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苍苍,江水泱泱,晨曦划破天幕,微光从薄雾中四散而出洒向江面,驱散了浩渺烟波,清风荡过水面带起层层涟漪。

    江面上除了几艘摆渡的船只,还有不少大户人家自己的游船。

    白云寺是一座百年古刹,在青州境内颇有名气。

    寺中的慧能法师三岁入门,修行八十余载,佛学造诣极深,通彻大乘佛法。

    慧能大师每月十五会在白云寺开坛讲经,每到这日,不仅是滨河县的百姓,更有许许多多外地的信徒特意赶来白云寺听讲。

    小船悠悠荡荡,约莫过了两刻钟,到达了广济岛的渡口。

    广济岛有两千多亩,岛上有一片小山,白云寺就是建在山峰的最高处。

    出了渡口,入眼的便是宽阔的山道。

    白云寺信徒众多,有乐善好施者出资修缮道路,将蜿蜒的山道改成了平坦的缓坡,不仅走起来不累人,还可通车马行驶。

    虽然时辰尚早,但此时的山道上已有不少香客,山道的两侧也零星有不少小摊贩沿路叫卖,吃食、果品、香烛纸钱应有尽有。

    糖糖第一次同两位娘亲一起出门,从坐船开始便一直扑闪着一双大眼睛,抱着鹿笙买的那只布老虎,趴在祁枕书肩头左瞧右看,很是好奇。

    那布老虎她特别喜欢,除了练字与吃饭时被祁枕书明令禁止不许抱着,平时小家伙走到哪都要带着它。

    鹿笙见她总是看小摊上红彤彤的红果子,就顺手买了一捧,五文钱八个果子,用果树叶子做的漏斗包住。

    这果子是山上的野果,长得与李子差不多大,表皮上很干净,还带着晶莹的水珠,应该是摊贩在山溪里洗过了。

    鹿笙拿出帕子擦了擦递了一个给糖糖。

    小家伙笑弯了眼,甜甜地说道:“谢谢阿娘。”

    鹿笙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又递了一个给祁枕书:“你也吃个果子吧。”

    祁枕书看了一眼果子,摇了摇头,“上去再吃吧。”

    广济岛的这座山并不高,估计再走一刻钟就能到白云寺了。

    “你抱了一路了,换我来抱一会。”

    她直接将果子放到她手里,张着手对糖糖笑着说:“宝贝都让娘亲抱了许久,现在换阿娘抱好不好呀?”

    经过昨天一起晾草药‘挣钱养娘亲’的亲子劳动后,糖糖对鹿笙亲近了许多。

    这一次她没有再去看祁枕书去征求同意,主动朝鹿笙伸手,“阿娘抱。”

    鹿笙接过小人,拿着手帕擦掉她嘴角沾上的红色汁水,笑着打趣道:“呦,这是谁家的小花猫呀。”

    小人腼腆地笑了笑,把果子递到鹿笙嘴边,“阿娘也吃。”

    “谢谢宝贝。”

    鹿笙就着她肉乎乎的小手咬了一口果子,果肉清脆爽甜,口感吃起来有些像脆桃,但比桃子要更丰盈多汁。

    女子面容娇俏,笑颜明媚如三春桃花,她怀中的小人乖巧可爱,引得不少路人投来探寻和艳羡的目光。

    除去一双深棕色的瞳仁像祁枕书,糖糖的五官样貌都像极了鹿笙,即便是不认识的人,一眼看过去,也知道这两人是一对母女。

    看着相处融洽又极其相似的两张脸,祁枕书有一瞬间的失神。

    在最初的那些日子里,她以为母子天性会唤起鹿笙对孩子的喜爱,也幻想过有朝一日鹿笙会像今日这般,抱着孩子笑的满心慈爱。

    但她从未如愿。

    直到今天,这一幕真实地发生在她眼前,她却觉得有些不真切。

    她突然想,或许这几日发生的所有事都只是一场梦,一场虚无荒诞又无比真实的梦境。

    等到梦醒后,她的身边还是那个对她满心厌恶的鹿笙。

    “祁枕书?!”

    清脆如风铃般的声音将祁枕书从神游的思绪中拉回。

    “你怎么了?想什么事情这么入神?”

    “无事。”

    一抬眼,看到了寺庙主殿的宝顶,祁枕书才发现她们已经走到平坦山道的尽头,再往上走就是青石路的台阶。

    鹿笙发现祁枕书总是时不时的会走神,看起来心事重重,但每次问她,她都只会回答无事。

    哒、哒、哒。

    一辆精致的马车停到她们身侧,车子刚停稳,车上的珠帘便被人掀开。

    “可算是到了,这一路又是左摇右晃的坐船,又是颠簸的山路,骨头都要被摇散架了。”

    伴随着这抱怨的话语,一道红色的身影迫不及待地从车上跳了下来。

    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女。

    少女身着浅红色长裙,裙裾上绣着大红牡丹,头上朱钗点点,腰间系着玉佩璎珞,贵气十足。

    珠帘微动,车内又走下来一个丫鬟装扮的女子。

    丫鬟下车后将珠帘挂到一侧,车内又走下一个身穿湖蓝色云锦长裙的女子。

    女子云鬓高挽,发间插着一根白玉簪,眉目如画,面如脂玉,样貌气质端方闲雅。

    扶着丫鬟的手下了马车,女子秀眉微抬,对着少女轻责道:“作何这般毛毛躁躁,可是忘了在家中如何答应我的。”

    少女端端正正站好,吐吐舌头俏皮道:“知道啦,姑姑。”

    女子颇为无奈地嗔了她一眼,转过头正巧对上鹿笙的视线。

    她先是微微一顿,随即对着鹿笙轻轻颔首。

    这一刻,换成鹿笙一怔,女子这反应倒像是两人相熟一般,但鹿笙并没认出这张脸有在原主的记忆里出现过。

    “阿娘,手手脏了。”

    糖糖皱着小眉头,举着自己的小肉手,手上沾了不少红色的果汁。

    鹿笙收回视线,从怀里拿出帕子,浅笑着哄道:“阿娘给小宝贝擦擦。”

    女子看着鹿笙细心地帮女儿擦拭每一根手指,动作轻柔又十分细致。

    就这么直直看了好一会,视线在鹿笙身后的祁枕书身上扫过,女人转头对着少女说道:“走吧,不是怕去晚了,没有好位置?”

    她说完便莲步轻移,走上台阶,少女眼睛转了转,看了看姑姑的背影,又看了看鹿笙,才跟了上去。

    “姑姑,你认识刚刚的那个人?”

    “算是旧识。”

    女子语调轻轻柔柔,听着似是云淡风轻,又隐着一丝遗憾的惆怅。

    鹿笙还在与糖糖逗笑,并没有听到女子的话,倒是一旁早就注意到她的祁枕书,清清楚楚地听到了那句算是旧识。

    她眉目微锁,猜测着这人身份。

    听女子的话,她是认识鹿笙的,但鹿笙的反应显然并不认识她。

    这人是谁?她又如何认识鹿笙?

    祁枕书记性极好,只要是见过的人便不会忘记,她能肯定的是,自己十二岁来到鹿家后,并没有在鹿笙的身边见到过这人。

    那姑侄俩身上的绸缎都是昂贵的云锦,十两银子一尺。

    放眼滨河县,能穿得起云锦的人也是凤毛麟角。

    祁枕书所在的书院有不少富贵子弟,对县里的大户也都有听说一二,但能对上这姑侄二人身份的却是没有。

    莫不是外地来的游客?

    若是外地人,又如何与鹿笙是旧识?鹿笙长这么大可并不曾出过滨河县。

    眼见着祁枕书又开始凝眉沉思,鹿笙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轻声唤她,“祁枕书。”

    “抱歉,刚刚在想事情。”

    祁枕书抽回思绪,对着她歉然道,“我们上去吧。”

    还没到山门口,悠长深远的念颂萦绕耳畔,应该是白云寺中的僧侣们正在做早课。

    “阿娘,我可以自己走。”

    上了最后一道台阶,糖糖宝贝就自觉地拧着小屁股,要自己下来走路。

    “好,宝贝真乖。”

    鹿笙笑着将她放下,甫一抬头,正对上祁枕书深邃的双眸。

    这一路走来,鹿笙面色无异,也并无半点不适的反应。

    她既然敢来寺庙,那必不会是被狐妖或是别的脏东西附了身。

    祁枕书在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几日来的愁绪渐渐消散。

    白云寺供长明灯的地方是一处山壁上自然形成的山洞,洞内有一卧佛石像,像前供奉着星星点点不计其数的长明灯。

    长明灯只要十文一盏,点燃后放置在佛像前,往后便由寺中的僧人,帮忙添加香油,让其长明不灭。

    在山洞中,鹿笙又碰到了刚刚遇见的那对姑侄。

    少女要了两盏新灯供奉在佛像前,此刻的她面色哀伤,全然没了方才的俏皮模样。

    女子亦是神情黯然,亲自拿了洞中的油壶,为佛像前一盏已经点燃的长明灯添油。

    鹿笙她们供奉好长明灯,祁枕书又去求了一张护身符。

    其实在那日之后,糖糖夜里总会惊醒,祁枕书便想着给她求一张护身符压压惊。

    这件事鹿笙并不知晓,只以为祁枕书给孩子求了一张平安符,还积极主动的捐了一百文的香油钱。

    祁枕书蹲下来给糖糖带上,小家伙双手捧着护身符,好奇道:“这是什么呀?”

    “有了这个,我们糖糖小宝贝就会健健康康地长大了。”鹿笙在一旁笑着接话。

    祁枕书抬起头,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眼风里带着鹿笙熟悉的凉意。

    鹿笙被看得莫名其妙,不知道这人怎么突然就对她冷脸了。

    祁枕书没有理她,附在糖糖耳边轻轻的说了一句。

    糖糖抬头看了看鹿笙,脸上漾起开心的笑容,重重点了点头,应道:“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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