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黄耀祖仓皇离开的背影消失在街角,鹿笙再也憋不住,抱着肚子大笑起来。

    逃跑的技术这么熟练,看来没少干这种私下与人勾兑的龌龊事。

    相对于鹿笙的开怀,站在她身后十步之遥的祁枕书却是眉头深锁,心事重重。

    鹿笙私下与黄耀祖有往来这事其实祁枕书是知晓的,在最初知晓的时候,祁枕书并没有感到任何被背叛的愤怒,相反的她有些开心。

    这开心有为自己,也是替鹿笙开心。

    凉国的民风开放,女子守寡或是和离再嫁皆是寻常,并不会遭人非议。

    她们的婚姻皆由鹿华诚而定,鹿笙听从父亲之命,而她是为了回报养育之恩。

    她与鹿笙没有两情相悦,也无日久生情,就连糖糖这个女儿也只是新婚夜的一项任务。

    鹿笙对她不喜,除了那一夜,她们不曾再同床。

    而与她而言,情爱之事也并不重要。

    祁枕书知道,从舅舅用她换了鹿家的一百斤大米那天起,她的人生便不再属于自己。

    幸运的是鹿华诚给了她读书识字的机会,虽然这机会是用她的婚姻换取的,但她并无半点怨言,反而觉得庆幸。

    她本以为这一辈便是一直如此,与鹿笙‘相敬如宾’地过下去,却不曾想鹿笙有了心上人,而鹿华诚也意外去世。

    没有了鹿华诚这个顾忌,鹿笙在他下葬的那一天就与她提了和离。

    她拒绝了,并非是她不舍,而是黄耀祖并非良人。

    在知晓黄耀祖这人后,祁枕书特意与人打听过他。

    黄耀祖是青州人士,他之所以来了滨河县,是因为在青州的花楼里与人争抢歌姬,失手将人打死,家里人花了好些银子打点后,将他送来了滨河县避风头。

    鹿笙于她来说,比起妻子,更是她回报恩情的责任,鹿华诚虽然过世,可她不能弃鹿笙不顾,放任她跳进火坑。

    只是没想到鹿笙会因为她的拒绝,而做出卖掉亲生女儿这样丧心病狂的举动。

    为了避免她再做出伤害糖糖的事情,祁枕书写了那封和离书,结果这一次是鹿笙拒绝了,还说要改过自新与她好好生活。

    那一刻,就如同眼前开怀大笑的鹿笙一样,一样的让她觉得陌生。

    自从生糖糖伤了身子,鹿笙的性子也越发阴郁,别说是开怀大笑,哪怕是笑容都不太常有,也不爱与人往来。

    这两日来祁枕书最常见的,就是那一双秀眉弯弯水光潋滟的双眸。

    以及鹿笙一改往日孤僻的性子,与酒坊的伙计们相谈甚欢,还三言两语就将黄耀祖戏弄了一番。

    所有的这些都印证了书中所提到的,狐妖机敏狡猾,善以伪装蛊惑人心。

    与心绪沉重的祁枕书截然相反,此刻的鹿笙轻松又快乐。

    黄耀祖给她的钱袋里有五两多碎银,她拿着银子给糖糖买了糖瓜和糕点,在路过一间杂货摊时又买了一个布老虎,碰见小商贩在卖石榴又买了三个。

    祁枕书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笑意盈盈地与各个摊贩、伙计寒暄说笑。

    糕点铺的老板娘送了她两样新糕点,杂货铺的摊主给她免了十文的零头,就连卖野果的小贩都多拿了一个果子给她。

    直到快走到两人相约的地点,祁枕书拐了一个弯,没再跟着她,从另一个胡同绕了过去。

    祁枕书到的时候,鹿笙并不在,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她才姗姗来迟。

    眼见着这人怀中满满当当全是吃食,没有半点空闲,手指勾着一个憨态可掬的布老虎,脸颊鼓鼓囊囊,嘴角还沾着一点酱汁,模样分外有趣,像极了山野间囤货的小松鼠。

    妖怪竟也会如此贪嘴,喜好甜食吗?

    祁枕书一时竟不知该用何种表情去应对。

    眼见着鹿笙手中的布偶要掉下来,祁枕书忙上前将它接住,又分了一些吃食拿在手里。

    除了她刚刚看到的糕点和野果,鹿笙还买了卤味、果脯和炒货,这些东西中最沉的是一袋杂粮,她打开看了一眼,里面七七八八有十余个小布袋,装的都是不同的粮食。

    祁枕书甚是不解,有些疑惑地看向她。

    鹿笙扬了扬眉,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暂时还不能说,回头你就知道了。”

    她刚刚仔细看过各家酒铺的酒,都是发酵制作的米酒,原材料也都只是用了糯米。

    而制作蒸馏酒的话,可用来做酒的原材料就多了,高粱、玉米、小麦、大麦、苦荞,甚至是土豆、南瓜,只要是含有淀粉的食物都可以用来发酵蒸馏做成酒。

    但同是小麦,不同品种不同产地种出来,它所含的淀粉量也有差异,所以她买齐了粮店里全部的粮食,用来尝试看看,这些粮食是否都适合做酒。

    祁枕书踟蹰了半刻,微微抿了抿嘴,略带无奈地劝说道:“家中如今的状况,还是要节省些花才是。”

    昨天割了肉,今天吃了鸡,来了县里又买了不少东西。

    照她这个花法,身上那四两银子怕是已经让她用光了。

    不管如今鹿笙是何身份,花出去的都是真真切切的银子,更何况还是从姑婆那里借来的银子,往后是要还的。

    早知道她会如此,方才就应当接了那四两银子。

    鹿笙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从兜里掏出剩下的四两银子,递给她,“这些是我用卖衣裳剩的钱买的,姑婆给的我还没花,要不你先收着?”

    她手里还有从黄耀祖那忽悠来的五两银子,所以就大方地把四两银子给了祁枕书。

    祁枕书愣了一下,并没收。

    “拿着吧,放我这,我就忍不住要花掉。”鹿笙笑眯眯地说。

    这次她没再迟疑,将钱接过。

    俩人回到村里,把东西放回家中后,祁枕书去牛大婶家接糖糖。

    鹿笙拿出一些炒货和糖果递给她,“给牛大婶送一些,总麻烦人家帮忙看孩子。”

    牛大婶的家就在鹿家那个高坡的下面,家中有个小孙女牛娇娇与糖糖同岁。

    鹿华诚为人乐善好施,与周围邻里相处得都不错,不过原来的鹿笙对于牛家这种猎户是瞧不上的,从来也不跟他们走动。

    习惯了她反常的行为,祁枕书并没再感到惊讶,只伸手接过纸包,“嗯。”

    糖糖在牛大婶家睡着了,祁枕书抱着糖糖回来,小脑袋靠在祁枕书肩膀上,半眯着眼睛还没睡醒。

    鹿笙把买来的布老虎递给她,原本迷迷瞪瞪的小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抱着布老虎爱不释手,就连心心念念的糖瓜都想不起来了。

    看着她可爱的小模样,鹿笙忍不住伸手揉了两下。

    祁枕书将她放了下来,糖糖一手抱着布娃娃,一手抱着鹿笙的腿,抬着头,闪着大眼睛,甜甜糯糯地说:“谢谢阿娘。”

    鹿笙的心又化成一滩温水,暖暖涨涨。

    她弯下身想要将她抱起,结果头顶传来祁枕书略带冰凉的声音,“糖糖,今天的字可练了?”

    对面的一大一小皆是身体一顿,鹿笙将抬起的手缓缓放下,糖糖弯起的嘴角也落了下去,看向鹿笙的眼睛盈上了期待。

    糖糖满三岁时,祁枕书就为她开蒙,三岁的孩子生性好动,对枯燥的练字有些抵触,经常是能躲则躲。

    鹿笙现在连多跟孩子说话都要看祁枕书的脸色行事,哪里敢插嘴管教育的事情,只能回给糖糖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圆圆的小脑袋耷拉了下去,靠在怀里的布老虎上。

    鹿笙安抚地摸了摸,“阿娘还买了糕点,等你练好字,咱们一起吃怎么样?”

    失落的表情一扫而光,小家伙霎时抬起头,欢快地应声,“嗯。”

    看到这一幕的祁枕书眉头紧紧拧起,明明与自己更亲近的糖糖,只过了一天就有了倒戈的趋势,让她有一种女儿要被人抢走的错觉。

    这便是狐妖蛊惑人心的本事吗?

    鹿笙见她们进了书房,自己去后院找了竹筐和镰刀出了院子。

    要想酿好酒,第一步最重要的是做好酒曲。

    酒坊的酒曲更适合做米酒,今天是为了挽救损失才直接用米酒蒸馏,但如果日后要直接做蒸馏酒,就要在酒曲上做改进,这样酿出的酒才会更醇更香,出酒率也更高。

    按照原主的记忆,鹿家后门的山上就有她需要找的酒曲原料。

    半个时辰后鹿笙找齐了要用的植物,刚走到家门口,就听到草丛里传来期期艾艾的鸟叫。

    ‘哎呦!哎呦!疼死我了,小爷的翅膀,小爷的屁股,疼死我了!’

    听到熟悉的鸟语,鹿笙脚下一停,扒开草丛,果然看到了某只骗吃骗喝的鹦鹉。

    ‘谁!你别过来啊!小心小爷啄死你!’

    ‘跟你说了别过来,再过来小爷不客气了!!’

    ‘小爷跟你拼了!!!’

    或许是听到她的脚步声,鹦鹉挣扎着使劲扑棱翅膀。

    它的一个翅膀受了伤,想飞但飞不起来,只能叽叽喳喳用尖叫威胁来人。

    鹿笙好笑地看着它,“就你现在这秃了毛的样,还想啄人,飞得起来嘛你?!”

    认出来人是鹿笙,鹦鹉立刻停止了挣扎,尖叫变成了哀鸣,‘呜呜呜,姐姐救命啊!’

    鹿笙伸手将它抓起来,“干嘛要救你这个小骗子。”

    ‘姐姐,我错了,我好惨啊……’羽翎支棱着一个掉了毛的翅膀,跟鹿笙哭诉。

    吱呀的开门声响起,鹿笙一抬头,就见到祁枕书正面色古怪地看着自己。

    听到门外的声音,祁枕书开门出来查看,却看到鹿笙正在跟鹦鹉说话。

    扶在门框上的手轻颤了一下,祁枕书压下心底翻涌起的情绪,强忍着镇定说:“后日是阿爹的三七,我们一同去一趟白云寺,为阿爹点一盏长明灯祈福,你觉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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