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绛霄对自己有剑灵这件事的自得,还不如发现她是个很有悟性的可造之材来得明确，更先想到的是一些妖魔精怪异闻录。剑灵剑灵，既然是“灵”,总和因天地灵气、怨气丛生的各种事物演化有相似之处。
她话都不能说,此时作为灵体应当尤为弱小,若是点破她是作为“剑灵”而存在,或许不利她凝成实体。
“她叫阿青。”
苏绛霄简短地道，视线稍移，她就在身侧安静伫立。他又道,“很聪明。”
尹萝：……这个仿佛长辈领晚辈出门遛弯的炫耀语气是怎么回事？
张留朔道：“又是你从哪儿找到的旷世奇才？”
“她不一样。”
苏绛霄不满张留朔的反应,道,“你要和她过几招么？”
张留朔瞥他一眼。
毫无征兆地，这两人打起来了。
快得看不清究竟是谁先出手,风卷残云、日月无光，残影都模糊难辨。
尹萝：“……”
好突然。
你们原来是这样当朋友的吗？
尹萝目测一时半刻打不完,他们又有正事谈,抱着剑先走。
说是介绍,这位张留朔公子从头至尾压根没正眼瞧过她。
唔——
该不会是觉得让她和他交手很侮辱，所以才骤然“发难”？
尹萝随意想着，将这茬不重要的事抛之脑后。
男孩没有走远，自觉有义务要有始有终地完成任务,看见尹萝抱剑出来，有些惊讶,又好奇地走到尹萝身边：“你也是剑修吗？”
尹萝想了想，摇头。
她还不能算是剑修，没有灵力的问题暂且不提，她还很缺乏练习。
这点萧玄舟曾经同她说过。
彼时她问萧玄舟自己是否要练个一年半载。
萧玄舟道：“应该不用那么久。”
这话其实没什么问题,但尹萝自从开启了对他的戒备模式——一旦对他有戒心，就要时时刻刻提防着那个戒心不要崩塌，否则很轻易就会被他瓦解。
她随即意识到，萧玄舟大概率没有在练习这一环耗费太多时间。
“但宗主给了你剑。”
男孩仿佛羡慕的样子，调转话头，“其实我们都有剑的，练习当然要用木剑，不然会伤到人。”
尹萝觉得他说得很对，把剑递出去。
男孩从尹萝的动作中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不敢相信：“你……你干什么？”
尹萝直接把剑放在他怀里了。
“……你真的给我？”
点头。
“为什么？”
尹萝比了个手势。
男孩愣愣地又把剑给她。
她指了下他背后。
大概是学苏绛霄，放剑的方式都一模一样。
男孩难以置信：“……你要我的木剑？”
尹萝无比肯定地再次点头，坚定他的想法。
“……”
男孩看上去有些恍惚，木剑给她后又紧急地去抓住，脸色已经涨红，艰难地劝说，“真正想要做剑修，也不能只用木剑的。”
尹萝拍了拍他的肩头，表示对他未来剑修之路的信任，轻巧地把木剑抽到手。
反正是在梦里，随心所欲一点有什么不可以。
男孩拿着剑站了半晌，又去看已经开始练剑的尹萝，不知是出于不好意思还是什么，声线僵硬地道：“我叫钟绪，宗主带我入掖云天前，是东洲定阳莲方县人士。”
定阳？
这不是尹老爹上次流放她的地方嘛。
异世界梦境之我的流放你的家乡——这也算是变相的老乡见老乡吧。
尹萝对他友善地笑了下，没有费力地比划自己的来处。
总不能说是入梦来的。
钟绪等了片刻，又看了看她，抿唇去旁边空地摆开架势演练。
途中两人过了几招。
钟绪拿的是真剑，束手束脚，被尹萝逼到一定地步才放开了打，有几个细节处也同苏绛霄颇为相似。
“阿青，打他左肋。”
苏绛霄的声音如一阵风响起。
尹萝很快调动全身反应。
“钟绪，用反手剑第二式。”
钟绪听到苏绛霄的声音便措手不及，不想丢脸和努力表现的情绪愈发扩大，手忙脚乱反倒不如平时。反手剑的架势摆了出来，姿势和力道都不够，顷刻被尹萝打飞了剑。
钟绪窘迫不已，连忙去捡。
苏绛霄用苍青剑的剑尖将其挑起，甩回给他。
“你们换了剑？”
苏绛霄漫步过来，腿长的优势这几步路走得利落迅捷，江湖习气的打扮将任何赘余舍弃，一身劲装最大限度方便行动，身姿勾勒更为明显。马尾垂坠在他两片凸起的肩胛骨之间，扫过脊背，往下是不留缝隙褶皱的腰线。
钟绪自觉羞愧，他拿着一柄已经开刃的剑和人交手，还打成这样：“是。阿、阿青……”
他磕绊地按照听到去称呼，又不知道后缀用什么合适，词句更难组织，走过去想要把剑还给她。
尹萝抱紧木剑跑到苏绛霄身边去，表达自己不换的决心。
“换就换了。”
苏绛霄感到袖上衣料被拉扯，朝尹萝看了眼，“知道了。”
秉持着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的原则，苏绛霄喊住了告退的钟绪，一起指导，顺便还能互相对打。
很快尹萝就发现：
苏绛霄其实也不怎么会教人。
他说的简洁明了，对不懂的人而言却更迷茫了；就算是勉强跟上了他的节奏，也像是临场的强效针，没能留下坚固的作用。
打个比方，就像速成提高班。
尹萝可能因为本身就经过一些杂七杂八的洗礼，又有基础，还没什么问题
。钟绪出现错误，就先影响心态�_[(，导致连环错误效应。
这种类型比较适合由萧玄舟教。
萧玄舟教人就和他自身一样，不严厉不压力，除了觉得他太温和、随时能顺着学员罢课之外没有任何问题。
苏绛霄歪一下脑袋，显出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困惑，但很贴心地没有说出来。
尹萝停下来，望进钟绪的眼睛，示意他跟着自己做——
深呼吸，吐气。
重复三遍。
钟绪后知后觉：“阿青姑娘……不能说话的吗？”
苏绛霄抱臂盯着尹萝的脚踝部分，可能是力量不够的缘故，破绽太多：“快了。”
他随口道：“不用见外，你喊她姐姐就行。”
钟绪紧了紧怀中的剑：“阿青姐姐。”
哎呀！
尹萝高兴地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友好。
注意到苏绛霄的视线，她小跑过去，探过视线在他脸上转来转去。
苏绛霄很快就和她对上视线。
像是什么锚点。
被盯了就马上精准投射回去。
尹萝不较着劲和他对视，向他靠近一步，重新握住剑柄晃了晃。
苏绛霄忽然出手，没用苍青剑，以臂为剑却也有不亚于挥剑的气势。
尹萝心惊不已，连忙格挡。
这一下力道着实重，她刚蓄起来的力气几乎全被打散，整只手都震麻了。然而苏绛霄的第二招已至，她只能遵循调动全身的办法去收剑应对。
“嗯？”
苏绛霄奇怪，“你这用的是什么剑法？”
是疏星剑法中的一招。
原来现在还没有这本剑法么。
尹萝趁他停顿回击，朝着他肘弯脆弱处攻击。
苏绛霄眸光一跳，拦住她另一只手，掌住腕骨，顺势推折击向她自身。
看着就是尹萝的左手打了右手，五指失力，木剑脱手。
“……”
尹萝直觉得腕上那股酸疼像是蔓延到了牙上，牙酸地咧了下嘴。
天下第一多难打啊，不氪金硬练也要时间。
这通关条件真是非氪即肝。
飘荡的发带在视野中一闪而过。
苏绛霄没有立即放手，掌心灼热熨烫肌肤，几乎消弭了衣料的存在感。
“阿青，同我就算了。”
他低眉，语气寻常，“正面对敌，不要玩这些花样。”
没有戏剧化的竖瞳，相近的眼瞳中仍是松墨色的沉淀，唯有边缘泛着一圈浅淡的光晕，吸引的同时隐有警示。
尹萝怔了怔，点头。
她需要自保手段，真正用来救命的时候当然顾不上所谓的“光明正大”、“正面对敌”。
但敷衍又不费什么力气。
苏绛霄好像也没有特别强调的意思，放开她的手，兴致勃勃地道：“方才那招很新奇，我们再来对招
试试。”
他似乎想学着她的动作拍肩，站的位置高低不同和身量差异，手掌边缘却擦过她的头发。
尹萝下意识缩了下肩膀。
苏绛霄也愣住了。
尹萝已经再度握好剑，姿势很准确。
在旁边重复失误招式的钟绪也看了过来。
苏绛霄抽出苍青剑：“来。”
毫不留情的一招。
胜负即分。
后退好几步都差点没站稳的尹萝：“……”
打个锤子。
-
高强度剑修训练班果然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
到后面尹萝也跟不上苏绛霄那种魔鬼节奏，就差瘫在地上了。要不是靠药吊着——该说是靠精神力，她早就人事不省了。
苏绛霄宣布结束时尹萝如听天籁，正要随便找个地方晕厥了事，便听他道：“峰上有一处灵泉，于你增长有益。”
尹萝吊着最后一点精神去抓住他背后的苍青剑。
苏绛霄：“？”
他回头。
尹萝累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谨记御剑飞行注意事项，保险地顺手抓住了一片衣角。
“……”
重量都坠在苍青剑上，传递到苏绛霄的感知便极细微，那片衣角也未绷出紧扯的弧度。
只有修士对周遭敏锐的五感，无端清楚地透过空气接触到了那份温度。
苏绛霄沉默须臾：
“你抓着剑，我怎么带你御剑？”
对哦！
累糊涂了！
尹萝手臂软面条似地垂下去。
苏绛霄将苍青剑从腰后抽出，近乎严丝合缝的特异放剑方式，拔出的一刻行云流水，背部线条同腰线一齐短暂紧绷，尤为打眼。
尹萝看了看，去抓他的腰带和衣服。
苏绛霄顿了一下，剑迅疾而上。
尹萝不幸再遭撞头，头晕眼花地闷了好几秒，再睁开视野边角被些许雾气占据，下方却是暖色星点漫山的辉映连绵。白日所见的山野，在夜间灯火更富有生机的景象，比所预想的人数还要多，遍布在掖云天的每一处。
灵泉所在是一片单独的空地，刚落地尹萝就感到那阵弥漫的寒冷。
苏绛霄踏入池中，丰沛灵力便与之呼应，流水潮涌地源源不绝。
尹萝什么都感觉不到。
她只觉得冷。
苏绛霄在蒸腾的雾气中回首，发梢沾染了潮湿的水雾，眼帘倦怠地微微搭着，五官浸润其中愈发深刻明晰，一滴水珠顺着鼻梁滚过他的唇珠：“下来。”
尹萝怀揣着英勇赴死的无畏心理下水，没走几步全身都在哆嗦，身体本能反应就要往岸上跑，被一股大力按住。
“别半途而废。”
许是身处灵泉，连声音都似浸润过这道寒气与湿润。
尹萝抖了抖，权衡几度还是咬牙坐下了，水面漫过她的胸口、堪堪停在
锁骨。
……不行怎么越来越冷啊！
仿佛好点了——我的下肢是冻麻木了吗？
问：见到太奶是灵光感悟还是天堂降临？
尹萝浑身僵硬，丰沛的灵气充盈流窜，同她身体里的怨气不兼容地抵抗着。她费尽力气抬手，已经不能越过这层看似轻薄的水面，触手可至的只有苏绛霄放在按住她的那只手。
即使在冰冷的泉水中，他的体温居然也是正常的温度。
尹萝条件反射地尽力握住。
苏绛霄周身的波纹轻轻一荡，没有睁开眼：
“阿青，你不能总是——”
冰凉柔软的身躯栽倒，手背上的那点重量随之朝反方向撤离。
苏绛霄眼明手快地反握住，全无抵抗的身躯、逸散的乌发便同冰冷的肌肤一齐坠落在他的怀中。
……
“你只是把她放在了灵泉里？”
张留朔垂眸，打量着榻上面色苍白如雪的女子。
“是。”
苏绛霄笃定道，“她高热不退，我传灵力给她也没用。”
剑灵会因为泡灵泉而发热？
他从前也带苍青剑浸过，可恰恰是普天之下都没有出现过剑灵。
若非她一直发热不退，苏绛霄不会劳烦友人再度赶来。
张留朔看向女子露出被衾外的手，苏绛霄的手重叠其上，纯正干净的灵力正经由此流向纤细脆弱的所在。分明是高热，却不见热度过甚的潮红。
他忽然环视屋内，问道：“你喂她吃过东西么？”
苏绛霄抬眼：“……没有。”
该喂剑灵吃什么？
“既然她这么像人，或许能吃人的东西。”
张留朔再次看向那处，被放开的手腕迅速泛起了红痕。
苏绛霄起身：“我去找食物。”
话毕，人已经不在屋内。
张留朔静静地注视她。
睡梦中的尹萝极不安稳，被什么魇住了，口干舌燥，哪里都感觉不舒服。
一滴水落在她的唇上。
她反应过来，立刻舔掉了那滴水，有断断续续的水滴接连落下，没有怪味道，她等候着水缓解干渴，犹嫌太慢，不由得伸出舌尖去接。
有一滴歪在了嘴角，她花了点力气才没有浪费地吞入口中。
过了一会儿。
尹萝反复几度才顺利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不是苏绛霄，而是神色平静的张留朔。
近距离的正面相对，能看清他左眼正下、挨着眼睑处有一颗小痣。
这好像是哭痣吧。
尹萝随即瞥到了他划破的手腕，犹渗着血。
……她刚才是不是喝了什么？
“还渴吗？”
这位傲慢自矜的张家公子，注目交谈，竟然是在如此情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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