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苏杭最后这句话, 乔言蹭地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
她一瞬间涨红脸，比他扒开她衣服时还要煎熬。
她从来只纠结, 要不要以爱情的名义跟他一起往下走，但从来没思考过，自己到底喜不喜欢他，喜欢的程度有多少。
二十年了，苏杭这个名字和吃饭、睡觉以及呼吸一样，早就成为她身体里的一部分。喜欢他这件事，就像她从小到大喜欢吃西红柿、喜欢看漫画书、喜欢在撒谎时啰嗦一样自然, 成为改不掉的习惯。
在最不可能，最看不见未来的阶段, 她也没想过要忘掉或者扭头去喜欢别人。
她该辩解吗？该怎么辩解？
说一句没有, 他就能打消这种念头吗？
乔言也不知道她该作何反应，她向来都不是个懂得灵活处理危机的人。她就这么站着, 情绪被他这句话牵着走，嘴巴却发不出声音。
走吧, 我送你回去。苏杭穿好衣服，提起沙发上她的包。走到她面前，推一推她的胳膊肘。
乔言转过身，心忽然间像一面镜子被人从高处推倒, 跌落成碎片。
跟昨天晚上一样，他们沉默地走在湿漉漉的雨后夜晚，向下的视线落在积着水的反光路面上, 上面时不时出现他们挨在一起的投影。
影子里，他们的样子不够亲密，可也不算陌生，偶尔衣袖靠在了一起, 偶尔中间隔出几厘米的距离。
像极了他们这些年的关系。
如果没有闻静那通电话，此刻他们应该正在通过热情的身体诉说真心。
可抛开性呢，喜欢这件事还能量化吗，他们以青梅竹马的名义又能践行多少爱呢。
爱这个字眼，落不到实处，好像就无法体现它的程度深浅。
乔言倏然站定，他们的影子分开一米远的距离。
苏杭回头：怎么了？
乔言微微抬头，迎上他的视线，你可以这样说我，那我也可以反过来说你。苏杭，我也觉得你没那么喜欢我了。这些年，我们俩半斤八两罢了。明明我才应该是不自信的那一方啊，家庭、学业、未来，还有长相和能力，从小到大，我哪一点……
你不自信吗？苏杭眸光很深，一眼看进她心里，你的确很多事情都不够自信，但偏偏这件事，你自信极了。你是弱势的那一方吗？你根本不是，我才是。二十年了，发生了这么多事，哪一次不是你勾勾手指，我就无条件站在你旁边。
我对你勾手指了吗？你的意思是，这些年都是我在拿捏你吗？乔言走进他的语言陷阱，一时间偏离了重点。
苏杭忽然一笑，随后叹气：不，我说错了，我收回我刚刚那句话。乔小雨，你从来都没有对我勾过手指，都是我心甘情愿站在你身边。
你累了吧。乔言也低头扯了下唇角。他笑着叹气的样子看起来好无力，好疲惫。
我没这样想过。苏杭靠近她半步。
乔言咬着嘴唇看向他们一旁的路灯。
两个人的影子被几块水洼分裂，但仍能看出对峙的状态。突然，又叠在了一起，是更长的影子包裹住了那个不动的影子。
苏杭搂住乔言，我收回那句话，好吗？
听见他的心跳，乔言的胳膊绕过去，抱紧他的腰，又踮起脚，迎上自己的嘴唇跟他接吻。
反复拉扯的情绪堆积在唇齿间。苏杭捧住乔言的脸，额头相抵，急促的呼吸声中，他们近距离看彼此的眼睛，像两个疲于狩猎的猎手在以新的方式博弈。
而后他们又无法自抑地贴住对方的嘴唇。在异国他乡的街道上，在无人叨扰的寂静雨夜，用一个在较劲中深刻的吻，把一个爱情里的难题淹没。
苏杭说自己一直在选错路。从他鼓励乔言去乌海开始，他们俩的人生就自此错开。
如果当年看见乔言跟柏知樾在一起，他能更有自信一点，他不会选择出国。如果去年夏天，他能更强势一点，逼着乔言说一句我爱你，他一定会放弃所谓高薪和体面回国，回到她身边。
只要他们在一个空间，他就有把握能经营好这段感情。就像高考后的夏天，她再嘴硬，最后也对他心软。
他总有本事撬开她的硬壳，刺破她的理智。
可命运和选择总跟他开玩笑。他无数次因不够果决而懊恼。他宁愿那些时刻，他变成没有自尊心的苏杭。
他为什么要跟伤痕累累的乔小雨去攀比自尊呢？他想明白这一点的时候，他的乔小雨已经在另一个男人的陪伴之下，长成了更好的样子。
更好的乔言懂得了趋利避害，懂得了为在乎的人谋算。性格更独立之后，她轻盈的样子像是把爱和人际关系也看得更轻了。
但这一切依然是她示人的硬壳，否则刚刚，她不会在苏杭说出那句话后感到万般难过，甚至非要扳回一城。
那句半斤八两，是迄今为止，她对苏杭说的最重的一句话。
他们没有红过脸吵过架，今晚算是头一回。
.
这是个需要冷却的夜晚，所以苏杭还是把乔言送回了闻馨家。
乔言洗完澡后倒头就睡，睡前还不忘关掉手机。再重要的工作，再重要的事，也比不过她补完觉后找回一个清醒的头脑。
她回忆她站在大马路上带着情绪跟苏杭说话的样子，用词很刺耳，神情必定也很讨厌。
她为什么不直接说一句我没有或者我很爱你呢，她好像这会儿才意识到，她的确在其他方面有所长进，可是关于爱一个人，她的能力依然停滞在过去。
最后低头示弱的仍是苏杭，他那个眼神让她感到恐慌。
难得她对苏杭就没有占有欲吗？
她可以设想跟他无关的未来，却不敢设想一个不喜欢乔言的苏杭。
梦里，乔言唾弃这个自私、矛盾，还很胆小的自己。
半夜醒来，她打开手机，翻出她存在备忘录里，四年前苏杭发给她的短信——
……伦敦也总是下雨。我爱你。
她迎着这片黑暗中的亮光，编辑了一条消息发给1.5公里之外的苏杭——
你没有选错路。现在的苏杭跟我小时候幻想你长大后的样子一模一样，我只会更喜欢。
消息发出去之后的十秒钟，乔言的心怦怦跳。
又隔了几秒钟。
苏杭回复：我就在你隔壁。
乔言看着这句话愣了愣神，紧接着就听见开门的声音。
苏杭穿着他的睡衣进来，反手锁上门，走到床边，躺在了乔言身侧。
他牵住她的手，闭上眼睛说：我八点要起床去上班，再陪我睡一会儿吧。
你……乔言扯了扯他的睡衣衣袖。
刚刚送你回来后，我又回去收拾了点东西，我准备先搬过来几天。苏杭侧头看着乔言的脸，你不就喜欢玩刺激的吗？跟那年一样，晚上我们悄悄睡在一起，谁也不知道。
去你的。那时候都是你引诱我的。乔言嘴硬。
苏杭看着她不说话，手悄无声息地探进去，轻轻拨一下、捏一下。
乔言捂住心口，连带他的手也被禁锢住。
苏杭又趁机掠夺，指节间细腻的触感又回来了。
书柜抽屉里的东西，你带来了吗？乔言还跟那时一样，觉得安全最重要。
当然。
你什么时候买的？乔言捏住他的鼻尖。
昨晚。
真的？
假的，是我跟别人用剩下的。四年了，多少个寂寞的夜晚啊，你真以为我能为你守得住？苏杭说到最后自己都笑了。
乔言搭在他腰上的手，往另一个方向扯了下，本来是想做惩戒，结果发现扯不动。
变形了。
别搞……你可以把手放上去，但是别动。苏杭亲了亲她的额头，睡吧，你不是昨晚也没睡好？
那你定好闹钟，别让小姨看见你从我房间里出去。
她什么不懂？苏杭不以为意，我快二十三了，不是十八十九。
那她会跟闻姨说吗？
我爸妈不反对我们在一起。苏杭又道：你想再等等也行，反正我小姨什么也不会说。
那睡吧。
两个人同时闭上眼睛。
时空穿梭，回到那一年的乌海，还被称为少年和女孩的两人，也像现在这样，一起度过潮湿夏夜。
.
清晨，闻馨下楼，问站在镜子前试领带的苏杭：昨晚睡得好吗？
很好。苏杭其实只睡了四个小时。
乔言还没起吗？闻馨又问。
起了。
你叫醒的？闻馨不怀好意地笑了下。
苏杭看向闻馨，做了个封口的动作，她脸皮薄，不要跟她开这种玩笑。
天呐，昨晚你们俩不会是第一次吧？闻馨捂嘴，一直等到大学毕业，你们俩也太纯爱了吧。
怎么可能。苏杭轻哼出声。
他怎么可能是纯爱挂的。
几分钟后，乔言下了楼。
闻馨问她：小雨会打领带吗？你的笨蛋竹马学了一周了还不会。
竹马？
苏杭不是很喜欢别人这样形容他跟乔言的关系。
主要是从前柏知樾那个家伙常常这样说。在柏知樾的语境里，这个词说出来的意思是——苏杭不就是你竹马吗？青梅竹马很了不起吗？
青梅竹马就是很了不起啊。
但是把竹马换成男朋友，会更好。
乔言走到苏杭身边，让他低头。
帮他打完领带，她伸手：小费。
苏杭拍了下她的掌心，你为什么会？
不就是比系红领巾多几个步骤，多绕几圈嘛。乔言说。
苏杭严重怀疑她系错了，因为他查过，说两者系法并不一样。可对着镜子检查，她系的又似乎是对的。
你不会是帮别的男人系过吧。苏杭就差把那个人的名字说出口。
乔言看穿他心思，扯住他的领带，让两人靠近，如果你前天晚上是来英国后第一次买套，那我刚刚就是第一次给男人系领带。
话落，乔言松开苏杭，替他重新整理一下那个结。
苏杭低头捏她的脸，你最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