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男子怒意盈胸, 带着些告状的意味，讲了王室的阴谋。
历白露听完，陷入沉默, 明白了亚星的意思。
她迟迟没有反应, 年轻男子心中抑闷渐渐平息，转为景仰与忐忑。
前辈好像毫不意外。
如果她早就知道，为何没有揭穿王室，没有告诉他们呢？
年轻男子不敢不满, 只当历白露不作为是有什么深意。站在旁没胆主动说话, 等了许久才又听到历白露的声音。
“带我去你们一族如今所居之地。”
奥翁王室现在如过街老鼠一般东躲西藏，哪敢大大咧咧住在王宫？历白露待在这里是为了就近好威胁王室, 现下已没必要了, 去护在图亚一族旁边更好。
帝星上空的缺口经过几十年发展，已有了相当壮观的规模。
历白露仰首，正巧看到一批虫族从缺口处涌现。
“如今战事如何？”
“还算乐观。虽然训练痛苦，但民众得知了先祖的预言, 知道虫族会越来越难对付，倒都自发自觉起来。”
就是训练的时候, 那场面实在惨苦。
年轻男子有话想说, 又怯于开口。
看着人们受罪，他会有种报复成功的满足。阴谋刚爆出来那段日子, 他在心里唾骂过所有人，受什么样的苦都活该, 全都该死！该死！
毁灭吧个傻逼世界！
他要是有能力, 就把他们都砍了，揪着他们的魂儿去见先辈，叫他们挨个磕头赔罪。
但随着时日渐久, 人们的惭愧、悔恨、补偿、讨好，已经积累到了不能忽视的地步。
帝星现在有一处纪念碑，是民间自发建的。碑前永远都有人，那群容易被利用的民众，恶时毫不在意眼中刀口中剑有多锐利，好起来又能怀上最真挚厚重的愧疚。
图亚一族现今走到哪儿都不会被唾弃了，人们的目光甚至会有些卑微。
但人们越是这样，就越叫他们觉得烦躁。
族中有人主张跟前辈问一问，之前的觉醒圣地能不能修复。说完还要拧巴着加上一句，他们图亚族人也得训练。
大家都觉得不应该怪罪到国民头上，该替所有人的未来着想，又知自己没资格替先辈原谅。
善意应该由纪念碑上那些血淋淋的名字接收，决定也该由被冤死的人来做。
只是，时光和生命早已一起消逝，永不可能了。
年轻的传令人纠结不已，终鼓起勇气：“前辈？”
“嗯，说。”
“如今人们训练起精神力分外痛苦。先祖曾亲手布置过一处觉醒圣地，被毁了之后无法恢复原状，您能不能帮忙看看？”
历白露：太高看她了。
“我帮不了忙。”
年轻男子再不敢出声了，历白露简短的回应，好像有淡淡的抱歉，又好像是淡淡的不悦。
前辈不喜欢图亚一族的后人替冤了他们几百年的仇人着想吧。
“他们陷害你们，你还想帮他们？”
年轻男子心瞬间跳到了嗓子眼儿，前辈果然不高兴。
“不，不是的。”主要也是在帮自己，总不能看着虫族越来越强，摆烂等待世界毁灭。
他完全误会了，历白露只是觉得亚星后人心眼儿好。
可惜，他们如果还有生机，亚星姐不会叫她完全别管的吧。
这么一对比，那奥翁王室真不是东西。铸成自己的毁灭就算了，还拉了整个世界的人。
还毁了她的衣服，害她只能穿硬邦邦的金属壳子。
“王室子弟现在都在什么地方？”
“啊？”历白露的话题跳得有些叫人摸不着头脑，年轻男子老老实实回答。
没来得及逃的，当然是被国民制裁了。逃走易容改姓，没于人群的，谁知道他们躲哪里？
数百年来铁板一块的统治阶层，现在就剩下尼达要塞琳特将军的母族没被冲。
其他的，基本都决定混在林立的民间势力中，换个马甲重头再来了。
历白露深感遗憾，居然不能亲手收拾几个。
随着年轻男子走出已显败落的王宫，外头不远就是战场。
方才从天空涌现的一批虫族还没处理完，人们这仗打得乱七八糟。没有发号施令者，人们各打各的，不存在什么管理和效率。
历白露在旁看了一阵，觉得大家行，虫族是很好的历练工具，就没帮忙。跟着图亚族人到了战场边一处训练场旁。
“你们就住在这里？”不是在一处庄园吗？
“是，以后还不知怎样，我们也得训练。”
图亚族人搬来训练场旁有段时间了。出了那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他们怎么可能与世无争静悄悄躲在庄园里？
历白露望向训练场地中疼到没形没样，咣咣撞大地的人们，摸摸怀里抱着的银喇叭，再摸摸头，暗暗庆幸。
虽然代价很惨重，虽然人们无焦点的视线令她心塞，但不得不说，健康真好。
“精神力修炼，我帮不上忙。但如果将来有一天，虫族数量多到你们无法应付了。我教你一个法子。”
年轻的传令人认真听完，历白露去到了战场一侧，在那里找了一处睡去的位置。
战场上人们畏惧激动的视线落在凭空移动的喇叭状仪器上，落在活物一般的雪地上。
年轻男子被图亚族人围拥起来。
“前辈是什么态度？”
“那位前辈真就在雪地上？”
“话你问了吗？觉醒圣地还能不能修复？”
年轻男子一一回答。对于历白露教给他的办法，大家都很好奇效果，只是没人敢试。毕竟，历白露说了要等到虫族已无法应付的时候。
这一天来得很快。
缺口的膨胀与新增从未停止。历白露来这个世界一百年，虽然国民已人人都练出了一些精神力，面对着最大缺口的尼达要塞，仍然濒临失守。
“前辈，虫族对帝星造成的压力并不大，能否请您去尼达要塞外助战？”
几天前的年轻男子已垂垂老矣，历白露没有拒绝他的请求。
她回程是搭乘星舰的，舰母上特意给她划拉了一大片区域。
回到尼达要塞外，朝头顶望，目之所及，尽是大片大片扭动流淌的诡迷浑黄。
好像是一颗缓缓转动的土褐色星球，撞破了这个世界的天空，星球表面斑驳奇异的地貌，直接贴到人眼睛上来。
历白露不会有生理上的不适了，心理上却受不了，有种窒息、恶心感。
她连舒几口气，闪进虫族最密集的地方。离开了训练仪器十米之外，放任精神力四散。
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地下钻的，同百年前一样。只要在历白露精神力覆盖范围内，不计数量，瞬时秒杀。
尼达要塞内的领导者们，其中也包括图亚族人，在安全的地方观望着战场。
足以让要塞损失惨重的一场战役，就这样一眨眼间胜利。
感激、向往、后悔、仇恨，无数情绪五味杂陈。
“精神力修炼到极致就是这种样子吧。”
“奥雷尔一族真是罪该万死！”
“如果公民可以一直修炼精神力，怎会有今日困境！”
“幸而前辈愿意帮我们，还能拖延些时间。”
历白露睡去后，人们照着图亚一族传令人的指示，到了危机时刻，便依靠远程控制设备，将那喇叭状仪器挪到距离雪地中心十米以外。等虫族被精神力杀光，再赶紧挪回去。
传令人换了新一任，历白露每十年听一次战况总结。
开始因为有她在，人们还算乐观。来这里两百年后，又一任传令人惶恐地向她求助。
乱流缺口超过了十个，每个都已不比尼达要塞上空的弱。
全民精神力战士，不少佼佼者已在中级强度的正方体仪器旁训练，但还是不行啊！
虫族数量太多了，靠量可以碾死他们。
他们终究没到一人处理一堆的程度。
训练到快要死了，已经没法子更努力了。骂一万遍奥雷尔族，但没时间就是没时间，来不及就是来不及。
他们该怎么办？
历白露也无法，只能听着对方张皇。
她不能分身，睡着后不能被挪动。一觉十年，醒着的一天做什么都不够。
有心无力。
第二百三十年，帝星沦陷。之后的十年间，五颗大星相继失守。仅剩的人们聚集到了尼达要塞。
因为有历白露，这里还能守一守。
第二百四十年，历白露最后一次和传令人交流。
她的精神力覆盖区域很广，但对比整个星球面积，无疑是微不足道。
虫族遍布星球的每一寸土地，它们从其他方向进攻，铁肢踏碎要塞壁垒，吞没最后两颗绝望的眼珠。
第二百五十年，历白露醒来，有种熟悉的感觉。
她眼前一片漆黑，前后左右头顶都有异物，就跟之前被埋在丧尸山里一样。
历白露睁着眼睛坐了会儿，尝试和传令人交流，没有回应。
图亚族人极尊敬她，只要还有口气，就不会无回应。
历白露开始摸索着向虫子山外爬，向上好久，一直走不出去，遂放弃，觉得不自由。第二天醒来，坐在虫子山顶，见了天光。
要塞不见了，世界是虫子的。
叫历白露诧异的是，虫族按体型种类分得一丝不错，队形整整齐齐，仰着它们奇形怪状的头，注视天空。
从那看一眼便叫人产生无尽压抑的缺口另一边，伸过来一片五彩斑斓的翅。
一只半透明的虫族，翩然飞跃，飞行姿态完全称得上优雅。
它从缺口飞出来，瞬间注意到了其他虫族未曾发现的历白露。“叽”一声，掉头慌里慌张想回到缺口另一边。结果撞上了无形的壁障，又“叽”地一声，两片修长的前翅覆住头顶复眼。
……好像刚刚把眼睛撞痛了。
整齐的队形全乱了，一帮虫子乌泱泱护着扑棱其他两对翅膀的漂亮虫飞远，剩下的则直扑历白露所在的方向。
然后转眼嗝屁。
人都没了，历白露心里不舒服。但看到那只动作极其人性化的傻虫族后，她本来不打算动手了的。
坐在虫子山顶，脚下尸体遍布。
历白露呆坐了一阵，换了个平坦点的地方，放好仪器，开始训练了。
再醒来，眼前又是一片漆黑。历白露也懒得换位置，埋在虫子山里，一直练到仪器能源用光。
第五十天，离开的念头生起。
历白露直接走了，没有看到虫子山外，一堆瑰丽多彩的翅膀欢快地上下翻飞。
没有看到空中浑黄浊流后隐隐现出玄灰，吞噬了这一方宇宙。
宇宙回归寂静的虚无。
虫族、星球、乱流，一切都在无形无上的意志中湮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