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她的房間37
仿佛泡在羊水之中，靜谧，溫暖，安詳和平。
她沉入了深深的夢境之中，仿佛聽見有人在外面說話，隔着一層玻璃，朦朦胧胧的。
“……維生系統，對，就是這個。把她放進去，她受了驚吓，需要休息。”
“把她的維生系統維持時間往後調一些。”
“有一些被她媽媽救過的孩子自願把自己的維生系統維持時間分給她。……對了，把我的時間也全部給她。”
“傅先生！這，這……這不好吧……”
“有什麽不好？”男人的聲音帶着一點疲憊，但依舊冷漠而威嚴。
“把您的時間分給她，那您呢？等到地下城停轉，我們都要進入維生系統，到時候您怎麽辦？”
“嚓。”一聲輕響。傅文默點了根煙。他沒說話。
“再說了……”先前說話的人為難道，他看了一眼表，“已經有很多人把自己的時間分給她了……這已經是兩千多年了，這個孩子即使再命大也活不到那個時候。多餘的時間分給她有什麽用呢？那些被楚夫人救過的人是為了報恩，圖一個心安。您又是圖什麽呢？”
“我覺得她能活到那個時候。”傅文默說。他避開了男人後面的問題，玩笑般，“你覺得呢？”
“……”說話的男人搖搖頭，只覺得他大概是瘋了。但見傅文默堅持，他也不好說什麽，在機器上操作了一番就離開了。
腳步聲遠去後，屋裏就只剩下無限的寂靜。半晌，傅文默吸完了一根煙，用手掐掉餘燼，扔進了垃圾桶裏。他走到維生系統旁邊，撥開形似棺椁的維生系統上層層疊疊的線路，若有所思地看着維生系統內閉着眼的女孩。
“你長得很像你媽媽。”他淡淡地說，“我都忘記問她了，她把你培育出來的時候，有沒有加入她自己的基因？”
“飛行器已經啓航了，地下城會提前關閉。飛行器上面那些機器人也是她的孩子，那些機器人會繼承人類的文明，如果他們能找到适合生存的星球，說不定有一天他們會回來找你。”說到這裏的時候，他輕輕地笑了一下，“他們說那些機器人會是她最引以為傲的造物，但她一定不這樣覺得。”
“她最引以為傲的孩子，是你，對不對？”
“……”回應他的只有沉默，楚嬌嬌自然不可能開口說話。
“她說你和我們不一樣，你可以活得比我們都久。”傅文默道，他的手指摩挲了一下維生系統，“兩千年後的新世界是什麽樣子的？
“如果你媽媽能看到，她一定會很喜歡。”
“……”
腳步聲逐漸遠去，屋裏重新陷入了沉默。
楚嬌嬌的靈魂仿佛漂浮在半空中。這就是她活到兩千年後的原因嗎？她有些茫然。
長久的靜默，她不知道自己在黑暗中呆了多久，終于，維生倉外又隐隐約約傳來聲音。
“序列號039，代碼hel海拉。”
“這是我們幾百年來最大的發現！！！”
“她是不是還有呼吸？她是屍體嗎？還是……活人？”
“兩千年了！人類怎麽可能活到現在！”
這是叢雲和謝雙安的聲音？……好熟悉的對話。楚嬌嬌記得自己分明聽過一次。
而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她也都很熟悉。被叢雲和謝雙安帶走，上了星艦，甚至連叢雲原本要求把她的維生倉——他們叫這東西叫棺椁——放在自己的房間裏，頓了頓覺得太大張旗鼓，讓人換了一份，把她的維生艙藏到倉庫裏去都一模一樣。
然後是林恒……楚嬌嬌又見到了他。她的靈魂漂浮在他身邊，跟着他去了傅雲眉的地下拍賣會。但這一次，她沒有見到陸長平。
事情就是從這裏開始變化。陸長平沒有來，但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暗流湧動，一切都在往前發展。
最先表現出不對勁的是一個保镖。好幾次，在傅雲眉進門之後，他站在門外久久地看着她。
仿佛蝴蝶在遙遠的地方輕輕振翅，微風吹皺了平靜的時間長河。陸長平沒有來過拍賣場，自然也不會對傅雲眉的邀請函感興趣，皇太子沒有來，傅雲眉也沒有主動到場招待。
于是，在當天，在傅雲眉不在的時候，保镖偷偷潛入了房門內，把她跟拍賣會上壓軸的藏品調換了。
楚嬌嬌的靈魂跟着他來到拍賣場，她感覺到似乎有什麽變得不一樣了，但實際表現出來卻和之前沒有區別。她的靈魂用力地眨眼——接下來，她就該睜開眼了。
燈光亮起，人群喧嘩，楚嬌嬌眨眼，再眨眼。
——咦？
她沒有睜開眼。沉睡中的人，呼吸非常低微，也并沒有被揚聲器所擴大。主持人只以為是夥計上錯了東西，一疊聲地道歉，競拍卻已經開始了。
最後在定音錘落下後，她又被人塞進維生艙裏帶走了。黑暗的空間內，她看到自己蹙着眉，被轉移到了一個隐秘的實驗室裏，周圍許多實驗員圍了上來，給她插上管子，檢查身體。
到底是哪裏出了錯？她的視線掃過自己沉睡的身體。
……好像少了什麽。她垂眸想着，忽然注意到，自從來到這裏之後，一直挂在自己身上的三個娃娃不見了！除此之外，和她上一段旅程沒有任何不同。
是娃娃的原因嗎？
之後她就一直躺在實驗室裏。有許多她沒有見過的人圍着她，直到有一天，一個領頭的研究員給她插上了管子，對身邊另一個穿着西裝的男人鄭重地介紹：“我們可以借用這個機器鏈接到她的意識，對了，您應該也聽說過，最近很火的電影直播技術。”
“我們可以把您和她的意識投入到電影之中，進入之後，您仍然保有自己的意識，可以與她接觸。”他說得很隐晦，但男人會意了，“電影也可以自選，我們這邊建議您選擇愛情電影，當然如果您有自己的偏好……”
楚嬌嬌的靈魂坐在維生艙上，看着他們。過了片刻，男人要求先體驗一下，研究員爽快地答應了。楚嬌嬌看到他連上了管子，床被推到了她身邊，臉上帶着笑容進入了意識鏈接。
但不過是幾分鐘之後，男人就吐着血醒了過來，睜大了眼睛，還沒有等到研究員搶救，就失去了意識。
“沒救了。”研究員宣布，“更換義肢也沒有用，他是被吓死的。”
“吓死？！”
“不想被斷掉研究資金就小聲點！”研究員呵斥，“我們只要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過就行了，這只是一個意外。”
意外……嗎？楚嬌嬌托着下巴看他們。從此之後，研究員接連帶了幾個投資人來，但無一例外都在鏈接上意識的幾分鐘後死亡了，死因都是被吓死的。
楚嬌嬌還挺好奇他們是看到了什麽被吓死的，研究員看起來也非常好奇。但他們最後也沒有得到答案，半個月後，一群士兵撞破了大門，舉着槍：“舉起手來！”
“不許動！根據帝國法令，偷盜遺物是犯法的，私自進行人體研究，罪加一等！”
“這裏已經被軍部接管了，閉嘴！”
為首的男人走進來，軍裝的大衣在他身後被風吹起，顯出他高挺俊瘦的身形，是簡昊。身後跟着顧覺。
楚嬌嬌好奇地從維生艙下跳下來，墊着腳戳戳簡昊的臉，又戳戳顧覺。
冷臉的大元帥和溫柔的副官先生絲毫不知有人在冒犯自己，簡昊垂眸看了一會兒維生艙裏的她，手一揮讓人把她帶走了。楚嬌嬌就這樣，跟着簡昊和顧覺，從一個實驗室搬到了另一個實驗室。
新的實驗室還是那一套，楚嬌嬌坐在維生艙上打着哈欠，看他們給自己插管子。過了一段時間，研究員又兢兢業業地請來了一尊大神：楚封。
楚封接手了之前那個地下實驗室遺留的實驗，叫停了一些，改良了一些。他成為了陪伴她最近的人，總是坐在她的面前，手裏捧着書靜靜地看着她頭頂的數據變化。
即使是其他研究員叫他去休息，他也不走。楚嬌嬌跳下維生艙，戳着他冷淡的臉，驟然對上了他神色深沉的雙眼。她一愣，幾乎以為楚封看到她了。但回過神來時，才發現楚封只是在看維生艙裏的她。
或許是性格使然，楚封很少主動跟她說話，或者說他很少自言自語，像她這樣的，當然也不會感性到每天晚上對着她的維生艙念睡前故事——會念睡前故事的另有其人，是叢雲。
叢雲後來也找到了她，找到楚封，要求加入研究，他是把她從遺跡裏帶出來的人，楚封當然不會不同意。叢雲也帶來了一批研究員，就這樣，楚嬌嬌開始見到更多的人。
簡昊和顧覺倒是很少來，可能比較忙的原因，楚嬌嬌只有在固定的時間才會見到他們，多半是深夜，行色匆匆地趕來看上一眼，問一些近況，沒多久又要離開。
楚嬌嬌以為自己要跟叢雲和楚封相處很久……直到有一天，楚封請來了嚴楚，還有簡昊和顧覺。
五個男人嚴肅地齊聚一堂，楚嬌嬌也好奇地看着他們。
楚封的機器人推出一套設備，楚嬌嬌定睛一看——什麽嘛，不就是之前在另一個研究室裏，那群研究員用來鏈接她的意識的設備嗎？
他們也想鏈接她的意識嗎？
“這是上一個研究室留下來的設備。”楚封道，“它是接用了嚴楚先生旗下的娛樂公司開發的新型設備，可以鏈接意識，進入電影之中。”
“經過嚴楚先生的幫助，我們已經可以控制和使用這套系統了。但是，從之前地下研究室遺留的實驗情況來看，意識鏈接的死亡率很高。”楚封說。事實上，他說得都是非常客氣了，實際的死亡率幾乎是百分之九十，剩下的一個活下來的人成了傻子。
楚嬌嬌還以為他們又要搞之前那一套，但楚封清了清嗓子：“進入意識之後，我們會要求所有參與的人員清除記憶，在你們的記憶中，你們只是電影裏的配角NPC。”
“電影使用的內容也受到嚴格控制，只能進入恐怖電影一種類型裏。根據我們的判斷，在恐怖電影裏可能她會更加适應——前一批唯一活下來的人說，他本來選擇的是戀愛電影，但海拉把電影類型更改成了恐怖電影，可能前幾個死亡的人都是因此被吓死的。”
“第一批進入的人會受到叢雲教授的監視，如果有人意圖不軌，系統會立刻恢複叢雲教授的記憶，在恐怖片裏他可以自行處決任何人，不需要為此負責；第二批人會跟着我一起進入。”楚封颔首，“我們還需要一個醫生，在恐怖片裏她會有用的。我會找她過來。”
“那麽現在——願意進入恐怖片裏的人可以簽字确認了。有誰需要文件嗎？”
“我！”“我！”“還有我！——”
除了簡昊三人，還有幾個跟在楚封身後的研究員躍躍欲試。楚封示意叢雲挑人。
叢雲思忖了一會兒，指向了簡昊和顧覺。
“我們倆？”簡昊笑道，“叢雲教授，聽說您是皇家學院的教授，拿皇室的工資。要是在恐怖片裏把我們倆幹掉，皇室可得好好地給您升職加薪。”
叢雲說：“那你可以換人。”
簡昊擺手。他嘴上說着話，手上已經接過楚封遞過來的衣服，乖乖地躺到了床上。
……這就是自己第一部 恐怖片裏的三個人嗎？
恐怖片，直播間，簡昊、顧覺、叢雲和梁熹微。
楚嬌嬌微愣，這是……真正的時間線嗎？這才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情嗎？
之後，楚封和叢雲又帶來一些人。有些人很熟悉，有些人則只是她在恐怖片裏見過的配角NPC。
她看到了步秉，看到了李萌，陸長平兄弟倆，看到了封欲，後來是以拍賣古人類為罪名被抓捕歸案，又被要求将功補過的傅雲眉……
楚嬌嬌坐回了維生艙上，撐着下巴看他們。每次恐怖片結束之後，他們都會讨論恐怖片裏的她，他們很快從恐怖片裏知道了她的名字和性格，開始慢慢地了解她。
“你們說恐怖片裏的鬼怪？不知道，那不是系統設置的嗎？”
最先發現不對勁的是陸長平和陸長安。在山神那部恐怖片裏，原本作為背景板的神明真的降臨了。這位恐怖片裏的NPC，沒有對應意識體的神明卻對楚嬌嬌表現出了異乎尋常的興趣。
而且祂還看到了楚嬌嬌的任務欄，聽到了她和系統的對話。
“它們有自己的意識？什麽？！”
“嚴楚呢？嚴楚？”楚嬌嬌看到嚴楚又被找了過來，可這位直播公司的大老板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最後只能判定為楚嬌嬌自己的意識更改了恐怖片。
鬼怪，山神和邪神，似乎都不是他們設置的NPC，也不是楚嬌嬌自己制造出來的産物。
楚嬌嬌開始模模糊糊地意識到了這兩者之間的聯系。自己後來在現實世界的一切經歷，似乎就是這三個鬼怪邪神改變的的。而現在她所看到的，才是真正發生過的事情，祂們改變了她的時間線，創造了新的結局。
警報聲突然響了起來，“滴滴！”“滴滴——”一聲大過一聲。
原本躺在維生艙裏睡覺的楚嬌嬌一骨碌地爬起來，見到楚封依然坐在虛拟屏幕面前，身後幾個人狂奔過來：“出什麽事了！”
“發生什麽了！”
楚封一動不動。那清透的眼珠像是凝固了似的，看着飛速滾動的數據。一行行字符閃爍着，如同海浪一般，湧動在他的眼底，潮漲潮落之間奔流往複。
過了一會兒，楚封沉聲道：“這部恐怖片裏的人呢？”
“都被彈出來了！”一個研究員在他身後說，“他們沒有進入恐怖片就被自動彈出來了！”
“……這個世界和我們原定的恐怖片世界不一樣。”楚封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那些字符，閃爍的微光在他的眼睫跳躍，又落在他消瘦的下颚上，“裏面的人也不是我們的人。”
“我嘗試進入幹涉，但失敗了。系統鏈接失敗，只傳出最後的消息，她拿到的恐怖片名字叫做——《祂在看着你》。”
“誰？！”叢雲的反應格外大。
“神，這個祂字，是神的代稱。”
“恐怖片裏能有什麽神？”
“……說不好。”楚封低聲道，“我們之前不也遇到過嗎？……那些像是神一樣，又像是鬼一樣的東西。”
“你的意思是，是那些東西？”
“那些到底是什麽東西！”一個研究員抓着腦袋，忍無可忍，“嚴老板說他根本不知道怎麽會出現那些東西！”
“……”半晌的沉默後，一個研究員顫抖着聲音，“……難道我們真的被什麽奇怪的東西纏上了？”
叢雲比較冷靜：“是什麽東西？鬼？怪？還是別的星球上的什麽未知生物？”
楚封沉默地看着躍動的數字。
幾天後，參加過恐怖片的所有人再次齊聚研究室內，由簡昊主導通過決議，将死囚投放進入恐怖片內，拯救她。此時林恒已經由于傅雲眉被捕而入獄，因為跟楚嬌嬌進行過接觸，被選了出來進入恐怖片裏，但由于最初開始的基礎設置，林恒無法保留自己的記憶，系統經過計算，無論他輪回多少次都無法破除循環。
一籌莫展之際，謝雙安因為一場校園內的争執找上了叢雲。
這位第二個見到楚嬌嬌，卻在最後才兜兜轉轉找回了她的少年，也簽下了自願進入恐怖片的免責書。
“進入恐怖片後你的記憶會暫時被屏蔽，生死自負。我們不能保證你拿到的是什麽角色，是陪伴在她身邊的主角還是路邊開頭即死的NPC，換句話說，各憑本事。即使這樣，你也要參加嗎？”
“最近我在許多大人物嘴裏聽到了她的新名字。我為什麽要後悔？”
“你覺得你也是‘大人物’？”
“誰說得準以後？”少年笑起來，在明亮熾熱的白熾燈光下，露出一邊小小的犬齒。
雖然面孔稚嫩狀似小狗，但已經依稀能看到狼一般的神态了。
而楚封拿起他遞交的計劃書。書上，一行報告标準在了最上。
【房間計劃似有洩露，洩密人員還在排查中。一個叫伊甸園的組織似乎盯上了房間計劃，在失控的恐怖片中，有一個人物形象類似于‘神父’，目前高度懷疑‘神父’插手了新一輪恐怖片，導致失控。】
【具體情況還在排查中……】
楚嬌嬌恍然大悟。她記得，在從上一部恐怖片醒來之前，她聽到了研究室裏奇怪的聲響，那些人說有東西跟着她出來了，而楚封說祂在讓時間倒退。
時間重新開始，一切都開始變動，而現在，劇情的齒輪就此咬合，兩條不同的河流彙聚在一起，一同淌向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