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白露将谙放下, 打量着眼前这个高挑健壮，眼神坚毅的女子。
她刚才要摔死。被救了之后，惊魂未定只是一刹, 很快冷静下来，对着长天拜了一拜。背起地上的行囊, 继续走了。
离开部落好久了, 此行收获颇多，谙几日前决定回去一次, 现下是在返回的路上。
她习惯了自己每每遇到危险总能化险为夷, 她不常碰到猛兽, 遇到了也往往能逃走。
一次两次, 她认为是幸运。一直如此，她知道是有神保佑。
在野外，她甚至从来没有迷过路，放心照着自己的直觉走就是。
这自然是寒潭的功劳。
睡了一觉, 欣欣向荣一个部落没了。寒潭再睡时也总留着一丝知觉。
“她在外探索了一年，正要回去呢。”
靠谙的一双脚，她自己走回部落, 历白露是等不到了。一只手将人拦腰提起来，她将人送了回去。
害怕普通人受不了, 历白露大降了速度，仍是风驰电掣。
风吹得人脸疼，走了一年的路, 如今片刻之间门便返回。一路眼睛完全睁不开，被放下来后，谙立刻眯着眼在身边找了一圈。
什么也不见，不远处便是部落。
谙傻傻地站定, 沉浸在方才那奇妙的短暂旅程中。还是部落里的人先发现了她，欢喜地簇拥着她回去。
谙是真的受欢迎，人们喜气洋洋跟过年一样。
一妇女带着半岁的孩子，笑着抱给她看：“这孩子叫谙劳，你觉得好吗？多亏了你，他才能活下来。”
新生儿的死亡比，较之从前可好了太多。人们乐意在后代的名字中加一个谙字，表达感谢，寄托祝愿。
逗了逗冲着她笑的孩子，谙将刚才发生的奇事暂压心底。回应过了人们的热情后，她来到药堂，整理这一年的成果。
用兽皮缝成的包里，有大大小小坚实的壳，锐物在壳上刻下略抽象的图案。
谙与药堂的人将图案所代表的意思，药草的形状、颜色、气味、生长环境、功用等一一讲明。
包里还有部分实物标本，可以拿出来照着图案辨认。
拈着一株尚青翠的圆叶紫花药草，谙的思绪又回到了之前那一趟旅程中。
她很难完整带回较远地区的药草。一路上餐风咽露，跑上跳下，她再爱惜，也免不了损坏。可这一次，她是被送回来的。
药堂的人埋头记药草的形状，谙分享完了自己的成果，在一旁呆呆地回味着一刹千里的感受。
她的手指在地上画。一个小人，叉开的笔画代表双腿，上面横出一笔。在谙的想法中，就是拦在她腰上有形但看不见的什么东西。
在人形右边，她画了圆圈、画方块、画扭曲的线，最终也不能确定，什么样的图案才配送她回来的存在。
今天部落的晚餐比往日丰盛，火堆旁，吃饱喝足的谙被大家拉着跳舞。折腾到筋疲力尽了，她坐在一旁，看着熊熊燃烧的火堆与欢乐的同族，忽然有了灵感，在地上画。
人形右边，简单的线条勾勒出风与火焰，像一个舞蹈的姿势。
谙很满意。
这个字，叫“神”怎么样？
很遥远的地方，还有另两个千人规模的部落。历白露去看了看，睡前还是回到她观察了一段日子的部落。
“小糖丸，和她说一说，若以后再遇到十年前那样的事，不要慌乱。将生病的人隔离起来，自己尽量做防护，研究治愈的方法。”
又交代他们注意卫生条件、饮食安全，在能行得通的条件下，尽量讲究一点。
火堆旁载歌载舞的一群人中，已经十分疲倦的谙睁大了眼。
是窑神吗？是送她回来的存在吗？是这些年保佑她安然无虞的神灵吗？
谙没有收到回应。一颗心激动得怦怦直跳，回想脑海中的声音所说的话，越发坚定了寻遍百草的意志。
历白露去较远些的地方睡了，短笛藏在草里，寒潭分给部落半丝心神，跟着沉眠。
谙在部落待了几日，又离开了。这次她想走去更远的地方。交代人们如果几年没回来，也不用担心。
大家叮嘱她注意安全，看着她越来越小的身影，纷纷抱臂求神灵保佑。
五年后，谙果然平安归来。
与大家分享着一路所见，修整一段时间门后，她又要远走。
谙快要四十岁了。在部落里，已是年纪最大的一批人。她常年在外奔波，不胜辛苦，又乱尝药草。毒性极大的，寒潭会警告她，但她仍是亲尝了很多不能吃的。
年轻时的健康强壮已不复存在，谙背已经弯了下来，看起来已像老人了。
部落里，大家劝她留下来，没有劝住。
谙离开三年，寒潭感应到她在一处风景明秀的山崖下休息，合上双眼，再也未曾苏醒。
谙曾生育过后代，但都埋葬在了曾经被疾病摧毁的地方。寒潭与药堂几人、部落首领传话，告知他们谙死亡的消息。
八岁的谙劳在药堂里，用木棍画着记下来的药草形状，一个又一个不同的图案，他画得分毫不错。
考他的大人暗自决定如果再有孩子，起名也要带谙字。
谙劳太聪明了。
他才多大一点，药堂里谙留下的那些药草图案、信息，他都记住了，比大人记得牢。等再长大一些，他就可以跟着采药的队伍出去了。以后这药堂，也能交给他。
正欣慰间门，脑袋里来了一道声音。
谙劳还在等下一个考题，却见面前的大人突然慌张含泪，焦急地问其他人。
“你们有听到什么吗？”
寒潭不止给他一个传了话，药堂里顿时哭声大作。很快，整个部落都知道了。
长辈们一代代传下来，说窑烧之法就是神选了几人授予。谙也说自己多年来受神保佑，听到了神的指点。
人们是信神的。正是因为相信，这个消息才叫他们痛彻心扉。
谙死了。
死在哪里？他们该去把她找回来，不能让部落的功臣曝尸荒野。
人们想知道谙的所在，但寒潭不再有回应，他们也无可奈何。
直到两年后，历白露醒过来，找去了谙的死亡地点。她的尸身没有腐坏，躺在一层薄薄的冰霜上，仍是生前的模样。
历白露默默叹息，抱着尸体和谙留下的一大包成果，来到了部落中。
人们已经举行过十分郑重的仪式送别谙，部落房屋紧张，但谙的住所被围了起来，一直空着。越来越多被治愈的病人，和顺利成长的孩童会来到此处。
历白露来的时候，空房外就有人。
飘在半空冻得僵直的人，和一个大包，毫无疑问把他们吓坏了。但在看清谙的面容后，他们便不怕了。
历白露退出了部落，在外头看着他们忙乱。
医疗条件跟上后，孩子明显多多了。这些孩子近一半，是叫谙什么。谙没有后代，他们都算她的后代。
过了百余年，小部落已经恢复了从前的样子，人数来到了三千左右。
人口会越增越快，历白露每次醒来，都看到部落又大一点。
又是百余年，三千人发展到了万人。
流经平坦野原的河流两岸，一整个部落热闹非凡。
或者，现在不应该叫部落了。
农田、冶矿、医疗、武卫，什么都有了。
历白露习练精神力之余，每隔几十年都会溜达到城里看一看。
这么多的人，什么都有了，自然也不会少了拥有权力的管理者。
来到这个世界四百年，原始人迈进了新的时代。
主城里，有一坨地方的建筑明显更好，道路宽阔干净，行人衣着整洁。
城东建了一处祭神的高台，比之几百年前用泥砖堆出来的台子可宏伟多了。
往日这里闲人禁止靠近，今日，蜂拥而来的百姓站满了台下所有地方。
一群冠戴统一的臣，恭请一人走上高台，祭神，称王。
历白露找了一个地方，兴致勃勃地瞧热闹。
称王的人，名叫谙玄。
历白露看着他在高台，受民众跪拜，显是极得民心，叫寒潭与他说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