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今晚一起吃饭吗 > 第60章 春日(06)
    严琼当年考驾照时认识的林知予。这人是个自来熟,第一次见她就表现得特别热情,一口一句“女神”,都把她喊得不好意思了。

    虽然她的这张脸的确担得起“女神”这个称呼,可也架不住别人当面喊,还喊得这么频繁。

    她三令五申不让林知予喊她女神,这家伙后面才改了口,叫她琼姐。事实上,两人同届,严琼也就比林知予早出生三个月。

    时隔多年,严琼再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她本能地感到几分恍惚。

    别看只是一个称呼,从此岸到彼岸,经年累月,带着一种历久弥新的熟悉感,须臾之间便牵扯出昨日种种。

    严琼怔神数秒,神经一下子就被击中了。

    过往历历在目,清晰如常,似乎谁都没有改变,他们还正当年少,朝气蓬勃,仍旧是过去明媚阳光的样子。

    苏昼、靳恩亭、林知予、黎漾、林妙仪……这些人不止是前男友和好朋友,更是严琼青春的重要参与者。

    短短两日,林妙仪来青陵出差,严琼和黎漾在三杯两盏为她接风,三个小姐妹刚刚聚过。她还喝得酩酊大醉。

    这才刚过了一夜,今天一大早,她家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林知予从天而降。

    想来还真是凑巧,自打苏昼一回国,大学时期的朋友陆陆续续就回来了,扎堆凑到一起。她竭力想遗忘的那段过往难以避免的再次被搬上了台面。

    和苏昼有关的一切,那些心动,那些甜蜜,那些恩爱,百转千回,互诉衷肠,日复一日,经春累秋,终究还是化为痛苦和绝望。

    在她这里,时间不是治伤良药,而是催生恨意的催化剂。

    严琼不想回忆起和苏昼的那段过往,可又委实放不下她的朋友们。林知予是苏昼的表弟,他姑姑的儿子。她认识苏昼在先,却和林知予先混熟。

    林知予是乐天派,性格豪爽,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严琼喜欢和这类人接触,不必耗费心思猜来猜去,也犯不着小心翼翼,轻松自在。

    两人是同一个教练带的。练车没练几天,很快就称兄道弟了。

    林知予是法学生,大三那年,靳恩亭拉上严琼、苏昼创业,他还为公司提供法律支持。公司那些合同全是他起草的。

    那会儿一群大学生怀揣着创业梦,头脑一热就决定创

    业。可穷也是真穷。靳恩亭和苏昼这两个富二代搭上了他们全部资金。严琼还找她爷爷支援了一大笔钱。林知予和黎漾他们也被迫投了钱。

    大学一毕业,林知予就出国留学了。一开始严琼和他还有联系。后面她和苏昼分手,两人的联系就断了。她也是听靳恩亭说林知予签了旧金山一家知名律所,没几年就升了合伙人,还包揽了D&G的法务部的业务。这两年混得风生水起。

    六年没见,林知予稳重成熟了不少,一身笔挺的墨蓝西装,衬衫皓白,搭配一条格纹领带,看上去很有业界精英的派头。

    不得不承认,时间改变了太多人和事。谁能想到林知予会变成今日这副矜贵的模样。这人过去可是丝毫不修边幅的。他经常穿沙滩裤,踩人字拖招摇过市。要不是脸能看,他和那些老油子也没什么区别。

    旧友重逢,让人措手不及。

    严琼愣神数秒,霍然起身,素净的脸庞写满震惊, "林知予,你怎么突然回国了?"林知予笑容满面,语气从容, "D&G要拓展中国市场,法务方面我得把关。"严琼伸手拍拍他肩膀,渍渍称赞: "厉害啊,林大律师,现在混的得这么好!"林知予姿态谦虚,笑道:“琼姐,你都做到樊林副总了,彼此彼此啦!”

    严琼斜他一眼, "你就谦虚吧你!谁不知道D&G世界五百强,我们樊林跟它怎么比。"

    虽然严琼不待见苏昼,可她和林知予的关系一直处得很铁。这么久没见,两人也不会感到生疏,熟稔亲切,什么话题都能聊。

    两人坐在院子里聊得正欢。

    张姐来给客人上茶,林知予都顾不上喝,拉着严琼聊了半天。朋友间久别重逢这可是人生一大乐事,高兴溢于言表,全写脸上了。两人根本顾不上苏昼,全当他是透明人。

    苏昼知道这两人有话聊,他也不打扰他们,坐在一旁和九条玩。

    见到他,九条不知道多激动,大尾巴摇得格外欢快,都快摇断了。

    严琼话说到一半,一转头就看见她家傻狗一个劲儿往苏昼怀里拱,那谄媚的模样跟平时在家简直判若两狗。

    到底谁才是它主人啊?她辛辛苦苦养了它六年,好吃好喝供着它,跟供祖宗似的。没想到苏昼一回来,这家伙分分钟把她抛到脑后,对对方各种投怀

    送抱。

    她承认她非常嫉妒,就见不得傻狗这副谄媚的德行。

    她板起脸,不满地看着九条,伸手招呼它: “严九条,过来!”

    听到她的声音,九条歪过脖子懒洋洋地瞟了她一眼,转身又扎苏昼怀里了。严琼:

    它在线表演了什么叫做“已读不回”。

    严琼气得跳脚,直接开骂: "严九条,你是把我的话当耳边风是吧?信不信我晚上吃狗肉火锅?"

    九条最怕听到狗肉火锅,以前一听到这词,他立马就会安分下来,嗷呜一声,趴角落里去了。

    可今天它根本不带怕的,拿屁股对着她,不知道多嚣张。

    这有人撑腰就是了不得,都敢公然挑衅主人了。

    严琼鼓着腮帮子,气呼呼道: "严九条,有人撑腰胆大了是吧?"

    九条不为所动,照旧亲昵地咬苏昼的裤腿。

    见她气成小河豚,苏昼忍俊不禁。

    他无奈道: “琼琼,你怎么连狗的醋都吃?”

    严琼直接无视他。

    林知予察觉到两人气氛不对劲儿,忍不住小声问严琼:“琼姐,你还不打算原谅我哥啊?”

    原谅?

    她和苏昼之间谈得上用“原谅”这个词吗?原谅的前提是要有恨。扪心自问,她恨苏昼吗?恨自然是恨的,可更多的是痛苦和不甘。

    她和苏昼开始得很突然。他们在一起之前,她身边的很多人都和苏昼有关系。林知予是一个,还有她爷爷。

    老爷子一次次提及他那位老朋友。她后面才知道那位老朋友居然是苏昼的奶奶。经过两边老人的安排,两个小辈在校外的一家咖啡厅见了一面。见面以后,两人一整个愣住了。兜兜转转一圈,遇到的全是熟人。

    从那以后,两人开始频繁见面,走哪儿都能遇见。就像是老天爷故意安排的,躲都躲不掉。然后稀里糊涂就开始了。

    有关那一天,严琼记得很清楚。

    那是深秋的一天,火红的枫叶一路烧到天边,似乎空气中都充盈着一股淡淡的焦味儿。太阳把世间万物烘得暖意融融,连人心都是暖的。

    />

    苏昼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他是跟着奶奶和姑姑长大的。苏老太太尤其热情,说什么都要留严琼吃过晚饭再走。晚饭后,老太太差苏昼送她回学校。

    黑色小车穿行于枫树林,一道一道炙热的火红从车窗外闪过,速度之快,根本捕捉不到。对面路口跳出红灯,苏昼眼疾手快踩下刹车,将车停在白线前。

    他的手从方向盘上移开,突然侧头,迎上严琼的目光,语出惊人, "严琼,要不要跟我试试?"

    严琼猛然一怔,错愕不已, "什么叫试试?"苏昼牢牢地锁住她,郑重其事地解释: “跟我谈恋爱的意思。”

    严琼:

    她不可思议地望着他,脱口而出: “你喜欢我吗?”他言简意赅, “我对你有好感。”经过接触,严琼并不排斥苏昼,好感多少也有一点。可真要论喜欢,那还谈不上。

    她不认为光靠这点好感就可以谈恋爱了。她对感情很慎重,何况她一门心思想着创业,她只想搞钱,无暇他顾。

    她坦言:"我暂时不想谈恋爱。"她拒绝,苏昼早有预料,眼下并未感到意外

    他表现得异常平静,淡然一笑, "不用着急拒绝,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等你想清楚了再拒绝我也不迟。"

    他给她留足时间考虑,并不指望她立刻给他答复。

    他做事一向成竹在胸,他对自己有信心,尤其是面对女孩。严琼回去确实认真考虑了。

    她一晚上没睡,都在想这事儿。第二天顶着熊猫眼去上课,黎漾和林妙仪都调侃她昨晚是不是做贼去了。

    这两姑娘都是人精,见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就知道她遇到事了。迫于好友追问,她如实相告。

    黎漾一听,用力掐了下严琼手臂,震惊万分, "严小琼,我没听错吧?你说苏昼跟你表白了?!"

    严琼:

    手臂一痛,严琼明皱着眉头嗷嗷叫: "你掐我干嘛?你倒是掐自己啊!"

    黎漾脱口而出: “谁叫你肉多。”

    严琼:

    黎漾捧住严琼的脸,问得格外认真: “宝,是真的吗?你没开玩笑?”

    />严琼没好气反问一句: "我现在有心思跟你开玩笑?"黎漾语气激动, "牛逼啊姐妹,那可是A大男神呐!"林妙仪比严琼淡定一点,可也被吓得不轻。

    两人逮着严琼问东问西。

    "答应他,必须答应他!拿下A大男神,从此以后你在两个学校横着走。"黎漾比严琼这个当事人还激动。

    严琼: "……"

    严琼无语至极,翻了个大白眼。

    “可我好像不喜欢苏昼。”她皱着眉毛,一脸为难。顶多就是一点好感。

    "不喜欢怕什么,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嘛!你今天不喜欢,没准明天就喜欢上了呢!这事儿谁知道啊!再说谁规定一定要喜欢才能谈恋爱。只要能睡男神,谁在乎你喜欢不喜欢呀!"黎漾抑扬顿挫,说得有理有据。

    林妙仪站在一旁也帮腔: "漾漾说得没错,那可是A大男神嗳!多少女生肖想他,你和他谈恋爱多有面啊!你挽着他胳膊往学校里走一圈,保管全校女生都嫉妒你。别人求都求不到,你还在这里纠结喜欢不喜欢。又没让你和他结婚,想这么多干啥呀!给自己找烦恼呢嘛!人生苦短,及时行乐,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两个姑娘你一句,我一句,说得头头是道。

    严琼被她俩忽悠得晕晕乎乎的。她仔细一想,竟然觉得她们说得很有道理,好像是这么一回事。她脑袋一抽,当晚就答应了苏昼的表白。

    当时没想那么多,过后回想起来觉得这段恋爱开始得未免太过草率。未曾经过深思熟虑,脑子—热就开始了。注定了这段感情没法善始善终。

    稀里糊涂开始,稀里糊涂结束,就像是做了一场梦,梦里多出了苏昼这个人。醒来后她又回到了原点,一切从未开始。

    好友重逢,林知予留在家里吃饭。张姐整了一桌拿手好菜。

    林知予下午还要去见D&G市场部的领导,工作缠身,不宜久待。午饭过后,他起身告辞。严琼送他走出巷子。

    狭长的小巷,古旧的路灯立在一侧,灯杆笔直,直冲云霄。

    林知予双手插.兜,气定神闲开口: “琼姐,这次回来,见你过得挺好的,我也就放心了。这几年在国外总惦记着你。"

    严琼抬了抬眼皮, "惦记我也没见你联系我。"

    "这不是怕你不待见我嘛!"

    "你哥是你哥,你是你,一码归一码,我又不是那种是非不分的人。"

    “那是我多想了。”林知予小声说: “其实我哥在国外这些年一直都在默默关注着你的消息,他根本没放下你。有好几次他还偷偷回国去看你。就远远看你一眼,还不敢让你知道。他这几年过得很不好,每天就跟行尸走肉一样,拿工作,拿烟酒来麻痹自己……"

    不等他说完,严琼立刻打断他: "够了林知予,我不想听这些。"被截断了林知予也没停下来,语速飞快,就跟倒珠子似的。

    “我不是为我哥说话,我只是觉得你俩都还爱着对方,这样蹉跎下去未免太过可惜。你们已经分开六年了,人生能有几个六年?有什么误会说开就好了,没必要这样一直耗着。”他苦口婆心说了一堆。

    严琼神色冷淡,只是很轻很轻地说了一句: “林知予,我不想走回头路。”林知予顿时哑口无言。

    他拥抱严琼,由衷道:"琼姐,你要好好的。"

    送走林知予,严琼慢吞吞地走回家。

    院门一开,苏昼在陪九条玩球,一人一狗玩得很开心。"苏昼,你怎么还不走?"苏昼手一顿,手指有些僵。

    他挥起手臂用力一掷,空中划起一条抛物线,黑影一闪而过,绿色小球即刻飞向远方。

    九条紧盯球的方向,猛地窜出去,精准轻松地叼住了球。

    苏昼微微侧着脑袋,侧颜在阳光下精致又立体。

    他安静地望着严琼,眼里盛满光,明灭未定, "这么着急撵我走啊!"严琼没看他,而是远远看着九条, "林知予都走了,你还留在我家干嘛?"她语气冷淡,不起波澜。

    苏昼拉来一把椅子,从容地坐在鱼池边。

    "琼琼,我们谈谈。"男人的声音沉稳有力。

    重逢以来,严琼对他充满敌意,从来不拿好脸色对他。有好几次他都想和她好好谈谈,可惜都被她给打断了。就这么僵持到了现在。

    r />他们之间误会太深,又横亘着严琼爷爷的死,中间还隔了六年,恩怨是非,难解难分。他们需要一次开诚布公,推心置腹的交谈。一天不谈,误会就消不了。他俩就只能维持现状,止步不前。

    严琼姿态抗拒,转身回屋, "咱俩之间有什么好谈的。"苏昼起身追过去,脚步匆忙。

    他擒住她手腕, "你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直接就给我判了死刑。六年前是这样,六年后还是这样。琼琼,你不觉得太残忍了吗?"

    “我残忍?"女人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牵扯嘴角冷笑,声线如蒙冰霜, “苏昼,你居然说我残忍?那天我在民政局门口从早等到晚,直到人家关门了你也没出现。我足足等了你一天,给你打了无数个电话,你都没接,你怎么不说你残忍?"

    苏昼触碰到了她脑子里最脆弱的那根神经,她突然破防了。

    她指着对方鼻子,歇斯底里, "苏昼,我把一颗真心捧给你。你非但不珍惜,你还将它踩在脚下疯狂践踏。真要论残忍,你特么比我残忍多了。玩弄感情,游戏人间,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严琼这种状态,今天自然是没法好好谈话了。苏昼突然觉得特别无力,身心俱疲的那种,比工作难上千倍万倍。

    老天爷是公平的,所有人都会为自己的年少犯浑买单,从无意外。严琼太抗拒了,两人连坐下来好好谈话都做不到,如何能解除误会?

    回国之前苏昼就有所预料,必然是任重道远。可他没想到会这么难,他步履维艰,连第一步都没法迈出去。这道口子打不开,他接下去所有计划都没法施展,一切都只是纸上谈兵。

    “琼琼,我走,你先冷静一下。”他在这里只会刺激严琼,让两人的关系雪上加霜。他只能先走,另外再找机会。反正这谈话肯定是要谈的。至于在哪里谈,怎么谈,有待商榷。

    “吱呀……”一声轻响拂过耳畔,院门被合上了。严琼紧盯着那扇门,太阳穴一抽一抽的疼。

    她扶住脑门,感觉自己胸口发闷,呼吸不畅,窒息感格外明显。她解开衬衫领口处的两颗扣子透气。拿手扇风,在院子里快步走了两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

    吸气,呼气,吸气,呼气,再吸气,再呼气……反复做吐纳动作。

    然而坏情绪却在疯狂攻击她。回忆撬开了一道口子,无数过往横在眼前,就跟放电影似的,一帧一帧切换,画面清晰异常。

    此刻,她就是一只被闷在罐子里的沙丁鱼,四处逃窜,却始终无法逃离。她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晦暗的雨天。

    在那天之前,她一心憧憬着和苏昼的婚后生活。他们经过几年的交往,感情稳定,决定结婚。他们约在民政局门口见面,带上各自的户口本一起奔赴人生的另一段旅程。严琼满心欢喜,特意找了个最有意义的日子——5月20日。

    520,我爱你。近几年这个日子被炒得越来越火,小情侣都非常重视这个节日。

    她化了美美的妆容,穿上漂亮的红裙子,配上苏昼送给她的那双银色镶钻高跟鞋,还请了跟拍,仪式感满满。

    她要做最美的新娘,嫁给自己最爱的人,让所有人都见证她的幸福。

    为此,老爷子和张姐忙活了一上午,准备整一桌满汉全席庆祝孙女领证。

    一切看上去都非常美好。

    可她到底还是没能等来她的新郎。

    还等来了爷爷突发脑溢血入院的电话。

    明明是最有爱的日子,可那天的雨却从早下到晚,一刻未歇。

    下雨转中雨,最后又转暴雨,水渍迷潆一片,整座城市风雨弥漫,浮着一层淡白色的雾,地上全是一条条流淌的河。

    严琼接到张姐电话,匆忙从民政局离开,跑去医院。她浑身透湿,狼狈不堪。

    医生从手术室里走出来,轻声说: “抱歉,我们尽力了。”爷爷走了!

    那一刻,胸口钝痛,宛如刀割。她的脑子一片空白,很难再正常思考。她清楚地意识到她的爱情没了,亲人没了,她的美梦破碎了。在她最幸福的时刻,现实给了她重重一击。一切美好夏然而止,她一无所有。

    为了能睡个好觉,严琼睡前故意喝了一瓶红酒,她把自己灌醉。虽然宿醉的感觉很难受。可总好

    过失眠,睁着眼睛看一夜天花板。

    酒劲儿上来后,她蜷缩在床上慢慢睡去。

    她破天荒没有再做梦。可惜没睡几个小时,她在半夜突然接到靳恩亭的电话

    ——"公司出事了,你要结束休假了。"

    瞌睡虫光速退散,整个人像是被摁了重启键,一秒清醒。她比任何时候都冷静,她知道她的战斗正式开始了。逃避不是办法,她总要面对现实。

    樊林这次的新品和对家启源撞上了,明天就是国际灯具展览会。这事儿很棘手,倘若没处理好,对樊林的负面影响将是致命的。

    公司利益至上,在公司面前,她和苏昼的个人恩怨自然得靠边站。她只能提前结束休假。靳恩亭和苏昼连夜飞去了云陌,公司这边需要严琼坐镇。一大早到公司,人心惶惶,焦头烂额。

    有人故意散播谣言,网上铺天盖地都是樊林新品抄袭的消息。一时间,樊林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不止靳恩亭这个老板被网友深扒,连严琼这个副总也没能幸免,一大堆键盘侠在网暴她。

    她工作这些年,形.形.色.色的人见得多了,加之又经历过真正的疼痛和绝望,这些键盘侠的过激语言还不至于会影响到她,她该干嘛干嘛。

    焦头烂额是真的,不过人忙碌起来还是有好处的,最起码不会想东想西,工作会分散掉她大部分精力。

    这次樊林的新品是严琼亲自负责的,全程跟进。要出问题只会是设计稿泄露,她也倾向于是这个原因。

    苏昼和设计部总监徐涛第一时间从这个方面展开调查。

    事实证明,严琼的直觉是正确的。设计部的一名设计师将樊林此次的新品泄露给了对家公司启源,酿成风波。

    第四天,严琼飞了一趟云陌,为这次风波善后。

    靳恩亭顶着一张臭脸,就跟别人欠他好几百万似的。这家伙比平时还冷,简直就是行走的冰山,全身上下都散发出生人勿近的冷硬气场。

    她估摸着八成是新余妹妹虐他了。私底下跟谢蓝偷偷打听。谢秘书贴在她耳旁小声说: "特等奖跑了。"

    严琼:'

    好家伙,牛逼哄哄啊!

    不愧是新余妹妹,居然敢甩靳恩亭,说走就走,不带任何留恋。

    我们可怜的小靳总女朋友没追到,倒是先搭进去一套房。

    霸总现在一身戾气,一点就炸。严琼生怕自己被殃及池鱼,没事绝对不往他跟前凑。即使要汇报工作,

    她也在电脑上汇报。

    第五天下午,灯具博览会谢幕。严琼协助市场部的员工善后。苏昼也在现场,他这次和徐涛带队。

    严琼现在只把他当成普通同事,公事公办的态度,既不疏离,也不热络。往后还要一起共事,低头不见抬头见,总要拿平常心面对。现在还只是开始。结束后,市场部和设计部两个部门聚餐。徐涛邀严琼一起。

    她婉拒了。她忙活了一整天,这会儿并不想进行无效社交,只想回酒店好好休息。养精蓄锐,明天一早的飞机回青陵。要不是今晚没航班,她早就回去了。她想九条,也想张姐,更想张姐烧的菜。

    从会展离开,严琼打车回了酒店。

    饥肠辘辘,点了份外卖随便对付一口。

    一份黑椒牛柳意面,牛柳煮老了,口感很差,意面又没煮熟,硬邦邦的,咬都咬不动。

    她吃了两口就吃不下了,直接扔进垃圾桶。

    胃口也败光了,她不再想吃任何食物。她现在也不觉得饿了。

    人就是这样,第一口没吃到美味的食物,过后就不会想吃其他东西。她打开电脑处理工作。

    一直到八点她才停下来。

    完成工作后,时间一下子就空了下来。

    她开了一瓶红酒,她一个人喝。今晚,她想要寻找那久违的微醺的感觉。比起酩酊大醉,恰到好处的微醺才是最好的状态。

    严琼端着酒杯站在落地窗前。窗外是成片的摩登大楼,大面积的玻璃幕墙折射出璀璨夺目的灯火。一道连一道,层层叠叠,绵延无尽,很近,又似乎很远。

    人在城市面前渺小如尘埃。

    白天忙碌有序,一切有条不紊进行。她躲在人群里偷几分人气,拿许多的工作来麻痹自己的神经。可一旦人气散去,夜幕降临,四下空无一人,她被闷在一间小小的屋子里,她就不得不开始面对孤独。

    这份孤独她一个人面对了整整六年。过往沉痛又晦暗,她的一颗心被放在油锅里反复煎熬,要命的室息感如影随形,她透不过气来。

    严琼放空自己,什么都不要想,她只想获得半刻宁静。

    "叮咚……"

    门铃骤响,沉闷又突兀,徒然撞破这一室寂静。严琼怔然一瞬,放下酒杯,踩着拖鞋去开门

    。

    门一开,苏昼立在门外,身高腿长,霸占了门口的空间。见到他,严琼面色一冷, "苏总监来干什么?"一开口,扑来几缕酒香。

    苏昼嗅到了,下意识皱了皱眉, “琼琼,你喝酒了?”严琼冷冷一笑, ”我喝酒苏总监也要管?"这人家住海边,管得这么宽么?

    苏昼拎起一袋外卖, "怕你晚饭没吃,给你打包的。"严琼双手抱臂,不为所动, ”我吃过了,不劳苏总监费心。"苏昼越过严琼,抬步进屋,语气强硬, "再吃点。"

    严琼:

    他这一系列行为简直让严琼看呆了。她惊讶数秒才反应过来这家伙干了什么。她赶紧追过去,"苏总监,大晚上擅闯女生房间不礼貌吧?"

    苏昼置若罔闻,拎着外卖径直走向茶几,在茶几一角扫到一瓶刚开的红酒,已经喝了一大半了。看严琼这架势,今晚八成又要喝得酩酊大醉。

    他解开打包袋,将餐盒逐一摊开,将一双一次性筷子递到严琼面前,态度坚决, "先吃饭。"严琼根本不接,固执道: “我吃过了。”

    苏昼的目光投向茶几旁的垃圾桶, "你这份意面吃了有两口吗?"严琼顺着苏昼的目光看过去,倨傲地抬了抬下巴, "要你管!""你大晚上闯我房间,信不信我报警?"

    “报吧!”苏昼无所畏惧, “最好让警察拘留我。”

    严琼: "……"

    "你以为我不敢吗?"

    "动手,废什么话!"

    严琼: "……"

    严琼怔住,骂道: "神经病!""不敢报警就给我好好吃饭。"

    "你让我吃我就要吃啊?我偏不吃!"

    "严琼,我的耐心是有限的,别让我说第二遍。"

    严琼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回事,她竟然怂了。苏昼这厮一旦强势起来,气场太强,压迫感十足。别人根本不敢忤逆他,只能照做。

    迫于他

    的淫威,她乖乖拿起了一次性筷子。

    一份养胃的海鲜粥,味道不错,她小口小口舀进嘴里。她吃得很慢很慢,摆了近一个小时。

    苏昼也不催她,坐在一旁监督她喝粥,脸上的表情分毫不变,连眉毛都没皱一下。等她喝完,他不慌不忙地收拾好餐盒,扔进垃圾桶。

    从卫生间洗了手出来,他坐到沙发上,给自己倒了半杯红酒。

    他掂在手里轻轻晃了晃,殷红如血的液体沿着光滑的杯壁打一圈,溅起细小的涟漪。他低头轻喉一口,坚定不移开口: "今晚咱俩无论如何都要谈一谈。"“那就谈吧!”既然他这么坚持,她就满足他。她倒是要看看,他究竟要跟她谈些什么。“琼琼,我是不是从来没跟你提过我的父母?”

    严琼下意识掀了掀眼。

    苏昼是孤儿,他的父母早早就离世了,从小是跟着奶奶和姑姑长大的。这些她没和他在一起之前就听她爷爷提过几次。具体细节的爷爷不清楚,她也没问过苏昼。她怕这是他的禁忌,她有意识的不去触碰。

    “我爸妈是自由恋爱,也曾有过一段幸福的时光。只可惜所有的爱终究还是被柴米有盐给消磨掉了。从我有记忆以来,他们无时无刻不在吵架。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每次都歇斯底里,摔桌子砸凳子,动静很大。他们吵架从来不会避开我的眼睛,我亲眼目睹了他们狰狞可怖的面孔,是那样的陌生,根本就不像是我的父母。"

    “吵得太多,家里人都受不了。我奶奶拍板让他们离婚。在我五岁那年,他们终于决定离婚,放过彼此。没想到在去民政局的路上出了车祸,两个人一起没了。而我当时就在车上,他们准备离完婚就把我送去奶奶家。我亲眼看见我的父母死在我面前,我是幸存者。"

    “那时我还小,对死亡,对婚姻根本没概念。我不知道父母离开对我意味着什么。我只知道我的父母在我面前永远的闭上了眼睛。他们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我推出了车外,让我活了下来。父母离世后,我被接到了姑姑家住。姑姑姑父很恩爱,家庭气氛我以和谐。他们将我视如己出,给予我的爱和陪伴不比父母少。我比以前过得还要幸福。我一直正常成长,正常求学,正常恋爱,一切都很正常。我一直以为父母的死并没有对我造成阴影。直到咱俩快结婚时,我才发现不是这样的。"

    “我很想和你结婚,和你组建家

    庭,一起过好属于我们的小日子。可我却做不到和你一起走进民政局。越临近领证那天,我就越焦虑,坐立难安。我一开始还以为是婚前焦虑症,好多人在结婚前都有这种症状。于是我就没有在意。然而真到了咱俩领证那天,这种焦虑的情绪攀升至了顶峰。从早晨起床,我就心慌意乱,什么事情都做不了。开车去民政局的路上,我脑子里反反复复回放的是我爸妈出车祸的样子,脸上、身上全是血,面目全非。这么多年过去,其实我对我爸妈的长相都已经有些模糊了。可是在那一刻,他们的脸却格外清晰,就好像我昨天刚见过他们。"

    脑子像是要炸开了,他全身发抖,倾尽全力才把车开到民政局,可他始终没法打开车门下车。

    严琼就在民政局门口等她,她穿着漂亮的红裙子,头戴白纱,镶钻高跟鞋光芒四射,美丽动人,简直就是公主。

    他只需轻轻拉开车门,走下车,他就能拥抱他的公主。

    可惜他做不到。他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了。明明他很想和严琼结婚,很想和她共度余生。然而双腿如灌铅块,重得抬不起来,他迈不开腿下车。

    他就坐在车里僵持了一整天,从早到晚,直到民政局下班。无数次尝试,可一次又一次被打回原形,满脑子都是父母鲜血淋漓的样子。

    他突然开始害怕,他害怕他和严琼也会走父母的老路,从恩爱的小夫妻变成怨偶,整天吵架,最终婚姻破裂,走向离婚。

    他知道一切都只是他的臆想,他和严琼不是父母,他们不会重走父母的老路,他也不允许。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思绪发散,产生这种荒诞无稽的想法。他悲哀的发现,他对自己和严琼的未来没有信心。

    一桩陈年旧事揪出了他内心最脆弱的自我。他骨子里就是个胆小怯弱的男人。

    他这种状态没法和严琼结婚,这是对她的不负责。他准备和严琼好好说清楚,然后找个心理医生看病。他觉得自己这多半是一种病。等治愈了,他再考虑结婚的事儿。

    可惜天不遂人愿,他没有机会了。严琼的爷爷突发脑溢血被送进了医院。她没能见到爷爷最后一面。她才这一切归因于他。事实上,也确实是因为他。

    如果他早点和下车和严琼说清楚,他们早点回家,或许老爷子就不会出事了。从那天以后,苏昼再也没见过严琼。他彻底失去了她。两人分手,严琼把公司卖了,和他一刀

    两断。而他在国内待不下去,无奈出国。

    两人之间就这样隔着生死,蹉跎数年。严琼安静听完,夜似乎变得更静了。

    这些年,她一直在反反复复思考为什么苏昼那天没有出现在民政局。她设想过很多理由。却唯独没想到这个。

    这个理由在她看来是那么的不切实际,荒诞离谱。这简直比电视剧还狗血。编剧都不见得能写出这种狗血桥段。

    可悲吧?一两句就能说清楚的事情,他们拖了整整六年。她抱着对他的恨,煎熬了足足六年。她没法释怀爷爷的死,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她亲手打造了一座牢笼,困住自己。

    不过讲清楚了也好,最起码不会像过去那样不明不白钻牛角尖,将一切的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一个时隔多年的解释,为这段感情真正画上了句号。她终于可以重新开始了。

    严琼仰头灌了一口红酒,口腔、咽喉火辣辣的疼。头一次感觉到红酒也能这般辛辣刺激。

    她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苏昼,我不后悔爱过你。”这么长时间她一直很沉默,不发一言,安静的像是不存在。

    她始终表现得很平静,就好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明明她才是这个故事的女主角。经历过大喜大悲后,她突然释然了。她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苏昼的心狠狠一提,嗓音艰涩,嗫嚅道:"琼琼……"喉咙里堵了一把粗沙,他发不出声来,只能痛苦地望着她。

    "情出自愿,事过无悔。我曾用尽全力爱你,在这段感情里我没有任何对不起你的地方。"严琼停顿一瞬,缓缓抬头, "到此为止吧!"六年前不曾好好道别,稀里糊涂就分手了。六年后补上,也不枉自己爱过一场。

    ★★★

    严琼的失眠症被治好了。她再也不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盯着雪白的天花板盯一整夜了。她也不用再依靠安眠药入睡了。那些煎熬痛苦的夜晚真正远离她。

    她现在早睡早起,时不时锻炼,主打一个健康生活。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她井然有序地生活、工作,每天过得很充实。她的情绪一直很稳定,整个人的精气神肉眼可见变好了。皮肤都变水灵了。

    健康的作息胜过一切护肤品。

    她和苏昼同在一个公司,工作上免不了要打交道。她一向公事

    公办,只把他当成普通同事。

    一转眼就到了七月底。

    青陵是著名的火炉城市,每年夏天天天都是三十八.九度的高温。

    这么热的天,严琼还得兢兢业业为资本家打工。可资本家本人却心安理得休起了年假,天天带着新余妹妹到处浪。

    人比人,气死人呐!

    周末,严琼难得清闲在家。她决定收拾屋子,把不穿的衣服都清出来。女孩子的衣橱永远缺少一件衣服。即使塞满了,还是觉得没衣服穿。清理完衣橱,她又开始整理鞋架。

    门口那只鞋架放的都是她平时常穿的鞋子。除了那双银色镶钻高跟鞋。它被主人遗忘许久,搁在角落里吃了好几年的灰。

    A家的限量款,即使在今天依然经典,很多女生在收藏它。要是被黎漾看到这双鞋子这副鬼样子,大概会骂严琼暴殄天物吧!

    苏昼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她很喜欢,平时都舍不得穿。只有重要场合才会拿出来穿。这是她的战鞋。

    两人分手后,她把对苏昼的恨都发泄在了这双高跟鞋上。一开始她还把它丢进了垃圾桶。后面后悔了,又把它捡回来,塞到了鞋架上。

    现在她对苏昼没有恨了,她真正释怀了。

    她重新把它拎出来擦洗干净,妥善收进了鞋盒。

    忙活了一下午,直到傍晚才收拾好。她清出了一大堆不穿的衣服鞋子,打包好,打算叫张姐给捐出去。

    前脚刚忙完,后脚家里就来了客人。靳恩亭带着程新余来蹭饭了。

    程新余辞职回老家后,严琼就没见过她了。两个多月没见,新余妹妹剪了短发,清爽了不少。严琼很开心,欢欢喜喜把人迎进屋。然后门铃又响了。

    她似有所感,看着靳恩亭, "你是不是叫了苏昼?"靳恩亭盯着自己的鞋尖装傻充愣,"我什么都不知道。"

    门一开,苏昼果然立在门外。他黑衣黑裤,眉目深刻,在路灯下气质深沉。看见男人熟悉的面容,严琼的语气沉下去几分, "你来干什么?"

    “琼琼,我怕我再不来,咱俩就真的没有以后了。”

    即使今晚靳恩亭不通知他,他也是要来的。忍了这么多天,他再也忍不住了。必须要来见她。严琼心尖狠狠一颤

    ,五味杂陈。复杂情绪在胸腔里堆积,她鼻子酸得厉害。

    她喉头哽咽,嘴硬道:“我们不可能会有以后。”

    苏昼忽然抽出手,捧住严琼半边脸,不再克制地吻下去。

    “我想有以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