了三个月,过了金三银四还没找到合适的,便开始犯懒,每天睡到中午才起,待在家里的时间越来越多,没事干就坐在客厅里看电视,时不时邀请男性朋友来家喝酒。

    郑彬回头看她俩,“又这么晚。”

    商初感叹道:“没办法,搬砖就是这么累。哪像你,命好。”

    “我怎么命好了?这才刚找到工作呢。”

    “找着了?”

    郑彬嘿嘿一笑,“我姑给我安排的。”

    这么说商初就明白了。

    “在哪工作?”

    “维格发展,你知道么?”

    维格发展是启丰国际的上游公司。

    对郑彬有点刮目相看,商初说:

    “知道啊,能不知道么,世界五百强。还说命不好,真行。”

    寒暄几句后,商初和舒泉一起回卧室。

    关上房门前,喝着酒的郑彬目光从电视上移开。

    瞟向即将合起的房门。

    狭窄的缝隙里,一闪而过舒泉和商初凝视彼此的侧脸。

    在门撞上的那一刻,商初往前一个动势,两人的唇即将贴上。

    “咣”地一声,视野被阻止。

    郑彬笑了笑,回自己的房间去。

    .

    九小时前。

    万嘉城

    。

    白家私宅占地三亩,光是园林就占了三分之二的面积。

    园丁们站在花园梯上修剪树枝,一剪刀下去,粗壮的枝条和树干分离,一根根轰隆隆地坠落,错落成丘,却不显狼藉。

    将白境虞送到院门口,小刘师傅走了。

    那身手,真是得有几年实战才练得出来。

    我以前有几个朋友,也有这毛病。

    小刘师傅话中的暗示,和白境虞先前某个猜测重叠了。

    白境虞拿出手机打电话给她的小徒弟。

    【我记得你之前说,有同学在博旭设计。】

    小徒弟那头敲键盘的声音很有节奏感,这会儿正在公司加班。

    【是啊,不过是本科时的同学,以前聚会的时候提过一嘴。怎么了?】

    当年陈幻在博旭工作过,她为什么会消失博旭一定有人知道。

    帮我问问关于陈幻的事。

    这句话在白境虞嘴边过了一遍。

    想起陈幻藏着心事的沉默侧脸,白境虞心口被微痛的酸涩攥了一把。

    【……算了,没事。】

    最后没问出口。

    停顿之后,掐断了特意来询问的意图,小徒弟听出了白境虞的犹豫和难言,聪明地没有追问,贴心道:

    【嗯嗯,师父什么时候想再打听了就告诉我,我快马加鞭去问。】

    白境虞让她注意休息之后就挂断了电话。

    不知是五月的风带着初夏渐起的热意,还是想起陈幻身体就不由自主地发烫。

    白境虞雪白的后颈罕见地有些湿意。

    她思绪飘忽着,握着手机往里走,刚走两步手机又震动起来。

    是行程提醒。

    提醒她下周三有重要待办事件。

    这是每年她都需要去做的。

    即便不提醒,也不可能忘记的事。

    碎金般的阳光从老榕树层层叠叠的缝隙间洒下。

    落在白境虞因回神而忽然闪动的眼睫上。

    白境虞将行程提醒关闭,锁屏。

    置身山巅下一秒就要坠落的晕眩幻

    觉,让她额头上渗出些冷汗。

    立刻拿出陈幻给她买的那盒水果糖。

    什锦水果糖里有好几种味道,没看,随意挑了一颗,像吞服救命药一般迅速含入口中。

    柠檬味酸得她两腮发软,熟悉的果味让她摇荡的神魂逐渐镇定。

    白境虞有种职业天赋,对未知风险的预判,甚至是预感非常准确。

    暗涌正藏在平和幻象之下。

    今年夏天,或许有事发生。

    等心跳归位,推开院门,见易织年坐在凉亭里往池塘中喂锦鲤。

    “终于来了。”

    易织年一把将鱼食全撒了出去。

    “怎么不进去?”

    “这不是等你吗?”

    易织年向身边的露营推车抬了抬下巴。

    推车里放着两个大玻璃罐,里面大颗大颗的野生杨梅已经被深褐色的酒浸泡得只剩模糊的轮廓。

    “礼物准备好了,你得自己拿进去。这叫做戏做全套。”

    “你的礼物是?”

    “领带,正好配叔叔的新西装。”

    易织年帮白境虞准备的是白决最近的心头好,有钱难买的。

    自己则选择了商场里明码标价的物件。

    她对自己在这重组家庭里应该扮演什么样的身份,一向看得很明白。

    不要抢继父正牌女儿的风头,不要让母亲难做,是她未成年的时候就学会的“美德”。

    管家过来把白境虞的行李箱拿进去。

    白境虞自己拉推车,和易织年一起往里面走。

    “谢了。”

    易织年在跟舒泉发微信,边发边笑,回答白境虞:

    “跟我客气什么。”

    今天是白决五十六岁生日。

    每年这时候都有一堆人,想送点能送到他心坎里的礼物而大费周章。

    有一年甚至为了谁能第一个来“拜寿”在社区门口互堵,闹出好大的笑话。

    万嘉城随便拎一个业主出来都是财经新闻上的熟面孔,不想再被人看热闹,打那之后白决生日不收任何人礼物,甚至闭门谢客,只

    和家人安静吃顿饭。

    这对异姓姐妹一起进门,还没见着两位家长,就听见他们的低语。

    白决坐在沙发正中,紧握的拳头压在膝盖上,脑袋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拉得低垂。

    即便看不见双眼,咬得像石头一样硬的咬肌清晰地暴露了他此刻正处于盛怒的状态。

    盛怒的同时,慌乱也显而易见。

    “这事绝对不能……”

    易雪林坐在他身边,原本温柔知性的脸此刻透着苦意。握着丈夫发颤的手,一直想要帮他打开拳头纾解压力。听到了脚步声率先抬头,发现白境虞和易织年进来了。

    和她们对视的同一时间,易雪林脸上的愁苦立即被笑意取代。

    “境虞,年年,来啦。”

    人都到眼前了,自然是来了。

    易雪林说这句废话的作用自然不止是打招呼,更是在提醒白决,女儿们来了,不要继续说下去。

    看这场面,白境虞心里有数了——

    这事跟我有关。

    .

    白决缓缓抬起头,非常勉强地抬了抬嘴角,暂时控制住了情绪。

    眼睛因暴怒而血红的颜色,却难立刻消退。

    白决发现白境虞正在观察自己,不自然地移开了脸,沉着声音道:

    “都到齐了,可以上菜了。”

    帮厨将一道道菜从中餐厨房传出来,管家上菜。

    易雪林拉开椅子,亲自为大家摆好餐具。

    一家人坐到餐桌前,易织年默不作声地喝饮料。

    白境虞垂眸不语,一如既往面若冰泉。

    易雪林专心摆放菜品,将白境虞和白决喜欢的菜放到伸手就能夹到的位置。

    白决的心思不在菜上,手指心不在焉地抚摸酒杯,谋划着说点其他的事来驱散紧绷的气氛,以免聪明的女儿想起询问他愤怒的缘由。

    他看似不经意地谈论起市值蒸发几百亿的紫山工业集团。

    问不久前的反收购案是不是出自白境虞之手。

    白境虞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没错。”

    白决还没吃饭先喝酒,放下酒杯的时候说:

    “紫山工业的董事长和我同一年来的S城,他也是S城建设的元老和功臣,背后商业版图非常复杂,利益牵扯极多。你得罪的不是他一个人,以后在工业资本恐怕很难行走。”

    “这是我工作分内事,如果他觉得得罪,那得自省一下。”

    “工作也要看值不值得接手。我之前就跟你说过了,你现在在业界的形象太强硬,这不好。你快三十岁了,应该学会温和达成目的的手段,不然以后与你共事的人会有防备。冤家宜解不宜结,你得罪的人多了,人家会记恨的,总有天会想方设法报复你……”

    白境虞失去了谈话的耐心。

    “管好你自己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白决刚刚拿起筷子还没吃半口饭,“啪”地一下又拍了回去。

    “什么叫用不着我操心?你是我女儿,我不操心你操心谁?”

    眼看着父女两人又没两句话就吵起来,早就做好准备的易雪林来打圆场。

    “哎呀,吃饭的时候不说工作上的事,也不怕消化不良。年年,你不是给你白叔叔买了条领带吗,过几天出席峰会刚好用得上。去拿来给你白叔叔看看。”

    易织年立即接话:“对对,我这就去拿。”

    易织年去拿领带了,易雪林见白境虞也没想提酒的事,便起身将一大坛杨梅酒抱了起来,放到白决面前,让管家过来帮忙倒酒。

    “这杨梅酒做起来花心思,需要好长时间呢。境虞惦记你,辛苦做的,今天生日大好的日子不尝一尝?”

    白决白手起家,年轻的时候拼得狠了,疲倦的时候就喜欢喝一口他妈妈从老家寄来的杨梅酒解乏。

    杨梅酒陪伴他度过人生的低谷,是他心中难舍的情怀。

    前段时间乡下亲戚送了一罐子,喝完不过瘾,还想喝,跟管家提了一嘴,自己转身就忙忘了。

    没想到白境虞帮他记着。

    酒倒入手作洛克杯中,野杨梅特有的鲜香味扑鼻。

    易织年挑选了石板灰和鸭绿色两条桑蚕丝领带,的确和白决的新西装非常合衬。

    白决:“有心了。”

    易雪林听他语气松弛下来,暴躁的情绪应该被安抚不少。

    松了口气。

    家宴继续。

    br />  重组家庭大多数需要时间磨合,她们家也不例外。

    白境虞母亲在她小学的时候过世,之后白决单身八年,原本没有再婚的打算,直到遇到温婉又知心的易雪林,他才重新燃起生活的兴致。

    白境虞跟母亲感情很深,脾气也不好,什么话戳人肺管子选什么话说。

    所以在跟她介绍易雪林母女之前,白决小心翼翼地铺垫许久。

    看白决顾及她的心情所以犹豫,本身这份在意已经让白境虞没那么排斥,一句话揭穿他。

    “拐弯抹角的不嫌累,不就是想再婚么,你喜欢就行。能在资本市场赚得盆满钵满,养着几万员工,看个人应该还是能看准吧。别被骗就行,其他我没意见。”

    十六岁的白境虞对这两个住进她家的陌生人虽不表现出抵触,可也没多喜欢。

    将母亲的照片放在床头,平日里白境虞都尽量绕着家里的新成员走,甚至还和易织年在暗地里不对付了一阵子。

    本以为家庭磨合的艰难时期已经过去了,没想到又横生波澜,还转换了对象。

    易雪林真是头疼,这对父女在商场上所向披靡,偏偏生活技能堪忧,随便聊聊就能将天聊死。

    希望这顿饭好好的,不要再生枝节。

    为了堵住那两张动不动就能吵架的嘴,易雪林一直给白决夹菜。

    易织年也收到母亲的暗示,将白境虞的碗堆成小山。

    果然没有什么事是一顿美食不能解决的。

    白家主厨手艺出神入化,整个吃饭的过程中虽说不上其乐融融,起码硝烟味在逐渐消散。

    白决吃了六成饱,剩一点肚子喝酒。

    “境虞,你还记得你的小侄女吗,要满月了。”

    白决一开口易雪林就知道他在坚持什么。

    绕了一整顿饭的时间,最后还是绕了回来。

    易织年感觉气氛又不对,眼珠子立即滑向她妈。

    易雪林和她对视的双眼缓缓眨动,再睁眼时已经看向了桌面。

    易织年明白了。

    白决说:“下周三是她的满月宴,那天我要出席科创峰会。你请天假替

    我出席,带件礼物过去。”

    白境虞本来在用餐巾擦嘴,听到白决的话,动作变缓。

    下周三,就是白境虞手机行程提醒中标注的时间。

    将餐巾对折,再对折。

    白境虞半垂着眼眸,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语调也和她的动作一样缓慢。

    “他们家可真会挑日子,不知道那天是我妈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