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半小时前。
蒋义晃着二郎腿刷抖音，整齐的牙齿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洁白。
他一边看，一边发出嘿嘿的傻笑。
男人隐在沙发暗处，皮鞋泛着幽冷的光。
他抬手轻敲桌面，斜眼睨了过来，冷笑一声：“成天看擦边视频，你无不无聊。”
蒋义翻个白眼，嘴巴噘着：“哟哟哟~你没看过擦边视频？”
“没兴趣。”
“这两天在航院带训，忙。”
想起程晏这两天反常的行为，蒋义就嘎嘎直乐：“既然这么忙，那你还得腆着个老脸去看宁唯。”
“结果人家宁愿跟一不认识的小伙走，也不让你送回家，哈哈哈。”
“……”
程晏一记眼刀飞过去，“我是给伟岸帮忙带话。”
“咦~”
蒋义贱兮兮地笑，忽然想起在某音看到的那一段爆火视频，
“晏哥，我前两天发你那视频看了没？”
程晏：“看了。”
“网友们都在打听你的账号，说想看看你现在长啥样，有没有长残，有没有变胖，有没有……”
“他们折腾得沸沸扬扬，还冒出来几个假账号，都被我举报了。”
说到这里，蒋义有些叹惋地摇摇头：
“唉，你要是玩某音，光靠这张脸都能涨百万粉。”
程晏懒意洋洋：“没兴趣。”
“哎晏哥，那个视频——你有没有觉得，宁唯跟某个男生合拍的眼神，满满都是爱意？”
程晏身体一僵：“？”
男人利落地从兜里掏出手机，打开那段已经保存了的视频。
这几天他反复看过十几遍，甚至都能记清宁唯跟谁合影时用了哪个手势，
却也没注意到她对哪个男生过分热情。
……有吗？
她高中的时候，和他一样，也有暗恋的人吗？
程晏抿唇，默不作声继续一遍又一遍地刷着视频。
“看你那眉头皱的，找几遍了都，”
蒋义大笑，“笨！你看宁唯跟你合拍的时候，是不是很热情？”
“……？”
程晏猛地转过头，身体绷得更紧，用眼神询问他。
“其实我也没看出来，不过咱们网友都是拿显微镜看视频的，”
蒋义在某音上调出那段视频，“你看这个评论，还有这个，这俩都是热评，底下几百条回复呢！”
男人垂眸扫视着那些猜测，他眼皮薄，侧脸山根鼻梁格外优越。
程晏低声道：“这么火吗。”
“火啊！谁让你不玩抖音来着，”
蒋义手舞足蹈，“但这个视频最火的那一阵已经过去了。”
“好家伙！当时转载量都爆了。”
他忍不住在旁边逗趣：“说不定，人家宁唯那时候真喜欢你呢。”
“就是现在嫌你老了，不喜欢了。”
程晏心情突然明朗，唇角忍不住轻扬：
“胡说八道。”
他心情很好的翻来覆去看他和她合影的画面。
指尖摩挲。
从她望向自己的那个眼神里，品出了几分别样的味道。
如果真的像网友们猜测的那样——
至少，宁唯不讨厌他。
“那时候咱班长不是拿无人机拍了嘛，”蒋义很骄傲地灌了一口酒，
“我还留着那一大段视频呢。”
“前两天给伟岸看了，他从视频里找着咱俩，笑得地动山摇，还说要把视频发某音上。”
说到这里，蒋义挠头：“他说你是个痴情种，说我是个非主流子。我那时候真的很非吗？”
“嗯。”程晏勾起唇角，似笑非笑，
“和你前女友，很配。”
“靠，晏哥你你又提严琳琳那女的！”
兄弟俩长得帅，就算坐在昏暗的沙发角落里，也吸引了不少目光。
直到那身材火辣的女人贴过来时，程晏的好心情被纠缠消磨地一干二净。
他不耐烦地扯了扯领带，下颌线愈发清晰。
就这么一瞬间。
抬头的功夫，程晏恍惚间看到了那张清纯无害的小脸。
她穿着个高领白毛衣，扎着个丸子头，偶尔会有几绺调皮的碎发落下来，沾在她洁白如瓷玉的小脸上。
那张脸，那双小鹿眼，那个懵懂而清澈的眼神。
他再熟悉不过。
草草打发了那贴上来的女人，程晏两指拎着酒杯，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
宁唯双眼放空，还在笑吟吟的走神。
也不知在想什么。
“叮——”他和她碰了一杯，伴随着清脆的杯壁碰撞声响，男人漆黑的眼底浸着笑：
“我看起来很好笑吗。”
-
宁唯吓得后背都抵在冰凉的吧台边上，后仰幅度极大：
“程晏！”
男人察觉出她的抗拒，直起腰身，不再靠近她。
高大身影透过顶灯遮覆着，礼貌打招呼：“好巧。”
“是挺巧的，”
宁唯仰头一口喝光剩下的酒，带着歉意笑笑，灵活地跳下高凳，拎着包转身就走，
“不过我还有事，再见。”
程晏：“？”
目睹了好兄弟搭讪失败全程的蒋义，笑得直拍大腿：
“哈哈哈哈哈……”
“梅开二度，”蒋义拍得腿疼，又忍不住一边笑一边跺脚，
“现在可以确信了，宁唯就是嫌你老。”
程晏郁结，额头青筋暴起：
“闭嘴。”
-
宁唯把严琳琳从混乱的舞池里拽出来时，才刚晚上八点。
“小唯宝宝，我还没玩够呢~”
“再，再换一家。”宁唯喘着气，好不容易才止住自己狂乱的心跳。
严琳琳好笑：“干嘛呀，跟失了魂似的。”
“我，”宁唯双手握拳，脸颊红得要命，
“又遇到程晏了。”
“这么巧？”
宁唯的呼吸仍然有些急促：“他，他还冲我笑了下，我都能闻到他身上的香味。”
“这么近的吗？”
宁唯继续回想，脸颊持续滚烫：“而且他还跟我碰杯了，我的心就跟着那个杯子里的酒晃啊晃。”
“草，这男人也太会撩了吧。”严琳琳忍不住感慨，忽然又想起什么，
“等等——他跟他未婚妻一起来的？”
宁唯缓了口气，沉默片刻道：“跟……蒋义。”
“蒋义？！那死东西来淮河做什么？”严琳琳果然爆炸，
“让我再看见他我就撕烂他那张——”
“琳琳你冷静……”
“我就说他们兄弟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严琳琳作势就要冲进酒吧里，
“一个马上结婚了还在撩妹，另一个忘恩负义没有良心！”
“冷静冷静，”宁唯抱住她，被严琳琳带着往前滑动，
“等我把程晏这一单的钱挣到手，你再去跟蒋义battle……”
听到钱，严琳琳终于又恢复了理智：
“也是，赚钱要紧。”
“走！咱们去唱歌泄愤！”
21号酒吧就在麦乐迪KTV的隔壁，拐个弯上楼，两人开了间小包。
“宝宝，明天你就要见到程晏的未婚妻了。”
“到时候打扮漂亮点，气势不能输！”严琳琳豪迈地喝了一瓶果啤，已然微醺。
宁唯抱着柔软的抱枕，垂眸蔫蔫儿的：“嗯……”
明天就要见到了。
程晏的未婚妻，一定很漂亮吧。
严琳琳心疼地伸手搂紧她，滑动手机屏幕：
“我帮你找找列表里的帅哥，看有没有比程晏帅的……”
“让他给你假扮一天男朋友。”
“嗯……嗯？”宁唯懵懵地抬起眼眸。
严琳琳很豪迈：“就许他有对象，不许你有啊！”
“咱就漂漂亮亮出现，大大方方策划婚礼，彻彻底底告别过去！”
宁唯想了想明天会出现的画面。
弯起眼眸笑：“好~”
“什么假扮男朋友？我刚才没听清……”
视频里，汤灿宇染着一头醒目的白金色碎盖，扯起嗓子问她们。
“要耳朵有什么用！”
严琳琳瞪他，简单讲了讲宁唯现在的处境，和她们的计划。
汤灿宇仔细打包行李，闻言咧嘴一乐，优雅地甩甩头发：
“找别人干嘛？现成的韩系大帅哥你们不会使用？”
“？”两人都愣了愣。
高中时，汤灿宇因为皮肤白皙说话又细声细气，经常被某些男生嘲讽娘娘腔，还总是被整蛊，那时自卑又敏感。
宁唯和汤灿宇熟悉起来，也是机缘巧合下帮了他一把。
直到高二下学期，这小子好不容易变了声，隐约能看出喉结和小胡子，又每天都巴巴地跟着程晏蒋义他们打篮球。
这才逐渐没人嘲笑他。
高考毕业时，汤灿宇和蒋义因为花束掐来掐去，像两只好斗的公鸡。
散伙宴上，两个人又抱头痛哭。
还想拉着好友们一起哭，把宁唯吓得连连后退。
大学时，汤灿宇申请了韩国的交换生，学会了穿搭和化妆，找对了风格，倒是不自卑了。
后来留在那里读研，直到这个月才准备回国。
见她俩不信，汤灿宇拍拍胸口：“专业代演男朋友，保证随叫随到！”
这小子虽然比不上程晏帅，但却有几分爱豆的气质，在ins上有不少粉丝。
“行，”宁唯嫣然一笑，
“那就你了。”
-
临近深夜，淮河竟然下起了春雨。
老人都说春雨贵如油，这次的雨细细密密，听不清雨声，却能淋得透心凉。
严琳琳从列表里揪了个小帅哥来唱歌。
宁唯笑笑，走出包厢透气。
她站在窗边，看见一个小姑娘浑身湿透，被淋得瑟瑟发抖地站在KTV门口的廊下。
这大冷的天，那小姑娘就穿了条裙子，都能看出内衣轮廓。
她一边抽泣一边打电话，呼吸幅度越来越大。
有几个在不远处聚着躲雨的年轻人，他们正流里流气冲着那小姑娘笑，恶心的眼神黏在她的身上。
嘻嘻哈哈，来回游移。
宁唯蹙起眉心，将自己的外套摘下来，走上前轻柔地披在小姑娘身上。
然后，冷冰冰地盯着那些没素质的年轻人。
年轻人们自觉无趣，吹着口哨心虚地往旁边看去。
那小姑娘抬起头，已经哭得眼睛红肿。
宁唯隐约听到电话里传来冰凉的提示音：“您好，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谢…谢谢姐姐。”
小姑娘也就十八九的模样，哭起来梨花带雨。
“不客气，”
宁唯心里一软，温声道，“外面冷，去休息区歇一歇吧。”
“不用了，”她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哭腔，
“……我就想在这里看看，他会不会从酒店里出来。”
麦乐迪KTV对面就是酒店。
这小姑娘应该在这里站很久了。
宁唯叹气，转身去前台低声说道：“给她做一杯暖茶，扣我卡里的钱。”
“好的女士。”
她不打算管别人的闲事，正欲回包厢继续休息。
那小姑娘却怯生生地喊住了她：“姐姐…你，你的外套……”
“你穿着吧，”宁唯回眸，微微一笑，
“你比我更需要。”
望着哭得双眸通红的小姑娘，宁唯忽然想起——
她曾经，也是被帮助的那一个。
…
在宿宁三中上学时，宁唯的高一过得平淡又普通。
她不常骑车，一般都是坐公交回家。
秋雨下得迅猛而湿冷。
有时宁唯忘了带伞，就只能用书包顶在脑袋上，匆匆忙忙赶回家。
深秋。温度骤降。
偏偏又赶上秋雨哗啦啦落下，她没带书包，只能把校服顶在脑袋上，任由大雨淋湿衬衣。
青春期的她正在发育，身材姣好。
好不容易跑到公交站牌时，贴身的内衣都湿透了。
躲雨的人不多。
她刚站好，就有个男生装模作样晃过来，不远不近在她身旁。
宁唯没有注意，专心从兜里摸出纸巾擦拭身上的水珠。
突然，有人有意无意撞了她一下。
那人的胳膊擦过她的肌肤，让宁唯惊得连退了几步。
“对不起啊，没看清。”男生拉着长音道歉。
她摇头表示没事，又离远了些。
结果没多久，那男生又故技重施撞了她，这次看准了机会，脏手贴着她的腰往上滑动——
宁唯吓得尖叫一声，抬手就要打在那男生的脸上。
“砰！”
一条大长腿狠踹过来，那男生竟然撞上了公交站牌。
倒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
宁唯惶恐不安捂着胸口，呼吸急促，紧张地抬眸。
还没看清，一件黑色的皮衣兜头罩下来，沉甸甸的，砸得她差点没站稳。
片刻的黑暗中，宁唯闻到了很淡的青柠香。
而那个猥琐男所在的周围，则传来了几个男生的呵骂声：
“cnm，在学校里丢人不够，到外面嚯嚯人家小姑娘？”
“起来起来，我跟你聊聊。”
宁唯紧张地撩起皮衣，看到那猥琐男像死狗一样被他们拖起来。
她咽了咽口水，抬眸看向面前瘦高的少年。
刚才抬起一脚狠踹过去的，就是他。
显然，那几个男生都是他手底下的小伙伴。
又见面了。
宁唯澄澈的小鹿眼眨了眨，里面盛着一汪泪儿，滢滢晃动。
她鼻尖微红，有些狼狈地瑟缩在他的皮衣里。
呼吸抽动，委屈地不得了。
程晏穿着件半袖衬衫，露出结实流畅的肌肉线条，锁骨清晰明显，头发比初次见面时长了不少。
“谢谢……”
宁唯小声说了一句，紧咬着嘴唇，眼眶越来越红。
少年没说话，神情淡漠如霜。
懒洋洋地站在她身旁，高挑如雪松，像是一道无形的防护盾。
寒风侵袭，宁唯冻得瑟瑟发抖。
程晏却依然岿然不动。
她小心翼翼想要摘下皮衣，还给这个好心的学长。
头顶被人摁住。
一道冷淡的嗓音传过来，带着些金属质感：“行了，车来了。”
公交稳稳停在面前。
程晏扬起下巴，眼神示意她上车。
宁唯点头，赶紧把皮衣摘掉，双手递给他。
少年有些好笑地扯了扯唇角。
眼神渐冷，脾气不太好：“我让你上车。”
宁唯意识到，自己应该把衣服弄干净再还给他。
“学长……衣服我怎么还给你？”清澈的小奶音，听起来有些颤抖。
程晏已经转身准备离开了，闻言他回眸——
懒洋洋地开口：
“不用了。”
“我不沾别人穿过的衣服。”
坐在公交车上，宁唯目送他消失在大雨中，少年就算被淋也硬着骨头不躲。
意气风发，心高气傲。
那时她傻傻的以为再也不会见到他，还小心翼翼地把这件皮衣收起来，细心保养。
一放就是十年。
至今都在她的衣柜里挂着。
后来的宁唯放学时，会刻意绕圈去体校外看他。
有时运气好，能见到被众星捧月的少年。
他个子高，模样好。懒散站在人群中，长身鹤立很是突出。
有时是轻笑着和朋友聊天，有时是微蹙着眉抽烟，也有时是面无表情盯着某人训话。
神色淡然，却压迫感十足。
少年扬起的衣角伴着寒风和她擦肩而过。
她无数次想打招呼。
可他却再也没看她一眼。
宁唯想，自己或许就是他生命中的一个路人。
一个有过短暂交集的路人。
一个被他施舍过两次善意的路人。
年少的心动很纯粹。
可能因为他的端正眉眼，也可能因为他的冷冽气场，或是因为他的英雄救美。
虽然……宁唯知道自己算不上美女。
但程晏——
永远，是她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