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甘感觉到了, 门的那边眼睛在盯着，独眼并没离开。
那只巨大的眼睛没有出现，只有一只老黄狗蹲坐在脚边, 不知道哪来的。
他走，狗也慢吞吞跟着走。
它步履蹒跚, 眼睛瞎了一只。张甘走一路, 它就跟一路，然后因为太慢跟丢了。
张甘没管它, 在街边停下买早餐。
这是十天后的早上, 天气晴好，街道干净，人们刚开始一天的生活, 路边早餐店飘着食物的香气。
张甘刚买了四个包子，脚边被扒拉了一下，低头一看, 老黄狗抬头盯着他。
张甘：“……”
这压迫的眼神……
他摸出包子, 蹲下试探道：“独眼？是你吗？”
老黄狗坐着稳如泰山, 对包子没兴趣的样子, 只是目不转睛盯着他的脸。
张甘也不知道它是真的狗，还是独眼变的狗。他很少见到这么老的流浪狗。它的体型偏瘦，毛发有些乱。
离开早餐店, 黄狗又跟上了。
张甘便想, 不管是不是, 如果它跟到家里，就留下来养好了。
它还真就跟到了家。
家里没狗粮，张甘顺道买了点新鲜的肉，琢磨这么老的狗, 不知道能不能啃动骨头，先给它熬个肉粥吃好了。
他没养过猫狗，城市里也不大方便，打算养一段时间就送回乡下去，正好给妈妈做伴。
他立即给妈妈打电话说这事，顺便报个平安。
妈妈道：“菜吃完了吧，你回来呗。嗯？你什么时候养狗了？行，带回来吧。对了，咱家族谱是不你收着呢？”
张甘说没有。
妈妈就嘀咕：“奇怪，那我怎么找不着了。”
张甘便说回去了帮她一块找，实在找不到也没关系，他之前翻看的时候，手机拍了一下，存了个电子版在电脑里。
妈妈这才放心。
“不用发给我，我就是今儿个收拾老屋，没找着，随便问问。”
张甘听到她熟悉的唠叨，也放心了。
现在他不放心的只剩下两件事。
他风风火火赶回了家，发现丘还在，老样子，看漫画呢。
看到张甘，他立即跑了过来，激动地用力抱了一下，拉着他叽里咕噜说了什么。
张甘听得一脸茫然。
不过看得出来，他消失的这段时间，丘很挂念，但没惊慌，对他的归来还非常开心。
云那个女人则不见了。
张甘把狗推出来介绍了一下。
“这是独眼。”他说。
丘不管听没听懂，高兴地蹲下撸了一把狗头。
黄狗面无表情，没抗拒也没示好。
张甘开始做饭，丘和往常一样帮忙洗菜。看起来他已经习惯这边的生活了，张甘失踪十几天，他也十分淡定的样子，仿佛室友只是出去旅行了。
张甘也觉得确实是一场不错的旅行，虽然有些惊险，差点被异族供奉的存在拉进了另一个世界。至少他把郑拾带回来了！
他们离开小怪物的城市世界之后，郑拾就消失了，现在应该苏醒了。
张甘休息了两天，第天就出门去郑拾家看看。
小电驴刚骑上，独眼又跟了出来。
张甘怕它在外边溜达被别的狗欺负，只好带上了。
原本他想着，大概要等到天黑偷偷穿墙入室进去，才好确认郑拾回来了没有。不过，他的运气不错，只是在小区门口停留了一会，就看到郑拾和女友走了出来，有说有笑的样子，和他擦肩而过。
他果然不记得了，张甘心想，只是希望那个叫作芽的异族女孩，别再找他了。郑拾失踪已经是一年前的事，她应该早就离开了吧……
张甘看到人就放心了，手机接了单外卖，骑车取餐去。
郑拾忽然停步回头。
“怎么了阿拾？”女友奇怪道，“你认识那个人吗？”
郑拾困惑道：“好像在哪见过。”
女友道：“要去问问吗？”
“算了，走吧。”
……
张甘今天的心情愉快，郑拾回来了，让他对找回廖伊又多了一些信心，送完外卖，还去廖老板的店逛了一圈。
这条街最近封路施工，商家的生意有些冷清。
廖老板见到张甘，也没问儿子的事，笑着请他进去坐。
“是啊，这边租金不便宜，一个月六千多呢，之前生意还行吧，封了路大家都不好过，你看你坐半天，也没一个人进店对吧。有什么办法，店还是要开的……换个地段？不行啊，哪天廖伊回来，我们怕他找不着地方。”廖老板抽着烟拉家常，说到儿子，就像说一件平常的事，仿佛他昨天才离开，很快就会回来了。
六年了，不知道这对夫妻还能坚持多久。张甘心想，他打听过小怪物的世界里，没有小孩。看来还是只能继续去末日空间里寻找线索。
他看了看独眼，老狗跟着他，一直在扒拉脖子上的项圈，看来不喜欢这个东西。但张甘要带它出来，不能不牵绳，这还是跟邻居借的。
张甘离开眼镜店，接到了卢小琪的电话：”张哥！终于找到你了！我打了你好几次电话，一直没打通，出来吃饭吗？”
张甘爽快答应了。
梁叔也给他打了电话，说前几天去他住的房子敲了门，没人在家，只好作罢。
张甘干脆把两人一块约了出来。
卢小琪的工作事业顺风顺水，春风满面地请客，边吃边聊八卦。
“最近的社会头条看了吗？一对夫妻寻找被拐卖的孩子十四年，终于找到了，可是孩子被拐的时候还很小，完全不记得他们，也不愿意跟他们回去。唉，可怜的父母，人贩子真是该死一千遍一万遍！”
自从那次经历之后，她特别关注这方面的新闻。
张甘不由想，还好廖伊失踪的时候已经大了些，会记事了，就算十年过去，应该也不会忘记爸妈。
这孩子去了哪，这个世界的主人是否知道呢？他忍不住看向店外，发现老狗蹲坐路边，盯着他呢。它的眼神从未离开过他。
卢小琪好奇道：“张哥，你怎么不养一只小狗，这只狗看起来很老了，可能没几天日子了。到时候好不容易有了感情，很快它就死了，多难过啊。”
张甘对小动物没有特别强烈的喜好，淡淡道：“没什么，有缘分遇到了，就养了。”
梁叔也道：“对嘛，人也一样，早晚会离开的，不用太难过。”
卢小琪：“我不行，我想想就难过。”
张甘想象了一下。
或许独眼在他这里代表特殊存在的缘故，他毫无情绪。毕竟世界的主人与天地同在，拥有无限寿命。
他想想人生中最后一次难过，似乎是爸爸病逝。在那之后，就再也没有涌现过那样的情绪。也许人经历过之后，就习惯了……
但忽然这么想起，他莫名就打开了手机，翻开尘封很久的相册，看他的照片。他好像快要忘记爸爸的样子了。因为爸爸去世后妈妈很伤心，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都默契地从不谈起，各自忙碌。
张甘吃完饭，走出店门，独眼立即跟上。它真的完全不像一条狗，从来不叫，吃东西也安安静静的。但他回忆起那只巨大的眼睛，也不像是狗的眼睛。
不会是他搞错了吧，这其实就是一条普通的狗，想找个人养老？
张甘回到家，就琢磨着去找白狐。
他最不放心的就是这个家伙。
幸好云不在，丘从来不会盯着他的行踪。
张甘准备好晚餐，就把毛球拿了出来。
独眼在旁一直盯着，除了上厕所的时候，它总是保持张甘在视线之内，直到这次他消失了，眼神里也没有一丝波动。
白狐的空间里，独眼没有跟来。白狐正在矮榻上睡觉，耳朵动了动，睁眼看见饭桌，立即跳了起来。
“哎呀，我以为你把我忘了。”狐狸熟练地入座拿起筷子，笑眯眯说。
张甘看到它变小只的模样，就很想摸摸顺毛。再想想将来，他离开的时候，这只狐狸会不会难过呢？
人的寿命太短了，没人可以永远陪伴它。
奇怪，他这么一想，忽然开始自己难过了。明明狐狸才是。
小白狐刚夹了一只鸡腿，忽然眼神一变，放下筷子道：“你今天怎么了？”
它急忙跳下椅子，体型瞬间变大，过来把他圈住，嗅来嗅去，“你生病了吗？”
张甘摸了一把毛茸茸：“没有，只是有点累。”
“哦。”狐狸又变了回去，坐回对面，狡黠道，“那我可以帮忙，把你那一份也吃了。”
张甘：“……”
狐狸不会难过吧，它脑子里只有吃！
张甘问：“小白，你叫什么名字？”
白狐立刻炸毛道：“说了不要叫我小白！”
张甘：“那你喜欢什么名字？”
“不要名字！”白狐脸色难看，“你不准给我起名字！我是不会承认的！”
这个家伙和小怪物不一样，听起来是真的不想要名字。
张甘故作好奇道：“为什么？我们人类每个人都有名字，我养了一只狗，也有名字。没有名字怎么知道，谁在和谁说话呢？”
“这里只有你我，不需要名字！”它气呼呼地，“你也不要给谁乱起名字！”
它又飞快问：“你的狗，叫什么？”
“独眼。”
“哦。”它嚼着骨头，好像什么也发生。
张甘不依不挠问：“为什么不能给你起名字？”
白狐不高兴地吐了骨头渣子，道：“有了名字，人类就能借用我等的力量。”
“这么简单？”
“当然不简单，我说了借。”狐狸眯起眼，“当然要看我是否愿意借！名字只是一个连接点，就像我知道你叫张甘，就能随时召唤你，你听到了召唤，可以过来，也可以不过来。”
张甘：“那你为什么不想起名字？如果我提出了过分的要求，你也可以不接受对吧。”
白狐暴躁道：“所以啊，我现在就不接受你命名！如果我的人类哭着前来求我，我能忍住不答应吗？这会给我带来大麻烦你知道吗！”
“明白了。”张甘乖乖端坐，给它夹菜。
那他就放心了。
难怪他在小怪物的空间里念叨的时候，山神帝和雷神帝都做出了回应，但庄园主和白狐似乎没有。
他私底下起的名字，白狐并不知晓，自然不会回应。
所以，它应该也不知道那天的事情……
“你今天好奇怪。”白狐看着他不停夹菜过来，疑惑道，“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张甘：“没什么！”
“绝对有！”
“真的没。”
“太可疑了……”
“你吃这么慢，我可要把菜吃光了。”
“啊啊啊卑鄙的人类！还不是你一直问我！害我一直走神！”
……
张甘吃完饭回来，丘还窝在房间，似乎没出来过。黄狗盯着他，忽然起身跑卫生间去了。
它太聪明了，还知道自己上厕所。所以张甘一直觉得它不像狗。
独眼一离开，他莫名放松许多，悄悄念了句：“白狐仙。”
“白狐仙白狐仙白狐仙……”
空间没有变化。
它真的完全没听到。
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