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拾为什么会在这里?
张甘没去医院看过本人, 只在新闻上见过照片,因为这人很有明星脸,印象十分深刻, 再加上那件睡衣,很快就认出了。
他面上不动声色, 走了过去。
郑拾只是扭头看他一眼,又继续45度角望天, 看来他知道这个世界不止他一个人, 而且他们并没有发生过冲突……
张甘思忖着,走过他身后观察, 没发现有什么伤。郑拾就这样坐台阶上发呆,双脚泡在街道的积水里。
张甘忍不住回头,主动道:“郑拾。”
郑拾转头看过来, 表情疑惑了一下,很快睁大了眼睛, 猛地跳起来道:“卧槽, 老乡?”
他飞跑过来哭着握手道:“没想到啊我居然还能在这里遇到同胞!你是怎么过来的, 背了债务吗,还是工作压力太大?你哪里人?进来多久了, 还记得回去的路吗……”
他激动得嗷嗷叫,然而话没说完,手没握到,穿过了张甘的身体,差点摔了一跤。
张甘:“??”
他并没有唤醒粒子使用能力。
好像……是郑拾的问题。
他仔细看过去,果然,这家伙衣鞋是干燥的,没湿, 刚才坐在那儿,应该并不是不怕湿了衣服,而是因为身体根本碰不到。
张甘明白了,这个郑拾是个意识体。难怪他的身体在外边躺着不能动。
郑拾回头看着他,惊讶道:“你怎么做到的,一路上都没回头?”
张甘:“我有回头。”
他不但回头,还往回走了一下给他看,然后问:“回头怎么了?”
郑拾垂头丧气道:“如果回头了,就会变成我这样,到不了对面的世界。”
张甘问:“谁告诉你的?”
“一个来自那里的人……”郑拾叹气道。
他回忆起那天的场景,历历在目。
那天他因工作失误,被领导批评一顿,心里正郁闷,回到家,发现自己养的狗子不见了。那是前些天他在路边捡的流浪狗。
他从小就喜欢小猫小狗,但家里不让养,爸妈对他管得很严,说不让养就不能养。
郑拾好不容易大学毕业,考上公务员,过上了安稳的生活,终于收养了一只小狗。
没想到爸妈并不喜欢,一进门就吐槽不已,多次让他送出去。
郑拾没听,他长大了,想自己做决定。他也没敢麻烦父母照顾,狗子被调教得很乖,平时待在他房里,下班才会出来在门口等他。
但他那天下班回来,狗子就找不到了。他怀疑爸妈趁他不在把狗扔了,和他们大吵了一架。
“你可能觉得,这是件小事对吧?但我真的受不了了。”郑拾忧愁地道。
“我妈很强势,从小到大,我应该吃什么穿什么玩什么,看什么书,都必须听她的。她给我钱送我读书给我安排工作,到现在还每天给我做饭,别人都羡慕得不得了。哇,你下班就有饭吃,太幸福了。
“可是没人知道她总是做我不爱吃的菜,我花的每一笔钱她都要盘问清楚,她给我安排的工作我也一点不喜欢。虽然都不喜欢,但她是我妈,我能体会她的苦心,我努力听话行吧?
“但我谈的对象,她看不上,我真的一点办法没有!她冷嘲热讽人家,把人都气走了,闹的我俩只能分开,每个月偷偷见面……”
他好几天也没找到丢失的狗子,还收到了女友想分手的信息,失魂落魄走在大街上。
“我想,我一直是为她而活着,什么时候可以为自己活一下呢?”
他那几天上班都心不在焉的,过马路一个不留神,没注意红绿灯,差点被车撞了。
“有人救了你?”张甘惊讶道。他没想到郑拾失踪,不是被害。
郑拾点点头,“那人拉了我一把,汽车就从我身上穿过去了!我太震撼了那时!”
“然后她问我为什么想找死。”他忧郁地道,“我当时确实挺想死了算了,别笑我,人吧,想不通事情的时候特别傻。我说遇到了很不好的事情,如果可以离开这里,去一个没人能找到我的世界就好了。”
“有。”女孩的声音说。“你想去?”
郑拾没回答,回到家,关上房门,感觉她还在。
“你跟着我干什么?”他有点防备道。
“你会找死。”女孩说。
“那叫寻死!”郑拾纠正一句,又恼火道:“关你什么事?!”
“寻死……”女孩学习似的默念了一遍,又简洁道,“人活着,好。”
“你叫什么?”郑拾问。
“芽。”
“哪个牙?”
“芽……”她似乎在绞尽脑汁寻找词语。
“几岁了?”
“十……八。”
郑拾正好奇,想问她是幽灵还是什么,外头妈妈敲门严厉地问:“小十,你关起门干什么?把门打开!”
郑拾的气又上来了。他连开门关门的自由也没有。
偏偏他性子软,也受不了她一直在外边盘问,阴郁地打开了门。
“你屋里藏了什么?”妈妈狐疑道,“我刚才听到声音,你在和谁说话?你又和她打电话了?不是让你们别来往了吗?我刚刚让你舅妈介绍了个女孩,特别优秀……”
郑拾烦躁地回房打开音乐。
“……你明天去看看,请人吃个饭,听到没?”
郑拾面无表情,不想听。
“芽。”
“嗯?”
“我要去,你说的那个世界。”
半夜,他等到父母熟睡,终于走出了家门,跟着女孩的指引到了十字路口。
深夜的街道寂静无人,女孩和他并行,忽然现身,指了个方向道,“一直走,不回头。”
郑拾才看到她的样子,穿着黑色长裙,长衣长袖,黑色长发梳着丸子头,脸蛋圆圆有些可爱。她的声音听起来像小女孩,但看起来确实成年了。
郑拾走了一段,忽然想起自己仓促决定,没收拾行李,忍不住就回头了。
他没想到,这一回头,就变成了这样。
张甘:“……”
“你回头只是为了收拾行李?”
“对啊,我到了那边,总不能从零开始吧?”
“你没一点后悔,不怕走了就再也见不到父母了?”
“我还担心我妈会找过来呢,跟你说我不是没走过,可我搬到哪她都能找过来!”
“那你对象怎么办?你没告诉她吧?”
郑拾这才耷拉脑袋道:“对哦……”
张甘道:“你被找到之后,变成了植物人,一直是她在照顾你。”
他把从李禩那儿了解到的事都告诉了他。
郑拾的表情又微微触动了一下。
张甘继续道:“她没告诉你,那边的世界去了就回不来吗?那里可能并不和平,生存也不容易。”
郑拾唉声叹气:“我没想那么多。”
他后来在这里徘徊,遇到了一些人。他们看起来像是外国人,说着完全陌生的语言,从未见过的打扮,谁也碰不到谁。
所以某种角度上说,郑拾觉得这里确实是另一个世界。
他在这里不需要吃喝,也不需要工作,不会受到威胁,真的就是一个人,没人可以打扰他。
唯一的遗憾是,这里的店铺他进不去,他没带手机,这里也没网络,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摸不到,想凑够人斗地主打麻将也不行,没道具,有道具也用不了。
张甘:“……”
他以为这里也像游戏帝的世界一样是数据构建的虚拟场景,玩家意识进入后,能够真实地生活呢。
“如果可以碰到东西就好了,这里的店有时会开门。”郑拾说,“有些人也像你一样,可以触摸到这里的建筑,他们能进去买东西。”
他观察了一阵,发现这些人从不回头,也不搭理人,就知道自己为什么被困在这里了。
回头的人到不了对面的世界,也回不到原来的世界。
张甘问:“你试过了?”
“试过。”郑拾道,“我跟踪过一个人,到了这个世界的中心,那里有一座高楼,应该是最高的,大门通往另一个世界,那人能走进去,我不能。”
张甘好奇得很,他想去看看那道门。
“等水退了,我可以带你去。这个时候过去,水应该已经要淹没门了。而且你要游过去,很累的。”郑拾迟疑道,
“不过你要想好,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过去了应该就回不来了。”
“水会退?”
“会的。”
他们说话这段时间,水位又上升了一些,开始淹到店铺门口了。
“不过我劝你还是先回去吧,你现在还能回头,等到水淹没这里的高楼,就迟了。”郑拾道。
张甘有自己的想法。
“你呢,想回去吗?”他问。
郑拾垂头道:“想是想……”
“如果回去了,你的父母还是那样……”
郑拾又开始沮丧。
“你先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再告诉我。你想回去的话,我就想办法带你一起回去。”张甘说着,继续顺着水流往下走。
水位上升越来越快了,不过几分钟,淹到了他小腿。
郑拾急道:“你快走吧,水再深一点你会淹死!”
“我自有办法。”张甘说。他可以唤醒粒子穿过水流,也可以试着躲一躲。
他再走一阵,找到了一家能看到里面的店铺,这是一家小小的茶饮店,门没锁,看着空无一人,但是果然,他推门而入时,店里的灯亮了起来。
郑拾目瞪口呆:“卧槽!”
他急忙跟上,然而撞了个脑袋,碰壁了。
店里服务员从后厨走出到了操作台,微笑着问了什么。
张甘这回什么也没说,只是找了个椅子坐下,看门外的水流。
水位涨得很快,这会儿已经到郑拾大腿了。
当然,他是个意识体,会穿过任何东西,在水里不会淹死,也不会被水流冲走,
“卧槽,这样也可以!”他在外头羡慕地看着。
“你能带出来吗?你不点餐吗?那个看起来很好喝的样子。哦对了,我们的钱可能用不了。你跟不跟她聊聊?问问她是哪儿的?”
郑拾的话可真多……
也难怪,他在这里徘徊很久了,没人听懂他说话,好不容易碰到一个能交流的自己人。
张甘正在思索,手边忽然多了杯水。
女店员走回操作台里,对他笑了笑,继续忙碌自己的。
张甘意外地端起杯子。他没点餐,还占了个位置,店员没撵人,还给了杯热水……
这个世界的外面逐渐被水淹没,但这里丝毫不受影响,水进不来,仿佛里外是两个世界。
张甘喝了口水,感觉身体暖了一些。
水也是真实的……
说起来,他之前买烤肉,花的钱也是真实的,也花出去了……
他想了想,到柜台摸出钞票,指了指菜单。
这又是他看不懂的另一种文字,不过没关系,买东西不需要多复杂的交流。
果然,店员点头表示明白了,给他现场制作了一杯茶点,同时接过一百块,对方没找钱。
张甘又点了一杯,递过十块钱。
店员递过一杯果料丰富的奶茶,还是没找钱。
这个世界可真有意思,对方好像不管收了他多少钱,只要收钱,就默认买单了。
但双方使用的货币明显是不一样的。
张甘瞟了一眼她收入钱币的抽屉,看得很清楚。
门外,郑拾一直眼巴巴看着呢,看到这也好奇得挠心抓肺,忍不住道:“卧槽,哥你再试试一块钱!”
张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