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白露刚醒来, 收到阵阵控诉。
检查过自己的精神力确有进益，感受着委屈得仿佛她做了什么天怒人怨、令人发指之事的寒潭，在她脑子里喋喋不休地埋怨, 历白露沉默一瞬。
小糖丸是一个最好的精神力训练仪。
它不需要能源，训练强度在线，八成能跟着她一起转换世界, 还能陪她聊天，训练的同时不影响她使用精神力，在她能与人顺畅意念交流前，做她的传声筒。
昨天, 小糖丸明明只是来讨它本源的。它精神源如此奇特, 弱也不是强也不是, 为什么会困在她这里？
历白露一时出神想了很多，没顾得上回应寒潭。
“哇！你还是不理我！我真的生气了！你明明活了……没活吗？活了呀！你精神力都动了, 就是不理我！你你你呜哇哇哇！”
寒潭气鼓鼓地要爆炸，历白露立马哄它：“小糖丸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的。我们人族都这样，睡醒了要缓一会儿的。我给你道歉好不好？”
历白露回应了, 寒潭的意念却变本加厉。历白露满脑子都是它嗡嗡嗡哇哇哇的质问。
“你去哪了？为什么很久都不理我？我好无聊，找你说了好多话，你，你一点都不尊重我！我不跟着你啦！我好歹，好歹……嘤, 你还骗我是在睡觉！”
历白露：“没有，我真的在睡觉。”
“少来，你精神力都无主了，谁睡觉跟死了一样？”
历白露：……她呗。
“你到底去哪了？以后不能走掉这么久。我, 我帮了你，你至少要陪我玩。”
寒潭当真很委屈可怜的样子，历白露再次陷入沉默。
要是跟它说今晚睡过去又是十年，她的小糖丸牌训练仪，会不会跑啊？
跑了就太可惜了。跑不了，又有点让人心疼。
“好好，陪你玩，玩什么？”
寒潭：“哼，改天我想想，现在去攒你的功德吧。”
改天想到了她可陪不了了，历白露欲提醒一声，被功德二字吸引住了。
“这里来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坏东西，害得山那边的妖族发疯，与你们人族开战。用精神力打那些坏东西最有效果了，去将它们驱逐消灭掉，让人妖两族和平共处，有好多好多功德。”
历白露望向眼前的山脉，它还知道她在攒功德？
很好，小糖丸牌训练仪的功能又多了一个。
动身上山，昨日是历白露没完没了烦寒潭，今日是憋了好久的寒潭念叨个不停。
见到山下那一大片初入三宗与修为较低的弟子居处时，寒潭神神秘秘地让历白露等着。
历白露停下脚步，感受着这片地方莫名紧张的空气。
弟子们大都聚集在一处开阔空地修炼，大家安安静静的，无人喧哗。正因如此，突然间门崩溃地跪地大喊“放过我吧”的一个人，格外突兀，引人注目。
寒潭哈哈哈乐不可支，向历白露讲明缘由。
“这个家伙，他喜欢他师妹，他师妹喜欢别人。他就杀了他的师妹，然后嫁祸给师妹的心上人。人家有情人一死一走，他还好端端在这里。”
“我看不过，嘿嘿嘿，装成那死去的女子跟他说话，看他吓成什么样子哈哈哈！”
历白露：“干得漂亮！”
寒潭：“哼，那是！”
历白露：小糖丸单独待着的时候也有消遣嘛！这样她就放心了。
大叫大嚷的人被带走查问了，历白露和寒潭边交谈边上山。
她将精神力展开来，山脉另一边，果如寒潭所说，正剑拔弩张。历白露本来还想欣赏欣赏修仙宗门什么模样，见此也顾不得了，翻过山直奔人妖两族对峙的数百里荒凉地。
空中飘荡的黑气很明显，在精神感知下的状态，是一片片找不到发散源，自由无主的精神力。
脆弱得像纸，历白露一戳就破。
人妖两族之间门的场地上，黑气肉眼可见在减少。
妖族阵地上，翎羽鲜艳夺目的大鸟突地抖擞起羽毛，展翅毫无预兆地飞向前。人族这边差点动手，发现那只羽族大妖只是欢快地在阵前贴地盘旋，喜悦的鸣叫声悠长。
历白露躲着这只大鸟扑扇的翅膀，往远处避，又差点被一只红艳艳狐狸的五根大尾巴扫翻。
她有点手痒地看看那几条大尾巴，远离了人与妖，闯进漫无边际的黑雾里，完全展开了自己的精神领域。
在阵前扑腾的几只大妖完全没有大妖的样子，人族也发觉了黑雾的淡化，欣喜不已。
然而，更让他们高兴的，还在后头。
头一个发觉魔气减少的羽族大妖，飞在高空中，毫不吝啬地展示绚丽的羽毛时，看到远方千年不散，越来越浓重的黑雾，中间门出现了一团前后三百余里的，干净的圆。
那里没有魔气，短短片刻间门，黑雾便已淡化消失。
地表虽然荒凉，连一颗野草都不爱长，处处都是妖族骸骨。但好歹能从空中看见地表了。
一个圆出现，第二个圆紧随其后，圆与圆连在一起，大片不再受魔气侵扰的土地，重见天日。
妖群集体动身，从阵前退去，践踏起冲天的欢腾烟尘，引得地动山摇。
它们大群大群扑进历白露清理过的地方，无数感激欢乐交织而成的庞大意念，撞入历白露的脑海。
寒潭：“它们在谢谢你嘞。”
哼哼，它连龙神也没提，历白露不还是帮助妖族了？那小破龙，太瞧不起它。
历白露仰头，空中那只七彩的大鸟在她头顶绕个不休，清越的长鸣一声声，每一声都听得出感谢。
两族对峙的战场上，一方已经欢天喜地地退了。另一方多年紧绷的心神骤然松缓，傻在阵前，有些不相信所有的事情，能这样迎刃而解。
傻住许久，人族几位大能腾空而起，也去了黑雾上空。一张几百里的无形巨口，片刻间门噬尽一团魔气后，立即转战下一处。
恐怕一天便能将整个妖族疆域清理干净。
几尊大妖理也不理他们，带着一帮子子孙孙，那不显形的存在扫清一块地方，它们就跑过去，上蹿下跳，蹄爪踩得大地乱颤。
这群家伙不会拼命了，这仗不必打了。
肩上所有负重一卸而空，寒阳宗主气息有些颤抖，将事都交给两位老祖，他回到山中，直奔大殿。
韩令姑不在阵前，按照上个世界的经验，她算着日子，一天不差地守在宗门大殿里，此时正心急如焚。
着急的是怎么还没听到任何传音，又害怕阵前少了一人，妖族突然发难。
为表尊重，大殿里没有任何闲杂人等。外头早已哄哄地乱起来，韩令姑倒成了最后一个知道战事变化的人。
寒阳宗主直闯进殿中来，对着她笑。
“你怎么……”韩令姑大感诧异，不知发生了什么会让丈夫在这般紧急关头离开战场。
寒阳宗主上前拥住她，声音放松疲倦：“那位前辈，好像来了。”
与韩令姑细说了战局变化，两人回到妖族疆域。
韩令姑立于高空，看着地上一团一团被净化的魔气，纷杂的心绪，归于平静的空白。
她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
这样大的杀伤范围，跟十年前见到的差不多，是她吧。
历白露看见了韩令姑，叫寒潭帮忙传话。
“跟她说抱歉，上回光让她有事来找，没说时间门和地点。以后，至少十年后，我就会在这片雾里。有什么能帮忙的，来寻我就好。”
身上的衣服真的舒适妥帖，历白露很有礼貌。但她的话一经寒潭转达，虽然意思不变，语气总是欠揍。
幼稚臭屁的声音响彻脑海，韩令姑合眼以手覆面。
果然是她！真的是她！
抱什么歉啊？她再说抱歉，是想叫他们怎样？跪下磕几个都嫌不够了。
“没，没有什么要帮忙的。”她已经帮了最大的忙了。
“代千万人族谢过您，我等毕生不忘大恩。”
韩令姑：说完感觉好没诚意，不然还是磕一个吧。
历白露又扫清了一块，换地方了。妖族轰隆隆浩荡荡跟在她屁股后头，高兴之余，几只大妖终于分出点心思来怼人。
“此位是我等妖族的救星，要谢也是我们先谢，你们人族干什么？好的抢不够？”
韩令姑冷下脸：“你们见过她吗？她是我人族的前辈，关妖族什么事？愿意帮你们不错了！”
“好像你见过似的。此位是我族妖神的朋友，特地来搭救我等，关你们人族什么事？”
韩令姑：嘿哟别说，她还真见过。这位前辈要不是人族，她今天倒着从这里飞到海上去！
两头争得面红耳赤。
历白露：奇怪，他们在吵什么？
黑雾越是浓重之处，这些无主的精神力便愈是胶一般凝实厚重，清理起来往往得大几分钟。
历白露算了算一整天的时间门，不确定能不能清理光。她翻过山时，见到这雾根本无边无际。
雾中还有发狂的妖兽，无法拯救使其平静，只能杀掉。
几只大妖不跟人族争短长了，争先钻进黑雾里，哀鸣着将同族一一处理，不叫它们打扰历白露。
从清晨至夜晚，历白露在妖族疆域上跑来跑去，终于将所有地方的黑雾消灭得大差不差。
睡觉的时间门又快到了，看着跟她跑了一整天的妖群和韩令姑等人，寒潭转告历白露的话。
“她让你们别吵架，别打架，乖乖的。”
互相看不爽的大妖与大能顿时消声。
“小糖丸，跟他们说，有什么事，等十年后到这里来找我。”
寒潭转达，问历白露：“为什么是十年后？”
历白露心虚：“小糖丸，你看那大狐狸的尾巴漂不漂亮？”
“还行吧。”
“你无聊了就让它跳舞给你看呀！那大鸟也漂亮，叫它们俩一块跳。我，我要睡觉了。”
寒潭反应快了一回：“你又要死过去了？”
历白露：倒，倒也不用这样说。
寒潭呜呜哇哇：“你骗我！骗我！说好了陪我玩的！我不管！你不准睡觉！”
历白露叹息，在寒潭吵闹个不停的意念中睡去。
寒潭彻底郁闷了，如果精神源是个人的形状，它必然在到处打滚。
“我不干了！我生气了！喂喂喂！”
它还抱着一点希望等回应，没等到，骂骂咧咧：“魂淡！都欺负我！呜呜～”
“嘤，那个大尾巴的，你跳舞给我看！呃，是她要看，呸，是混蛋要看！呸呸不是……啊啊啊快点！”
五尾红狐大妖半点没受冒犯，欢欢喜喜地跳起来，其他大妖只有羡慕。
羽族大妖啄了啄自己漂亮的羽毛，丫的，它差哪了？
历白露又消失后，免得她回来时有什么要求被妖族争先。人族一位大能守在了她离开的地方，天天被迫看着一群大妖在这里抖羽毛摇尾巴献殷勤。
二族不会再有大战了。
妖族已知道了人族的寸步不退，不到无路可走非战不可，不会再你死我活。更何况，现在有了历白露。
她不让他们打架。
这一句话，比什么都管用。
三宗之中，多少其他宗门的弟子，不必再上战场了。卸下过早背负的重担，一帮年轻修士，终于有了他们这个年纪的样子。御剑都忘了，撒着欢纷纷下山。
洪素笑着与一帮人告辞，带着师弟师妹回宗。
回到人族疆域，回到宗门所在小国的繁华都城，街道上欢声笑语、人声鼎沸，人们的生活安宁丰裕。
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山那边发生了什么，妖族、魔气、牺牲，什么都不会过来。
真好。
十年于修士而言，并不是太过漫长。
历白露醒来时，寒潭静悄悄的。她的精神力又有所增强，可见它一直在的。
“小糖丸，我醒啦！对不起嘛，要睡觉我也没办法的。今天陪你玩好吗？你想到要玩什么了吗？小糖丸，理理我嘛，理理我好不好？”
寒潭：对！求它！多说点，它爱听！真解气！
“你跟他们说我醒了可以吗？你好重要的，没有你我都不能跟人家交流。别生气啦！没有你我不行哒！小糖丸，宝贝糖丸，亲亲糖丸，错了嘛！我错了，理理我行吗？”
历白露撒娇是熟手，父母跟前实践过千万次的。
很好哄的寒潭：怪，怪不好意思的。
“你，你以后都要睡这么久吗？”
“嗯，我管不住的。或许，功德攒多了之后，能少睡一点。”
“哼……我跟他们说你醒了，有事快说。”
历白露好听话不要钱一样往外撒，人妖二族都有事找她。不等寒潭转达他们详细的请求，历白露先看见了人族带来的孩子。
她记得这个孩子，是前天见到的小乞丐。
果然人靠衣装，前天脏兮兮可怜巴巴，今天整洁清秀，浑然一小公子。
就是智力没弥补了，看着还是傻乎乎的。
可怜……嗯？
历白露猛地反应过来。
她的前天可不是他的前天，这小孩怎么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