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悬浮车拔升到可行驶高度，车内就像时间停止了一样，雨刮器在车窗上有节奏拨动，两人的沉默就像映在玻璃上的油画。
红的手放在方向盘上，指尖在握柄的尼龙涂层上不耐烦地敲打。她的眼睛偶然瞥向车窗，悄悄看向另一边沉默的人，他像一座浸水的雕塑。红有些后悔关闭了车载音乐，现在找不到时机再打开。
警车离开郊区后，降水量在跨过七环线时骤降，能够模糊一切的水滴在这里成了光的点缀，新都的夜景这才为两人拉开了帷幕。挺拔的高楼大厦，鲜艳的巨大logo，变化的广告招牌在雨水中跃动，霓虹绘制的艺伎踩着横贯城市的钢架，在巨大的铁笼里跳舞。
罗素的眼球里装着一切，他喜欢这梦幻的景致，看多少次也不会厌烦。
“给我一个解释，为什么不按照计划执行？”罗素转头，视线和红接触，又是那种带有威慑感觉的眼神，她很喜欢这么做。
“抱歉，红姐。”罗素开始回忆几个小时前的经历，记忆的碎片一闪而过，被大脑记住的幻痛重新出现，“出现了一些意外，我利用了城市回收线路到了第九区垃圾处理站……借用了一下那里的焊枪。”
她的瞳孔张大，视线在罗素衣领上的血渍处停留。
[已开启自动驾驶，警官。]
红松开了双手，后靠在座椅上，双手交叉，呼吸间胸口出现微妙的起伏。她的衣袖被自己掐出褶皱，许久才找回话题。
“罗，你要不别干了。”
罗素·欧恩是一名雇佣兵，为金钱办事的无组织人员。他们对委托和雇主没有任何限制，可能为彼此冲突的不同雇主干各种无关立场的工作。成为红的线人就是罗素的长期委托之一，长时间合作证明她是一位值得信任的客户，不过现在，她似乎有了其他想法。
没有给罗素太多思考时间，一份电子文件直接传输到了罗素的网络终端。
“NCPD对策组聘用证书？”
“填上你的个人信息，等我录入NCPD官网，你会成为我的下属。我升职了，高级警官有组建自己的个人小组的权利，做我的人，罗。加入体系比做拿命赌钱的佣兵好太多了，我信得过你。”
这无疑是一份美差，红的话语句句属实。不仅如此，成为一名NCPD警员可以完美填补罗素本身的来源空白，以后他不用因为偷渡客的前身只能接受一些见不得光的工作。这是他从没想象过的事，这显然也超过了两人原本约定的报酬。他打量红的目光不禁多了些疑惑。
“这是你需要的吗？”罗素瞬间想过很多原因，比如这位警官在工作环境受到排挤，需要一些额外的援助，可结合红的个人作风和手段，他认为这比自己横死可能性更小。
“不是，但这是你需要的。”
这过于慷慨，罗素·欧恩心想。她毫无掩饰的意思，当然这本就是红的性格。一名编制内的高级警官对她可怜的合伙人一些基于人道主义的帮助，这可能是有一些关于好感和个人情感的影响。这种由上而下的给予对自尊心是一种打击，但居于新都的多数人无疑乐得接受这种事情，罗素·欧恩也不例外。
真正让他拒绝这份礼物的，不是被刺疼的自尊心，而是恐惧。
“我需要考虑一下。”
红看了他一眼，偏头看向侧窗外的雨夜，远离罗素的那一面。
“不想要就别接收，弄到它也花了我不少功夫，我可以废物利用。”
罗素看到窗口中的文件自行撤回，有了种生活毫无变化的安心感。
“啧。”
男人选择视而不见。
“你赢了，佣兵。”红打开了车载电台，调节频道到了自己喜欢的音乐，她的表情舒缓下来，脾气也像刚出炉的烤面包一样松软，仿佛卸下了重担。
“我知道你会拒绝，罗，你只是看起来安分。”红像猫咪一样趴在方向盘上，从手臂的缝隙里窥视身旁的佣兵。“我想象过你拿着处理文件手忙脚乱的样子，一定很滑稽。”
“所以那是一次试探？”
“你拒绝我会很高兴自己的预测准确，你接受我就能得到一个忠实的下属，这是我原本的设想。但实际上，你的拒绝让我感到恼火，可如果接受了我恐怕又会对我的朋友失望。你不去尝试，你永远不知道现实能有多糟。”
“再糟糕也要生存下去，你还是我的雇主，对吗？”
“雇主之一。报酬我会打到你的账户上，虽然和计划有偏差，但你从芬利格鼠帮拿出来的东西的确安全地转交到了NCPD手上。那个小帮派已经覆灭，在我联络之前，你可以休息一段时间，再开始下一次潜伏任务，线人。特鲁罗港口的动乱还需要处理，今晚又要加班了。”
红拿出一根细长的梭形注射器，将内部溶液注入自己神经栓的软体里。她重新抬头，揉动颈部，随后将抽空的瓶子在罗素眼前晃了晃。
“咖啡因针剂，加班熬夜专用。”
“为什么不直接喝咖啡？”
“因为很麻烦，摄入量没法精确控制，无论是咖啡豆的选购还是提取设备的使用都需要花费更多成本。还有额外人工费，自己泡出来又不好喝，而且，不管什么品种，咖啡都很苦的。”
罗素有些意外，想到了以前听过的传言。
“咖啡是苦的吗？”
红点点头。
“不加糖分的纯咖啡是很苦的，我的舌头受不了那味道，所以，还是不需要经过味蕾的针剂对我更好用。今晚加班，明天调休，明天二十四小时拒接一切来电，有事不要找我。”
[自动驾驶已取消，警官。]
“时间已经不早了，你是回家休息，还是……”红眯起眼睛，用压迫性的目光审视罗素，希望他选择前者。
“我要去喝一杯，去女武神酒吧。”
高级警官的威吓再次对罗素失效，但这已经是惯例的失败，因此红并没有恼羞成怒将他从二十米高的空中扔下。
警车降落在熟悉的街道，车门打开，临走前，红将一个怀表状装置丢给了罗素。
“用我的，今晚我不需要它了。”她离开的时候和来时一样迅捷。
罗素按动装置开关，将其放进口袋里，一层气体薄膜覆盖全身，将雨水隔绝在外侧，气体雨衣将罗素的外形揉成一团模糊的人影，他彻底消失在雨中，悄无声息。