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织田作先生, 你忽略了一点。”亭瞳继续道，“感情也是筹码的一部分，情绪价值也是价值。”
毕竟对方是太宰的挚友——大概吧, 起码算得上监护人？——所以亭瞳没有说出一些过分尖锐的言语。
……既然你都能认识到，在森鸥外眼中, 你和太宰的关系也是你的‘价值’, 又为什么要否认，‘感情’本来就是‘价值’的一部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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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本身是不能由价值裁定的，亭瞳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但同样的, 作为港-黑的首领，庇佑领土内一亿余人的理解者, 他毫无疑问身处高位, 有着把人命当筹码、把人视作“价值”具象化存在的权力——并在那个扭曲的、不把人当人看的世界里，学会了如何使用这种权力。
然后他发现, 也许他人没有他这样的权力、没有他能支配的这些力量, 但是归根结底，他们做出选择的方式和他并没有什么差别。
无非是在天平的两端放下各种各样的筹码, 这边能给我带来利益，这边满足我的感情需求、道德追求, 最后哪边占上风, 就选择哪边。
有的时候人“一时冲动”做下错误的决定，但起码在做下决定的那一刻, 那个错误的选项上被附加了各种各种由感性附加的上去的“价值”, 于是成为了只此一瞬的“最优解”。
这个世界的森鸥外总是被人厌恶，但是他的行为在亭瞳眼中是完全合理的，他不过是在他能找到的选择里选择了那个最优解而已。
织田作和他的孩子们价值比不上异能开业许可证，于是被舍弃, 他在太宰身上加注的感情、太宰对他的感情价值不够重，于是被舍弃——这是所有人都会做的选择题。
大多数人都会否认这个理论，认为自己并不是那种用价值衡量一切的冷血的人，绝对不会为了利益舍弃自己的家人爱人。
但在亭瞳看来，这同样是因为家人爱人在感情、道德方面，对他们有着足够的价值、足够让他们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不会选择舍弃这些人，仅此而已。
某些人被说冷血、过于理智，总是轻视感情、选择利益，同样是因为那些作为筹码的感情不够分量，在其心中的“价值”敌不过天平另一端的利益——说这是冷血似乎也没什么错。
所以【织田】的想法其实没什么错，“没有价值就会被舍弃”，这就是亭瞳的行事准则。
也是所有“人”的行事准则。
“‘没有价值的东西，总有一天会被舍弃。’”亭瞳轻声道，他并不否定自己的观念，只是，“你为什么会觉得，你对我的价值会体现在这种地方？”
馥郁的咖啡气味微微溢出，【织田】沉默地抱着亭瞳吸，好像在发呆，又似乎是在想什么更深入的东西。
而亭瞳并不在意他的沉默：“我早就说过，你的价值不在于此。”
【织田】已经不是他的保护机制了，也不是保镖、武器，对于亭瞳来说，他更多地是作为伴侣、半身存在。
【织田】终于开口，声音微微嘶哑：“……我只是，不习惯。”
他的确是工具，惯于被使用，就算认识到了对于亭瞳来说自己的价值并不在于杀戮、使用，一时之间也难以扭转。
而且，“真的足够吗？”我剩下的价值，真的足够你在任何时候都不会选择舍弃我？
亭瞳沉默了一下：“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不说“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的空话，单从“价值”方面考虑，以亭瞳物欲权欲极低、在这个世界也没几个感情深的人的情况，怎么可能会有什么东西在他心中的“价值”比【织田】还重？
当然会有人想要钱权美人，但是放在天平上的“价值”本来就由主人决定，亭瞳既然不在意，他们就一文不名。
埋在亭瞳的颈侧，【织田】极其缓慢地眨了眨眼：“……会被代替。”
他知道亭瞳不会轻易舍弃自己，实际上在他用了这么多手段把两人锁死之后，要舍弃他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所以，他只是害怕被代替。
他是不可代替的吗？
他不知道。
对于亭瞳，他是半身，是刀剑，是铠甲，是向他索取感情、也向他倾泻感情的人。
可这些身份，难道有什么是不可替代的吗？
即使是半身，也不过是个造物，如果亭瞳愿意付出代价，制造出第二个也不是什么难事——更别说港-黑下属、情人就能完成、能代替的一切。
亭瞳却在明白了【织田】的意思后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后脑：“你的价值从来都不在这些身份上啊，【织田君】。”
“我在意你，只是因为你是‘你’而已——就像你在意我一样。”
亭瞳轻声道：“你在意我、爱我，难道是因为我的智力、我的容颜、我的才能吗？”
“不是！”【织田】当然明白亭瞳他对感情偏激的认知，急忙否定，却也同样明白了亭瞳的意思，“……只是因为，你是你而已。”
亭瞳的指尖挑着一缕红发打转，他的声音依旧清越温柔，此时甚至带上了一点诱导：“这种在意，无关其他，只是因为感情而已——我不愿意放开你，也只是因为感情，而非其他更复杂的‘价值’。”
“所以，只要让我爱上你，就绝对不会被我舍弃——而你一直都在做的，不就是这些吗？”
【织田】没有说话，他再次用力抱紧了怀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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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瞳没有说的是，他为了【织田】都放弃过什么——如果对方能知道那些，应该就再也不会产生这样的自我怀疑了。
但还是算了。心口泛起微妙却深刻的疼痛，亭瞳压下那些翻涌的回忆，安静地想，他不需要知道这些。
身为“画”与亭瞳的异能力相互作用而生的存在，【织田】的身份和作用从来没有他自己想得那么简单。
有些东西，比如他最开始诞生的原因，比如亭瞳为了他的存在都付出了什么，那么多的秘密，全部被深埋在过去——【织田作之助】，永远都不需要知道。
抱着自己的半身，亭瞳勾起唇角。
——再见，森前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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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瞳，很抱歉让你拿起‘剧本’，背负起这样的责任。”
“我不后悔在最开始选择走上这条路，但是，亭瞳，你不该就这样死去。”
“……【织田作之助】，你的造物，‘画’的人间体，他会是‘画’与世界的接口，事情到无可挽回之时最后的手段，陪伴你直到最后一刻的半身。”
“献祭他，就能完成最后的世界线重置，那已经是我能为你写下的最完美的结局——是我太无能，甚至到最后也无法给你留下一条两全的生路。”
“其实一开始我就该抹去他的意识、抹去他生出感情的可能，也免得你最后仍要钻心剜骨舍去半身血肉求全，这般苦楚——可时至今日，就算是我也说不清，是踽踽独行的孤寂更难以忍耐，还是最后不得不割舍骨肉半身更为痛苦。”
“……或者你会选择为了他能活着，而去赌那个自己能死而复生的可能……但是，亭瞳，他是不同的。”
“我最后还是选择了让他保有精神、灵魂，甚至出手辅助了他灵魂的生成，让他拥有一个‘人’应有的要素，让他成为这个世界的‘织田作之助’，都是为了给留下最后一条路。”
“——献祭人间体、毁掉‘画’与世界的联系之后，‘画’会再次降临于此世，而人间体拥有异能力、拥有‘精神’，便能令‘精神’要素再次出现，与世界根源呼应，以此……打开通往‘现实’的通道。”
“……亭瞳，那是契机，此世留给救世主的一线生机——那是唯一一个，能让你回去的机会。”
抱歉，但是——
——现在，轮到你做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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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想回家，我想回家，我想回家，我想回家……
无数次，无数次地在将要松开手时猛然紧握，梦里都是那个以为回不去的地方，醒来时半身神情温柔眷恋，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抉择。
甚至想要把自己的心脏挖出来，无法纾解那几乎满溢出来的痛苦，世界是黑白灰色，冰冷的指尖一次次停在左腕的伤疤，绷带凌乱，但答案并不会从血中流淌而出。
天平始终在眼前，他不敢将筹码放上。
他不知道哪个才是他想要的选择。
他知道哪个都不是他想要的选择。
明明我能。
但我不能。
他们都很珍贵，他们都是无价之宝，你一个也不想舍弃。
但你要把所有都化作价值换成筹码，一分不漏地放在天平的两端，毫厘之差也要细细比较——因为最后，只能选择一个。
你必须要舍弃一个，才能得到另一个。
这就是，凡人所要面对的抉择。
亭瞳，亭瞳，太宰亭瞳。
你终究是人，不是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