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老大瘦了很多, 穿着从前的高定西装，显得空荡荡的，明云绯点完菜示意服务员给他。
一个人的状态会从他的衣着、神态和脸色显出来。
这样他如今哪个都不得体。
“小妹, 这是维多利亚酒庄特供的，尝尝？”
在他殷殷的眼神下, 明云绯笑笑, 随意接过酒杯饮下，“确实不错, 早听说大哥宝贝多。”
顾老大心头一突, 好似浑身被剥光, 所有秘密在她清明的眼神下都无所遁形, 喉结动了动，他抬起酒杯饮酒，边用余光观察她的神色。
他不信她只是随口一说，什么宝贝？
她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他如惊弓之鸟, 等着明云绯的后话。
“怎么了吗？”
顾老大移开眼睛，“没什么。”
她似乎很喜欢这红酒，慢条斯理地细细品尝, 眼角眉梢都舒展了。
这副容貌和笑容他见了几千次，按说早该习惯, 可越长大，越才知道她的可怕。他有些模糊的想，她失败过吗？
好像从来没有。
她是指哪打哪的人, 要做的事皆能成功。
顾老大心头涌上失落，他又在观察她了。
越观察，越挫败。她越光风霁月，他越无能弱小。
心理学上有个名词叫习得性无助, 指的是一个人经历了失败和挫折后，面对问题时产生的无能为力的心理状态和行为。
他想他病得越重了。
“顾总，顾大少，请慢用。”
明云绯拿起刀叉，笑说：“大哥瘦了，多吃些。”
猪鼻子插大葱，装什么？
顾老大在心里讽刺了一句，面上却不敢表现分毫，乖乖拿起餐具吃饭。
虽动了筷，他却吃得坐立不安，从自己进门开始反复回忆，自己有没有哪一步做错了，又落入她的圈套里。
是她主动打电话的。
是她主动打电话的。
顾老大怀着十二分的警惕，她肯定还有后招没使，不然怎会委屈自己和他一起吃饭？
他提防着她，不料明云绯好似真的只是吃饭而已，兴致上来还加点了一道甜品。
顾老大终于坐不住，主动开口，“小妹，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明云绯不答反问，“大哥找我有事吗？”
“没，没有。”
“是吗？”
明云绯表情没什么变化，不经意间酒杯落地摔得粉碎，她看着顾老大的眼睛，蓦地笑了，“抱歉。”
“只剩餐具了。”
顾老大的心音和这道声音重叠，明云绯噙着点笑意，将餐具放进水杯里搅了搅，清澈的水瞬间浑浊。
顾老大心惊一瞬，颓然倒在了椅背上，明白她是什么都知道了。
他内心挫败的同时，又生出一股本该如此的感觉。
是啊，她要做的事从来没失败过，这次也不会。
“顾总，您的甜品。”
“谢谢。”明云绯口气温和，“抱歉摔碎了酒杯，一并算在餐费里。”
服务员撤了菜碟，桌上仅留一份布丁。
明云绯笑问，“大哥，你找我有事吗？”
顾老大目光逡巡于明云绯和布丁二者之上，他挣扎着点了点头，“有事。”
明云绯满意的笑了，“郑凝？”
顾老大点头，一五一十说出自己所知。
苏依告诉顾老大，他是她最爱的孩子，因为只有他是她亲生的。
顾老大见她神色淡淡，略有不甘的补充道，“当年爷爷奶奶验的DNA是郑凝动用医学背景作假的。”
“郑凝和苏依是什么关系？”
“朋友。妈妈在她的研究室生了我。”
“为什么苏依告诉你这些？”
这件事中，最令明云绯摸不清的便是苏依的态度，既然已经蒙混过关，何必再挖出来让腌臜事重见天日？
不说顾家家长尚在人世，单论顾志弘的固执和大男子主义，这件事都该被瞒得死死的，烂到肚子里才对。
“我会照顾妈妈。”顾老大道。
明云绯微微皱眉，看来他也不知道了。
将所有的事一并说出来，顾老大松了一口气，自嘲笑笑。
输给她第……数不清多少次了，不丢人。
他把餐盘推到明云绯面前，第一次露出放松的笑，“小妹，尝尝吧，这家的布丁是特色。”
他来和明云绯吃饭的目的自始至终的只有一个——拿到她的DNA。
酒杯也好，餐具也好，都被她清理了。
加点的布丁是她亮底牌的工具，也是谈判的筹码。
“布丁打包吧。”明云绯从口袋里取出准备好的带毛囊的头发递给他，又问，“你觉得她是个怎样的人？”
顾老大欣喜若狂接过，闻言道，“郑凝？还是妈妈？”
“都说说。”
“郑凝我只见过一次，疯癫癫的，要我带她去找你。”
“苏依呢？”
“小妹，虽然你和妈妈观点不同，但你不能否认妈妈的好品格。”顾老大正了正神色，“她温柔善良有才华，因为生了我们才无法继续她的设计师梦想。”
他陷入回忆，神色短暂的怔忪，“当年因为爸爸不喜欢，妈妈把设计师的书丢了，抱着我和老七大哭一场才缓过来。”
“她可以不丢。”明云绯冷淡道，“她决意要斩断过去，我并不同情。”
“小妹！”顾老大猛地起身，气冲冲道，“她是你母亲。”
明云绯缓缓仰头看他，“她是你母亲。”
说罢，她起身离开。
“系统，再给我看一遍剧情。”
明云绯坐在车里，从头到尾重新看完剧情，怎么都解释不了苏依的做法。
思绪萦绕心间，指尖点了点方向盘，她微微皱眉。
为什么呢？
明云绯打电话给老七，对方年前识破了她的计谋，伤透了心远走国外，年间一个电话都没和她通过。
本以为早在黑名单里躺着，没想到嘟嘟两声后接通了。
“顾慕苏。”对面声音冷淡。
“嗯，是我。”明云绯直接问，“丢了的设计书，还记得吗？”
“记得。”
“她有没有说为什么丢？”
“因为二哥和四哥生病，妈妈心里愧疚。”
扔书时，明云绯去外地参加竞赛，是回来后听说的，那时老二老四确实生病了。
但顾老大的说法却是顾志弘不喜欢。
又一个矛盾点。
“她亲口告诉你的？”明云绯问。
“嗯。”顾星辰忍了忍，没忍住，道，“顾慕苏，她是你妈。”
明云绯干脆利落地挂断电话，转而拨给老四。
“喂，小妹，大哥怎么说？”
“老四，手伸太长会被砍的。”明云绯淡淡道，“苏依丢了的设计书，有印象吗？”
“当时都被大哥捡的野猫撕坏了，妈没办法才丢的。”
……
明云绯挂断电话，违和感越来越重。
苏依备受七兄弟尊崇，哪怕是远走他乡的老二，都会在她生日时打来一通电话，寄来贺礼。
她回忆和苏依相处的点点滴滴，她总是满口相夫教子，贤惠持家，总是忽略女儿，爱重儿子，总是对顾志弘百依百顺……
【大小姐，你怎么了？】
“没什么，看看苏依在哪儿？”
【海天商厦。】
明云绯点点头，发动车子调头，赶往海天商厦。
想不通，那就去问当事人。
找到苏依时，她亲密挽着一个中年妇人的胳膊，满脸笑容听店员介绍新到的奢侈品。
这妇人明云绯也知道，王总的太太。听说顾氏和王家的企业达成了一个小合作。
明云绯远远看了几眼，迈步走近。
“这个包正趁你，我买来送你，顾太太。”
“不用不用。”苏依满脸笑容的推拒，“王太好不容易来京市一趟，哪有让你买单的道理，我家那位知道非得说我不行。”
明云绯倚在不远处，观察着苏依作为顾太太的一举一动。
待两人客套完，相携出门，苏依一眼就看见了明云绯，瞬间沉下脸，摆明了不欢迎，连王太太都惊奇地顺着她的目光看来。
明云绯毫不在意，迈步走进，轻笑道，“难得遇上了。”
“顾慕苏，你来做什么？”
“大哥告诉我一个秘密。”
怕她攀扯出什么，苏依安排王太太先去旁边的餐厅坐坐，这才拉着明云绯的袖子往远走。
明云绯顺着她的力道，显得懒洋洋的。
“好久不见？”
苏依在商场观光电梯处停下，“赶紧回去，我还有正事。”
明云绯不应，温和道，“我们母女好久没见了。”
“你发什么疯？”
“没什么。”明云绯笑笑，“只是今天好几个人都教育我，你是我母亲。”
苏依对这个女儿有点怵，她和七兄弟一样，背地里再怎么不满，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敢给她起一两个无伤大雅的绰号、拨一通明知不会被接通的电话……
“有什么事，你直说。”苏依破罐子破摔。
明云绯也不客气，直接道，“为什么把那件事告诉别人？”
苏依目光躲闪，刚想装傻，被明云绯清泠泠的目光一看，她道，“我不告诉他，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死吗？”
“所以你牺牲自己救他？”明云绯嗤笑一声，“苏依，你不是这样的人。”
苏依恨恨道，“你别小看母爱的伟大力量。”
“不说实话我现在就告诉顾志弘。”
来时明云绯联系过顾家别墅的佣人，对方说大少爷5.8号振作起来，而5.1日，苏依亲自监督着打扫了整个别墅，尤其是老二、老、老七的房间。
她在故意拖延顾老大获得DNA的进程。
所以她绝对不会想这件事现在就捅到顾志弘面前。
苏依手掌蜷了蜷，镇定道，“你大可以去，看他信不信？”
明云绯突然凑近她，轻声道，“苏依，我小看你了。”
她迈步离开，苏依顿了顿，又挂上完美的笑。
明云绯想，顾老大的美梦要落空了。
DNA验不出来的。
苏依在故意挑拨七兄弟内部、七兄弟和顾志弘的关系。
她是棋子，也是操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